黔西冷的火光徹底把我燒醒了,尋找父親的腳步更加堅毅了。如果就此罷手,怎能對不起那死去的幾千父老鄉親?子傑組的亡魂未祭,如今又添上斷魂崖之上幾千孤亡靈。任何宏大的建構都無法跨越我悲傷的良心,命運的坎坷似乎注定我要遭受此劫。我安撫好黔西冷餘下的眾人,大家就地躲進神山,那紮噶瑪山的山峰叢林深不見底。但這絲毫影響不了從小就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大家相互攙扶著,很快的。我們就到了無人的荒野——紮噶神廟。

紮噶神廟是當地唯一一所祭祀烏拉真主的神殿。烏拉是高原上的真主,是守護紮噶瑪山尾部的黔西冷民族的神靈。之所以來這裏,是因為這裏是外人根本無法循跡的地方。那幽深的白霧足夠困惑千軍萬馬的尋覓, 高大深邃的古樹足以抵擋千軍萬馬的阻擾。在千萬年的地殼運動、地質演變中,紮噶神廟下方有一條10多公裏長的一段陷入地下的伏流,上麵留下無數暗坑和空洞。一旦失足掉落下去,怕是大羅神仙在世,也無回天之力了。

紮噶神廟很大,大到可以容納幾百人,對於黔西冷餘下來的蒼生,這裏已經夠了。大家七手八腳在附近搭了草屋,夜晚時分,終究是有個可以安身的地方了。布拉大叔帶著幾個壯年去附近弄了許多野味,加上我們從村子裏帶出來的青稞麵,足夠半年的糧食了。在這裏根本不用擔心吃的東西,莫說自家種的青稞,就是山裏的野獸,也夠大家吃上好幾輩子的了。

夜,再次寂靜下來,我害怕這種寂靜,靜得讓我不安。我胡亂地想著,想著我的父親,想著父親的子傑組。年少的我真的沒了主見,我的罪孽太深,殺戮太重,我已經不再屬於我自己了。包括我的生命,都不再屬於我自己。一場大氣凜然的救贖,卻變成了血腥的殺戮,我那裏錯了?

我獨自一人折了樹枝當著禪香,就著紮噶神廟,祭拜起來,嘴裏念念叨叨。這也算是我心靈上的救贖吧,我磕著頭,望著紮噶神廟,沉思起來。夜風呼呼地刮著,帶起我絲絲黑發,旋蕩在夜空之下。野獸不時從四周傳來咆哮之聲,山鷹野貓躲在暗處,唧唧地叫喚著。

“少主,在想什麽呢?”宋天忽地從背後過來,坐在我的身邊。

“哦。”我有些語無倫次,望著天空道:“沒想什麽,在這裏看看夜色。”

“唉!”宋天歎道:“也不知道遵義的弟兄怎麽樣了?”

“我也正在擔心此事。”我背轉身,麵朝宋天道:“眼下我打算去一趟遵義,也好探究下弟兄們的情況。他們在哪人生地不熟,我怕十之……”

“這兩天眼皮老跳,怕是出事了吧?”

相對無言,我沉默地低下頭,還能說什麽呢?夜風呼嘯地刮著,直刮得人心慌意亂,撩人心肺。我抬頭向天,天上行星依舊,北鬥七星整齊地排列著。“明天是個好天氣,但願我們此行不會有任何意外吧?!”

宋天望著我,久久不語,對於觀天象問八卦,他知道得不多。這個三尺高的漢子,我親眼看到他在斷魂崖上嗚嗚的哭,哭得無比的傷心。我拍拍他的肩膀,道:“天哥,休息去吧。明日,我帶兩個弟兄去趟遵義,這裏一切就拜托你了。”

“不!少主。”宋天站起身來,振聲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了,這裏少了你不行的。”我正言道:“布拉大叔和胡子爺爺等人都老了,這蓋屋子打灶的事兒還沒完呢。我帶神偷雲重神醫楊衝去就成了,你留下來吧,跟三姐一道好好照顧這裏的婦孺老幼才是!”

“那……”宋天思慮再三,道:“把神算子劉道豐也帶上吧,這兄弟鬼點子多,功夫也不錯,遇事也多個幫手。”

我點點頭道:“好!”

“到那邊記得給我們傳個信鴿來,弟弟宋毅的脾氣就是那麽火爆。少主您多擔待。”宋天諾諾地說,像是一個老母親叮囑即將出遠門的孩子。

“嗬嗬,宋毅的性格直爽。是我子傑組難得的人才啊,我又怎麽會怪罪呢?”

“那就好那就好……”宋天念叨著,扶著我的雙臂。二人緩緩向神廟而去。

夜風刮得更大了,“呼啦呼啦”地刮在紮噶神廟的屋頂上。那屋頂是上好的黑泥和了天池之水,再摻上小石子,牢固無比!單憑幾下暴風大雪是無可奈何的。我望望那厚厚的瓦片,心裏安心了許多。

第二天醒來時,布拉大叔已經備好了犛牛滑車和青稞麵。諸葛雲重和楊衝、劉道豐已經等在那裏了,我望著眾人,飽含熱淚,一時不該說點什麽好。布拉大叔道:“孩子,我知道,從小你決定的事大人是攔不住的。現在你長大了,這樣做必定有你的原因,單說江湖義氣怕是不能概括此次行程的目的。老頭子我也不多叮囑什麽了,孩子,好好照顧自己!”

我聽在心頭,一個勁兒地點頭。宋天忽地跪下,朝我磕頭,道:“少主,此行一定要多加小心!屬下恭候您的佳音,如果實在探不出訊息,少主定當不可多留遵義啊。”

我顫顫悠悠地把他從地上扶將起來,鄭重道:“天哥,您這是……起來,快起來。我是如何受之得起啊?”

宋天站起身來,轉身向諸葛雲重等人道:“諸位兄弟,少主就拜托各位了。宋天別無所能,望兄弟們多多保重才是!此路遵義凶險,兄弟可要小心行事,凡是三思而後行方能凱旋而歸啊。”

我先前一直認為宋天是個老大粗,沒想到說起話來竟是如此綿延回蕩,看來子傑組真是人才集聚啊,可惜……如今……

絲毫沒了我上次道R市求學時的歡快,此時盡是愁腸臆斷。別時無話,眾人站在神廟之外,舉著手招搖,跟我們告別。布拉大叔給我們指了條近道,繞過紮噶神廟前的地下伏流。一直依著北邊的樺木林,進到那荊刺橫生的叢林中,有一山洞,山洞裏岔路雖多,但隻要一見“吊鍾石”便左轉,直通之處便是雲頂山的半山腰鬆林之中。

我與眾人依依拜別,便同“神偷”諸葛雲重,“絕命神醫”楊衝,“神算子”劉道豐一道邁入那厚厚的密林之中。

雲霧很大,叢林賊密。像一座厚重的石板,橫在我們四人麵前,荊刺並不算最嚴重的阻擾。最嚴重的是霧氣,在山裏行走,尤其紮噶瑪山這樣的山體。霧氣特別大,大到10米之外,別想看清楚前麵的任何事物。幸好布拉大叔事先說過,一直依著那樺木樹,才沒有迷路。過了樺木林,果然是一片厚重的荊刺林,山裏很難見到的那種藤刺在這裏也隨處可見。我們找尋了半晌,才在那“金剛藤”之下找到秘密洞口。犛牛滑車在這裏是行不得了,我們隻好再次換上11號,才洞口裏去。

四人點了火把,摸索著前進。山洞裏很潮濕,七彎八拐,岔路很多。走了老遠,才發現布拉大叔所說的“吊鍾石”,就是那種倒垂下來的鍾乳石。上小下大,呈橢圓形,宛如一口倒扣的古鍾。神算子笑道:“我一路琢磨,這吊鍾石究竟是什麽樣的呢?我一直以為像屋裏的那類吊鍾一般,原來如此啊。”

一直沒怎麽開口講話的楊衝道:“布拉大叔說得已經很形象了,隻是劉兄想得太複雜罷了。”

諸葛雲重笑笑,定神道:“少主,這‘吊鍾石’左右均有岔口,行那邊才是?”

神算子記憶甚好,乍口道:“布拉大叔不是說了嗎?繞左啊。”說完率先一人,開路去了。

山洞差不多行了四五刻鍾,方見前麵依稀有幾許光亮。眾人一陣驚喜,看來山洞是走道盡頭了。衝著步子,很快便到得山洞出口之處。出口很窄,且倒扣下來,宛如那風蚌的外殼,內敞外狹。出去不是不可,得費點周折了,這山洞或許是長久不用的緣故。那鍾乳石從上麵滴落下來,越積越厚,猶如那螃蟹的大鉗子一般。出口有大有小,最大的地方也隻容許腦袋通過,身子是絕對出去不了的。

四人把火把合攏到一起,我找了幾塊石頭,準備一點點把這討厭的“擋門石”給敲下來。神算子,劉道豐道:“少主,甭費心了,看我的吧。”

說完走將過去,從懷裏掏出個不大不小的白色小瓶,打開蓋子,小心翼翼地倒落出一點**。沒看汽車顏色,山洞裏太暗,加上火把的光線本就忽明忽暗的,更加看不清了。劉道豐走將過來,衝我笑道:“少主,不多時,這厭人的鍾乳石自將褪去。”

諸葛雲重笑道:“道兄,又玩那門花招?就憑你那丁點兒藥水,倒不如我來個直接的。”說完提槍拉栓,一副衝鋒的樣子。

我頷首道:“道兄果然聰明啊,如此招數。不愧是‘神算子’啊,連這小小的‘鍾乳石’您都算計到了。高,實在是高啊。”

楊衝急道:“少主,道兄,你們別打暗語啊,弄得我一頭霧水啊。”

諸葛雲重見我如此說來,自是看出了門道,笑道:“楊兄莫急,這廝是欺負我們大老粗呢。拿化學反應忽悠我?”

“啥玩意啊?就扯到化學之上了?”楊衝還在雲裏霧裏的,看來這家夥,肚子裏果真沒多少墨水。也不知如何號得外號“絕命神醫”?莫非醫一個死一個?沒那麽玄吧,我在心底嘀咕道。

“這鍾乳石乃是碳酸鈣的沉澱物,碳酸鈣是酸性物質,道兄那瓶裏之物,不說也自然是堿性物質了?!”諸葛雲重細心講解道。

“那又怎樣?”楊衝還沒明白,盯著諸葛雲重道。

“這酸堿聚在一起,就反應了。”諸葛雲重可真有耐心,對待兄弟猶如對待自己親生孩子一般,難能可貴啊。

“反應?反應成什麽啊?”楊衝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熊樣。

“不見了。”諸葛雲重有些著急了,估計他老現在在心裏嘀咕:丫的,這都什麽人啊?兄弟十幾年了,啥前兒見過你這麽笨的?

楊衝木然道:“不見了?”沉吟了半晌,忽地抬頭衝我道:“是不是像強叔那樣消失了?”

我正盯著那鍾乳石看,募地聽他這麽一說,反應過來,哆嗦道:“是,或許是吧。”

諸葛雲重一把拉過楊衝,就地跪下,哆嗦地朝我道:“少主,楊兄不是有心的。望您勿怪!”

我扶起二人,安撫道:“那裏那裏,楊兄乃性情之人,說話辦事那都一個幹脆。比之《水滸》裏的李逵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好好好!”

楊衝傻傻笑著,諸葛雲重一臉的恐慌,臉青一陣白一陣的。我們正說著,忽地聽到神算子噓聲道:“有人!”

我們立即停止談論,迅速靠向神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