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珍和四姑娘一走,阮碧打個哈欠,又往被子裏滑。秀芝幫她把被角掖了掖,又把帳幃放下,悄無聲息地退出臥室。小桔正倚在門邊打絡子,見她出來,詫異地問姑娘又睡下了?”

秀芝點點頭,拿起桌子上放著的繡架。

小桔想了想,湊近她說秀芝,姑娘會不會是讓啥髒衝了呀?”

秀芝瞪她一眼,說別胡說,姑娘她隻是累了。”

正說著,寒星挑開簾子進來了,嚷嚷著可不得了,可不得了。”

秀芝趕緊把手指比到嘴邊噓了一聲,責怪地說姑娘在裏頭睡覺呢,你瞎嚷嚷?吵醒她,仔細我剝你皮。”

寒星吐吐舌頭,壓低聲音說可不得了。方才我經過廚房的時候,看到大屋裏的寶香和寶月鬼鬼祟祟地說著話,心裏好奇,便躲在旁邊偷聽,結果你們我聽到嗎不跳字。

小桔推她一把說切,還賣關子?快說吧。”

“我聽到寶香跟寶月說,要仔細看著藥爐子,別煎壞了,也別讓人誤拿了。這是下胎藥,萬一跟老、五姑娘的藥混了,就麻煩了。”

秀芝微愣,片刻恍然大悟,渾身一個寒顫。“這如何使得?五個月了,要鬧人命的。”

“可不是,嚇死人了。”寒星拍拍胸脯,心有餘悸地說。

裏屋忽然響起一聲輕咳,秀芝忙把繡架放下,走進裏屋,隔著帳幃低聲問姑娘,你醒了?”

密垂的帳幃裏響起阮碧低低的一聲“嗯”,跟著又說你跟寒星說一聲,方才那事別再往外傳了。萬一將來有點是是非非,還容易賴在她頭上。”

“姑娘方才都聽到了?”

又響起低低一聲“嗯”。

秀芝猶豫一會兒說姑娘,老病著,這麽大一樁事,大指定沒跟她說……”

帳幃裏,阮碧呆呆地看著青色的帳頂,她明白秀芝的意思,她也大並沒有知會老。不過,就算知會老,她最多也是滿臉不忍地念一聲“阿彌陀佛”,該如何還是會如何。

“秀芝,這事咱們管不了。”

長子長孫都是家族的繼承人,自然要娶個家世相當的名門閨秀。正式娶妻之前,妾室生下庶長子,這種事情並不少見,但在世家名門裏鮮有。傳揚出去,可是讓人家懷疑阮氏的家訓。阮家軒還沒有定親,要真是下庶長子,這往後想謀樁好親事就難了。

大與二這場火拚,前者雖占據先天優勢,但論權謀卻不如後者。一步一步的緊逼,逐漸毀掉阮家軒——毀了他也等於毀了大的未來位置。隻是阮碧不明白,二又沒有,便是毀掉阮家軒,當家主母的位置也輪不到她,這是為呢?不過她們的事情就由她們去操心吧,管不,也不想管。她翻了一個身,又閉上眼睛。

真是困,從來沒有這麽困過,好象每個毛孔都在渴求著睡眠。

正朦朦朧朧,外頭傳來隱隱約約的聲,跟著感覺到秀芝在推。“姑娘,快醒醒,紫英真人來了。”

她不是閉關了嗎?阮碧驚詫地睜開眼睛,睡意一下子消卻大半。

秀芝動作麻利地把帳幃勾起,扶她起來倚著床背,跟著拿過梳子幫她理理頭發。然後才去外間把紫英真人請進來。

她冷著一張臉,麵無表情地一直走到床邊,直直地看著阮碧一會兒,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笑容說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

阮碧垂下頭不。

半晌,紫英真人又說方才太後召我進宮了,將我斥責一頓,教導無方,縱容弟子愛慕虛榮,趨炎附勢,勾引宗室子弟……”

聽到“勾引”兩字,阮碧抬起眼皮,眼睛裏閃過一絲憤怒。

“你生氣?你有資格生氣?你不過是個庶民,托福生在詩書世家,享受這一份榮華富貴。要這份榮華富貴也是天家給的,如果她要取回, 不過分分鍾鍾的事情。”頓了頓,紫英真人繼續刻薄地說,“方才我去看你家老了,傷風感冒,明明是驚厥過度。”

阮碧又垂下眼眸,沒,老是驚厥過度。她在風口站了一個時辰,才被太後請進裏麵,太後隻問她一句話阮柳氏,聽說你要讓宗室女兒做妾?”老當即磕頭認,等出了皇宮,在馬車上就暈了。

“你曾經問過我太後是個樣的人,我也告訴過你,她以瑞妃之位,一個成皇帝,一個掌著興平軍,她是個樣的人可想而知。當年先帝育有七子,大皇子是皇後所出,從小被作為儲君培養,才智能力比起三皇子不遑多論。隻是少年風流,略微有點好色,原也是正常的。文武大臣都認為他必定會繼承大統,卻不想他二十歲那年加冠大婚,獨獨沒有被立為太子。此時三皇子不過十五歲,六皇子也不過九歲,兩人都羽翼未豐,哪裏有能力阻止先帝立大皇子為太子?是誰的手段,你這麽聰明,想不出來嗎不跳字。

阮碧還是垂眸一言不發。

“我早就勸過你,你就是不聽。如今你看看,得到了?好在她對你還是手下留情,並沒有趕盡殺絕,你就知恩吧,從此以後死了這顆攀龍附鳳的心。”

聽到“死了這顆攀龍附鳳的心”,阮碧心裏好象有個鈍鋸割著,痛得喘不過氣來,眼眶裏也浮起淚花。

紫英真人見她垂頭喪氣地坐著,臉色雪白,眼眸裏淚光點點,心裏一軟。想起很多年以前,在這個年齡,可以說是天真爛漫,也可以說是愚蠢笨拙,愛上了趙將軍,然而……落得如今依附道門的下場。心裏一軟,口氣也跟著軟了下來,長歎口氣說傻丫頭,我早說過了,門第懸殊的相遇不如不遇。”

阮碧用手掩住眼睛,肩膀顫動。

紫英真人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又歎口氣,然後走了。

她一走,阮碧扯過被子蓋住的頭。

秀芝立在床邊,看被子簌簌抖動著,眼眶也微微濕了。過了一會兒,看被子不抖了,她從箱篋裏抱出一床新被子,換下舊被子,正準備抱到外頭,叫寒星與小桔拆了。忽然聽到阮碧說秀芝,我是不是很蠢?”

秀芝想了想,說姑娘別瞎想了,先睡一會兒吧,晌午,靜宜縣主還要呢。”

半晌,被窩裏響起一聲輕輕的“嗯”。

未時剛過,顧靜宜來了,手裏抱著雪球,身跟著七八個丫鬟仆婦,其中一個仆婦手裏拎著一隻紅漆鳥籠,裏麵裝著一隻翠羽紅喙的鸚鵡。鸚鵡閉著眼睛,頭放在背部,身子縮著,看著好象睡著了。

顧靜宜沒有坐在椅子上,直到走到床沿邊坐下,上上下下地打量阮碧一番,問五好些沒?本來我奶奶也要來看你,讓紫英真人勸了,說她長輩又是尊者,親自來看你,容易折你的福。”

“好多了,再將養幾日,就會沒事的。”阮碧說,“我師傅說的沒,我一個小輩,也不是大病,豈改驚動大公主大駕?改日我好了,再去公主府裏叩謝就是了。”

顧靜宜“嗯”了一聲。

阮碧看她今日沒有平時的活潑,頗有點無精打采,不免好奇,仔細看她問了?是否身子也不舒服。”

顧靜宜搖搖頭說我是心裏不舒服。”見她不解,又補充了一句,“太後給表哥賜婚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那壺,一旁的秀芝恨不得上去掩住她的嘴巴。

阮碧目光閃爍,趕緊垂下眼皮。

定國公府的一個老嬤嬤輕咳一聲,然後衝顧靜宜使個眼色。

顧靜宜意識到失儀了,悶悶的地說不說這個了,五,聽說你在宮裏唱了一首歌詞和曲調都怪異的歌,不過很好聽,是不是真的呀?”

阮碧點點頭。

“可不可以唱給我聽呀?”

旁邊的老嬤嬤又輕咳一聲,顧靜宜這才想起阮碧尚在病中,訕訕地笑了起來。

“改日等我好了再唱給聽吧。”

“好呀,好呀,一言為定。”顧靜宜頓時眉開眼笑。

阮碧看著她的笑臉羨慕地想,倒底是個孩子,情緒如此多變。

老嬤嬤輕聲地說縣主,你帶來的禮物呢?”

顧靜宜“啊”了一聲,說差點忘記了。”衝提著鸚鵡的仆婦招招手。

仆婦識趣地上前一步。

“五,你看這隻鸚鵡如何?”

“甚好。”

“這是我家小白哥哥送你的,他說你成日躺在**太悶了,送隻鸚鵡陪你。”顧靜宜說著,拍拍鳥籠。“小翠,快說呀。”

鸚鵡被吵醒,撲楞楞地震動著翅膀,然後嘎嘎地大叫一聲靜宜是個大傻蛋。”

周圍下人們掩嘴而笑。

顧靜宜雙頰飛紅,拍著鳥籠說不是這一句,笨鳥。”

鸚鵡又嘎嘎狂叫一聲小白哥哥是個大壞蛋。”

顧靜宜連迭搖頭不是,不是,小白哥哥昨晚教你的。”

鸚鵡偏著頭,大概“想了想”,張開嘴巴說五姑娘好,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

“對了,對了,就是這句。”顧靜宜拍著手歡喜地說,“小白哥哥教它一夜。”

看著她歡喜的樣子,阮碧的腦海裏浮上的卻是顧小白的臉,想象著一個少年在孤燈之下,反複地教一個鸚鵡念著……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