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這隻鸚鵡昨晚被顧小白折騰了一宿,累的很,說了幾句話,又身子一縮,腦袋擱在背上,閉著眼睛睡。顧靜宜興致不高,阮碧又病著,於是閑聊幾句,便打道回府了。

她走後沒有多久,曼雲來了,看起來清減不少,眼睛血絲絡絡,清晰可見,整張臉寫滿疲倦。可以想象,這段老生病,她得一直照看著,還要打點老院子裏的事情,勞心勞力不說,缺覺少眠也是必定的。

她說老擔心五姑娘,非要她看一眼沒事才放心。

阮碧猜老多半是擔心惠文長公主惱怒,叫曼雲探聽消息,便指著鸚鵡說方才靜宜送給我的,說是替我解個悶兒。”

曼雲回頭看了一眼,笑意盈盈地說姑娘這屋裏確實也太冷清了,多了這麽一隻會的扁毛畜生,平時也可以逗個趣。”拍拍阮碧的手說,“姑娘既然病著,我也就不打擾了。我來時,老囑咐過,叫姑娘早點養好身子,去跟長公主磕頭道謝。”

阮碧默然片刻,垂下眼眸點點頭。

很顯然,老意識到得罪太後了,深怕阮碧跟顧小白的親事也不成了,特別讓曼雲給她提個醒兒,要她多點巴結討好惠文長公主。想想,真是淒涼,就因為太後一怒,這個囂張跋扈的老太太嚇破了膽。

曼雲見她明白了,不再多說,又說了幾句動聽的話,起身走了。

她一走,阮碧也揭開被子下床,秀芝連忙把薄襖拿給她穿上。“姑娘不睡了?”

“不睡了,想去花園裏走走。”還能睡下去嗎?一個個都找上門來了。樹欲靜而風不止,既然不能躲被窩裏一輩子,還是早點麵對吧。

“今日天氣不好,陰沉沉的,風也大,你才剛好,還是別去了。”秀芝邊說,邊幫她把鈕扣扣上。見她心不在焉、左耳進右耳出的模樣,隻好趕緊從箱子裏取出一件厚披風給她披上,又細心地把風兜扣上,這才挑起簾子讓她出去。

外間,寒星和桔子正湊在一塊兒,見到阮碧出來,都是眼前一亮,喜孜孜地說哎呀呀,姑娘起來了。”

走到大門口,湯婆子特別從門房裏跑出來,笑得一雙三角眼成細縫,合什嘮叨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姑娘總算好了。這陣子子心裏可是七上八下的,昨晚臨睡前還跟觀音菩薩念叨過,有病有災盡管往子身上使喚,可別折騰姑娘這麽一個嬌滴滴的人……”

到後花園裏,那些雜役婆子也紛紛從花木假山後麵閃出來,曲膝行禮,拍著胸脯說老天保佑,五姑娘終於好了……”

走到池塘邊,終於沒有人打擾,阮碧自嘲地說我從前不這麽受歡迎。”

秀芝掩嘴而笑,說人心變得快,姑娘當然不了。”

阮碧笑了笑,在池塘邊的石凳子上坐下,看著波光鱗鱗的湖麵。這陣子正好沒有風,水波不興,平靜如一麵銅鏡,靜靜地平鋪著,好象也隨之停頓了。看著看著,阮碧心裏漸漸升起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既然死不了,既然還要這個世間活著,也不用折騰了,就這樣子吧。

接下去兩日,阮府裏可謂是雞飛狗跳。

曼華被灌了藥,流下一個成形的男嬰。大猶不罷休,怕她留在府裏禍害大少爺,連夜叫人送她回揚州父母身邊。送她到碼頭的車夫說,她乘坐的馬車鋪在車廂裏的棉絮都浸透了血。阮家軒她被送走後,暴跳如雷,和大吵了起來,還將屋子裏一幹古玩花瓶全摔碎了。大老爺怒不可遏,叫下人捆起他暴打了一頓,又怕他跑去揚州找曼華,直接把他關在祠堂裏懺悔。

又過兩天,老才略微好轉,不再咳嗽。隻是精神還是懨懨不振,麵色焦黃,人也瘦了一圈,氣勢也跟著弱了。常常說不到三句話,就叫嚷著頭暈心悸。阮碧每日大部分都在她屋裏呆著,陪她說,給她讀讀經。

一日晌午,東平侯看望老,說不到三句,眼睛瞟到阮碧身上。阮碧心知她有私密話要說,便告辭出來,剛走到門口,聽到她說今日我去見長公主,聽說太後最近也生病了,好象是因為晉王無端端地跑到興平城去……”

聽到熟悉的兩個字,阮碧心裏一顫,趕緊加快腳步,一口氣走出老遠,才慢了下來,恍恍惚惚地想,原來他去興平城了,怪不得丁點消息都沒有。隨即失笑,要他消息做?他已經被賜婚了。他已經成為了,該放下,繼續向前,未來沒有他。想到這裏,心裏又是一陣酸楚。

恍恍惚惚地走到蓼園門口,秀芝推她一把,又輕叫一聲姑娘。”

阮碧驚醒,抬頭一看,隻見秀平正從月亮門出來。

秀平也看到她了,迎了上來,滿臉笑意地說哎唷,五姑娘,聽說你好了?我這陣子忙著三老爺大婚的事情,也沒有空看你,真是對不住。”一張口,撲麵而來的輕佻勁兒,眼睛裏更是**裸的幸災樂禍。

“不過是小病,秀平何須掛齒?”

秀平萎縮地笑著,裝出一副你知我知的表情,壓低聲音說哪裏是小病呀?姑娘就別硬撐了,別人不,我是清楚的。說起來,真可憐見的。這男人張口甜言蜜語,骨子裏都是三心兩意,白白糟蹋了姑娘一片真心。”

秀芝聽得柳眉倒豎,冷冷地說秀平,我看你還是仔細吧,三可是下個月就進門了。”

秀平頓時拉長了臉,哼了一聲,扭著腰肢走了。

秀芝衝著她的背影“呸”了一句,說從前真沒有她是這種品性,口蜜腹劍,下賤胚子。說沒有空看望姑娘,這不天天往四姑娘屋裏跑?當別人都是睜眼瞎子看不到呀?”頓了頓,又說,“真是奇怪,忽然就天天往四姑娘屋裏跑了呢?”

話音剛落,又聽一聲清脆的“五”。

跟著就看到四姑娘隻身一人從月亮門裏走出來,神色緊張,動作毛躁。她快步走到阮碧身邊,拉住她的手說五,你可願意陪我走走?”雖然還是平常口氣,但有一絲掩飾不住的緊張。更不等阮碧回答,便拉著她往抄手遊廊走。

阮碧隻得衝秀芝使個眼色,讓她先回東廂房,然後陪著四姑娘沿著抄手遊廊慢慢走著,一開始誰都沒有。一直走到中間的休憩涼亭,四姑娘停下腳步,怔怔地看著一個方向。阮碧起初不解,忽然想起,有一回早請安的時候,因為下著雨,徐川陽就是坐在這裏候著四姑娘的。

“五,我不想瞞著你,三叔方才派秀平跟我說……官家今日要微服私訪,可能會到……香木小築,三叔讓我……申時務必要到附近。”四姑娘吞吞吐吐地說。

阮碧倒也不意外,毫不猶豫地說恭喜。”

四姑娘轉眸看著她,眼神複雜,興奮、害怕、緊張、迷惘、猶豫、不安等等交織糾結一團。半晌,她又喃喃地說,其實我……很害怕。”

阮碧怔了怔,隨即恍然大悟,到底是涉世不深的少女。害怕萬一官家相不中她,她就一點價值都沒有。現在至少還有個期盼在,到那個時候,便連期盼也沒有,從此隻能任大擺布了。柔聲說,不必害怕,要說國色天香四個字也隻有你真真擔得起。”

四姑娘眼睛一亮,沒有吱聲,緊緊地握住阮碧的手。

阮碧看看天色,估摸著申時快到了,拍拍她的手說,走,我幫你挑一身衣裳。”

四姑娘點點頭。

兩人攜手到蓼園正房,阮碧替她選了一件顏色鮮豔的家居衣裳,又替她挑了幾朵赤金鑲紅寶石的花鈿別在頭發上。四姑娘對鏡照了照,低聲問,會不會太過簡單了?”

“,你在自家後花園閑逛,難道還要穿著做客的衣衫呀?那太過刻意,反而落了下乘,也容易讓別人生出反感。”

四姑娘不笨,一點即通,連迭點頭說說的是。”

阮碧聽她聲線都繃緊了,可想而知如何緊張,忙握著她的手說,你須得忘記方才秀平所說的話,隻需象平常一樣在花園裏閑逛即可。”

四姑娘又重重點頭,羨慕地看著阮碧說明明比我小,為人處事倒比我圓和宛轉多了。”

“你想呀?人不都是血肉做成的嗎?不都是兩隻眼睛一隻鼻子嗎?還不都是赤條條來赤條條地去?原本也沒有誰高誰低,差別的隻是身份地位。所以舉止上,要克守人臣的本份,思想上,大可將他當成一個屁。”

四姑娘頓時失笑,點著阮碧的額頭說你呀你,有時候又粗俗又促狹。”

阮碧見她放鬆下來,笑盈盈地說去吧,我坐等的好消息。”

四姑娘重重地點點頭,帶著秋蘭出去。

看著她嫋嫋婷婷地走出月亮門,阮碧長長地呼了口氣,既然是官家主動提到四姑娘,以她的容貌,想來事情是板上釘釘。說不出是高興還是悵然,她怔怔地看著牆上的丹鳳朝陽半天。

四姑娘直到天黑才,臉色灰暗,神情沮喪,連頭發上別著的花鈿都失去了顏色。阮碧愣住了,忙迎上去,拉著她的手問,了?”

她的手很涼,聲音也很涼,怕是不成了。”

阮碧納悶地問不成了?”

“他……沒有來。”

阮碧又是一愣,既然三老爺這麽吩咐四姑娘,那指定是官家的意思,又會沒有來呢?

“,我頭疼。”四姑娘按著太陽穴說,“可能剛才在池塘裏被風吹傷了,頭疼得厲害,我先去躺一會兒。”

阮碧點點頭,等她進了臥室,也走出繡房。

剛走到東廂房門口,隻見雲英匆匆進來。阮碧生病後,她也來過幾回,不過都被秀芝擋在門外了。阮碧不想見到她,忙挑起簾子往裏走,卻聽她大喊一聲五姑娘。”聲音淒厲。

阮碧被她叫得心頭一顫,不由自主地頓住腳步。

雲英三步並作兩步跑,將她拉到一側,顫聲說姑娘,王爺他遇刺了。”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