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清風陣陣,月色卻不見得明亮。黑壓壓的夜空如同心中的鬱悵。

禰局廷探手關了窗,隨手取過茶壺泡了新茶,再倒上兩杯。

敲門聲很適時地響起。他也不起身,淡淡應道:“進來。”

來人是聊訣遲。仍是一身青袍,樣式卻與剛見時不同,似寬大了點。垂下的手臂纏著白紗,綿延到衣袍裏。臉上那道傷痕仍見可怖的血紅。隻見他扶著門框,輕喘了下氣,身體有些吃不消。

“請坐。”禰局廷客氣道。

聊訣遲冷冷地打量了他幾番,別過臉坐在他對麵。

禰局廷將茶杯推至他眼前,也不廢話,開門見山淡淡道:“你兄長托我告訴你,他很想你,一直在等你回去。”

他一驚,轉過身來看他,衣袖一擺連著茶杯碰倒,滾燙的茶水全倒在他身上,他似一點感覺也沒有,驚愕過後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半餉才平靜下來,道:“我沒有兄長。”

“不,你有。”禰局廷喝了一口茶,味香而甜,入口卻帶點苦澀,“你乃前任景禦王之子,母親是琳香妃,本名元訣,眾皇子中排名第十六。十三年前,有人發現本不該有法術血統的元訣皇子使出了水術玩耍,一查之下更驚覺該皇子是百年禍胎災禍之子。據說景禦王本想親自處決他,但不知為何那一天在場的人全都剖胸而亡,而元訣皇子也不知所蹤。全族唯有十三皇子元奉因傷風居住在還靈寺得以幸免。不久便被推上王位,整頓國事。而……”

“夠了,夠了!”聊訣遲一手捶在桌上,禰局廷眼疾手快地拎走茶壺茶杯,桌子應聲而倒。眾多的感情一瞬間湧上心頭,讓他無所適從,憤恨、不甘、哀傷,占據最多的仍是痛苦。母親撲上來受那一劍的情形猶在眼前。母親嗬,那個傻女人……從不嫉恨別人,也不會爭寵,受到委屈也不辯解,總是說她沒有法術血統,幫不了父王,能做的就是隻默默守著他。多麽傻的她……他抬手捂住臉,指尖輕顫,過了一會才問道:“是他告訴你的?”

“不。”禰局廷搖頭,聲音溫和如水,“從你進館之後我便一直在調查。在遇到他之前我就得到這信息了。”隻是沒有確定而已,直到那一天晚上他去找他,才肯定下來。“王,他一直在找你。”

“嗬——”聊訣遲突然一笑,笑聲尖而厲,他往後一斜靠在牆上,“那是他根本就不知道事實。”

“事實?”禰局廷皺眉,這個還不是事實嗎?

聊訣遲猛然回過頭來,紅色眼瞳妖異地似要淌出血來:“你知道嗎?元族是我滅掉的,那些人全部是我殺的,胸是我剖的,我的手上全是血,滿滿的血!哈,那麽多死人那麽多屍體都躺在我身邊哈哈真好玩……”

“你殺的?”禰局廷眉頭鎖得更緊,半為他的話,半為他現在的狂態。

他倚在牆角狂笑不止:“哈哈——我是災禍之子,災禍之子懂不懂?整個世界都會被我滅掉,都會被我滅掉,哈哈哈,好多屍體啊,真好哈哈哈哈——”

“啪——”禰局廷出手在他肩上點了兩下,他全身顫抖了一會,終於安靜下來。再抬頭時已恢複常態。他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似剛才什麽也沒發生,扶著牆走了出去。

禰局廷臉色沉重。十三年前聊訣遲才六歲,一個六歲的孩童即使有天大的本領,也不可能一下子滅掉幾百個人。他到底為什麽會認為自己是凶手?

手尖略感微熱,他抬起手,隻見指尖幾滴紅中帶綠的血在夜色中熒熒發光。這是……毒液?他心不住一沉,莫非他體內的奇逝蟻並未除去?

“等一下。”遠遠地有人喊。

聊訣遲沒停步,仍扶著牆行步,雖然要靠著牆支撐,腳步卻是不慢。

“哎,等等。”和箋見他沒理,快步跑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她知道禰局廷要見他,所以才特地在這裏等的。

夜色並不明亮,所以他轉過身來的時候她並無覺得有什麽不妥。

“聊訣遲,我想知道優紀在哪裏。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希望你告訴我。”她定定地看著他,眼裏有著比這夜更多的光亮。

“咳——”他咳了一聲,忍著胃裏的翻湧,沒打算理她。

“喂!——”她用力扯著,迫使他麵對她,“上次讓你逃了,這次一定要告訴我。優紀,她是很善良很善良的小女生,她為了你才出館的,你既沒事她沒理由會自殺。你也很喜歡她對吧,你也沒理由看著她自殺……”

聊訣遲瞪了她一眼,眼裏充滿著的血腥及殺氣成功地止住了她下麵的話。

“你想讓我再殺你一次嗎?”目光落在扯他衣袖的那隻手上,和箋一驚忙不迭地放開。

他轉身撐著往廳堂走,他還要回去跟主人報告,沒時間在這裏扯。

但後麵的人卻沒打算放過他,隻亦步亦趨地跟著,說道:“我隻是想知道她在哪裏。我至少曾經是她導師,我得知道她好不好,她……”

“知道又怎樣?!”聊訣遲的聲音徒然高了一倍,在夜風中顯得刺耳沙啞,“知道不過徒增彼此的痛苦!”他腳輕輕一點飛過牆頭進入偏廳。

“啊……”和箋站在原地,暗歎他的功夫精進不少,卻哪知那是他斂盡全身力氣才使出來的。過了半晌才回味出他的話。“那麽說,優紀真的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