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老夫人趾高氣揚地回到府裏,第二天,少不得約幾個知交好友,如此這番地將沈府損貶一頓。朱雀大街第一家有多少榮耀,就有多少隻妒忌眼睛盯著它,就有多少顆陰暗的心期盼著它的倒黴。因此,這些知交好友回到府裏,少不得又在親朋好友麵前添油加醋地宣揚一番。

風言風語傳到沈老夫人耳朵裏,這回她也無力較勁了,直接氣倒在**。

早朝時,韓王指使的一幹文武百官紛紛質疑沈相,認為他德行有虧,拋棄發妻及其腹中幼女,所作所為,令人發指,不足為百官之首。

不過沈相也不是吃素的,在他們狂風驟雨般的一番斥責後,直接使出殺手鐧:“關於此事,慶和十四年,先帝就有了定論。”然後再不肯說多一句。他抬出先帝,讓那些人措手不及,麵麵相覷,一時間也找不到話來反駁——質疑這樁事就是質疑先帝的英明神武。

見一幹喋喋不休的“倒沈”大臣們終於閉上嘴巴,被吵得頭暈眼花的皇帝高興地宣布退朝。晉王一走出大殿,就看到太後身邊的一個內侍笑嘻嘻地迎了上來,說:“王爺,太後娘娘請您過去一起用午膳。”

晉王點點頭,隨他到慈寧宮,剛走進正殿,聽到東側殿傳來嚶嚶的哭泣聲,他詫異地頓住腳,低聲問內侍:“裏麵何人在?”

內侍低聲說:“是柔真郡主。”

晉王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肯定是來哭訴的。

走到東側殿門口,內侍高聲說:“太後娘娘,晉王爺來了。”

裏麵的哭泣聲頓時小了,片刻,響起太後的聲音:“柔真,你且放寬心,當初可是我給你保的媒,定然會為你作主。”頓了頓,又說,“來人呀,帶柔真郡主去勻臉。”跟著便有腳步聲往另一個方向去。

晉王心裏一動,原來當年柔聲郡主嫁給沈贇還是太後保的媒。

“晞兒,進來吧。”

晉王走進東側殿,見太後端坐在榻上,臉有餘怒。上前行禮,笑嗬嗬地問:“這是誰招惹母後了?”

太後拉他起來到榻上坐下,說:“真真是氣人。沒想到文孝公夫人越活越回頭,當真膽大妄為,居然提出讓沈相接她女兒回去當正室夫人,那置柔真郡主於何地?柔真可是宗室女兒。當年和離在前,阮氏懷孕在後。發現有孕時,柔真已與沈相成親,阮氏此後又另嫁,如今又是個寡婦,以她再蘸之身,居然也敢靦言要當沈相的正室,不知羞恥。”

晉王笑著說:“或許文孝公夫人隻是一時激憤,胡亂說話而已。”

太後說:“便是心裏有怨恨,也不能張口亂說,羞辱宗室女兒。”

正說著,門外小黃門又傳:“大後娘娘,阮老夫人、阮五姑娘來了。”

晉王心裏突的一下,轉眸看著太後。

太後冷冷地說:“叫她們在外頭候著。”

已是冬天,外麵都開始刮風,雖然天氣還不冷,但是吹久了也難受。晉王扭頭看看鍾漏說:“母後,午膳還得一些時辰,不如你先見她們吧。”

太後微微一笑,說:“傻孩子,你以為我當真叫你來用膳呀?”

“哪是什麽事?”

“昨日你姨媽進宮跟我說,惠文長公主想在臘月初六給小白下聘阮五姑娘。你看看,連小白都要定親了,你還要我等到幾時?”

晉王顧左右而言之:“姨媽不是一直不同意這樁親事嗎不跳字。

“是呀,她還是不樂意。昨晚跟我抱怨,說你姑婆剛愎自用,把小白的婚事大抱大攬了,她根本說不上話。但她又不敢直說,這才跑我這裏,想讓我出麵呢。其實,你姑婆這回選了阮府五姑娘,我覺得不錯。小白性情未定,跳脫飛揚,若再尋個幼稚不懂事的,那還不得雞飛狗跳?”

晉王聽出她對阮碧的印象不錯,又聽出顧夫人對親事不滿,心裏大喜。

“怎麽說到小白?”太後怔了怔,轉移話題,“上回我就跟你說了,你要是再不定下來,便由我來決定了。說起來,我給你挑的,哪一個不是龍章鳳姿?先說沈相的女兒,雖然年齡小,但是相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阮侍郎的二女兒相貌出挑,性格開朗活潑,還有一手好繡活。鎮國公的女兒知書達理,善解人意。還有何老太傅的孫女,嫻靜淑雅,胸有丘壑,謝貴妃的妹妹雖然略有遜色,卻也十分嬌憨……今日我把她們都叫進宮裏來了,這會兒就在臨梅館裏猜枚行令,你隨我去看看吧。”

“母後……”晉王不情願地叫了一聲。

太後白他一眼,攜著他便往外走,出正殿,一陣打風頭吹來。內侍宮女忙將太後圍著,戴風兜的戴風兜,支擋風團扇的支擋風團扇……晉王下意識地看著門口立著的阮碧,看到她的腦袋謙卑地垂著,心裏十分難受,腳步一滯。

太後察覺到他的異樣神色,隨他視線看過去,見落在阮碧身上,心裏不由地一怔。腳步卻不停,一直往東邊的臨梅館而去。

還沒有走到臨梅館,就傳來少女們的歡聲笑語。兩兩相比,晉王越發覺得門口吃打頭風的阮碧可憐兮兮,哪裏還有心思看別的姑娘?不情不願地跟著太後走進去。

歡聲笑語就更加清晰了。

繞過門口的大屏風,到旁邊的一間小屋,向裏麵的窗口都是青紗製成的,可以清晰地看到大殿內情景,隻見六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坐在矮幾前,身後立著丫鬟、嬤嬤、宮女、內侍等等,這六位少女個個身著華麗衣衫,戴著明晃晃的首飾,身材婀娜多姿,神情或嬌憨、或端莊、或溫和、或俏麗。其中最出挑的自然是沈嫿,身著一件黃地白色龍爪菊衣衫,象是一朵盈盈盛放的龍爪菊,道不盡的美好。

太後一直留意晉王的神色,見他的目光一掠而過,隻在沈嫿身上流連片刻,微微一笑,說:“我就知道你定然會鍾意沈相的女兒。”

晉王嚇得幾乎要跳起來,說:“母後,她還是個小丫頭……”

太後笑著說:“什麽小丫頭?都十三周歲了,生日又大。等到明年夏天再成親,十四歲,正合適。當年,我就是十四歲時進的宮。”

聽她連成親的日子都想好了,晉王震驚萬分,趕緊說:“母後,容我再想想。”

“你還要想到什麽時候?”太後不高興地說,“你從西北回來五個多月,也想了五個多月,你如今是二十二歲,不是十二歲。大周朝最好的女子都在這裏了,你還要想什麽?”

“母後你答應過我,要讓我自己選的。”

太後冷冷地哼了一聲說:“讓你選,我怕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抱上孫子。上回我就跟你說過了,如果你不選,就由我來決定。就沈相的女兒吧,我瞅你對她也是有意思的。”

晉王懇求地說:“母後,請再給我半個月時間。”

太後心生迷惑,上上下下地看他一眼,嘲諷地問:“難道半個月時間,還會從天下掉下一個出身世族、身家清白、德容兼備的女子不成?”

“隻要半個月,半個月過後,全憑母後處置。”

太後神情複雜地看他一會兒,說:“來人,去把阮五姑娘請過來。”

晉王心裏一驚,雖然極力鎮定,到底神色變了。

太後慧眼如電,將他神色變化盡收眼底,心裏又確定了一二分,卻有點不敢相信。小房間裏沒有人說話,隻有呼吸聲此起伏彼。而旁邊的大殿裏,那一幹少女們不知道說到什麽趣事,正咯咯咯地笑著不停。

一會兒,門外走廊裏傳來悄悄的腳步聲,跟著小黃門低聲說:“太後娘娘,阮五姑娘來了。”

“叫她在門外跪著。”

“母後。”晉王皺眉叫了一聲。

太後轉眸看著他,目光微冷,片刻,她擺擺手,一幹內侍宮女識趣地紛紛退了出去。

半晌,太後猶帶著一點不敢相信,喃喃地說:“原來你鍾意的是她。”

“是,孩兒鍾意她。”頓了頓,晉王加重語氣說,“隻鍾意她。”

太後嗬嗬地笑了幾聲,臉上卻一點笑意也沒有,她緩緩地走到椅子邊坐下,半晌,又低低地笑了幾聲,笑聲詭異至極。然後她幽幽地說:“從前老聽那些和尚說報應,原來果然有報應。”

晉王不解地轉頭看著她。

屋裏光線黯淡,太後又背著光線坐著,整張臉都在暗影裏,臉上的表情也是似是而非,模模糊糊。

半晌,晉王跪下,說:“求母後成全。”

“方才你說等半個月,是想讓沈相認她回去後再求娶,對吧?讓她認祖歸宗也是你想的辦法吧?”太後根本不用他的承認,長長歎口氣說,“我的好兒子,你所學的文韜武略居然都用在這裏了。”心裏仿佛黃河決堤,洪水泛濫,說不出究竟是什麽樣的滋味,心痛、害怕、酸楚、愧疚,五味雜陳。

晉王直直地跪著,不吱一聲。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