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猶在朦朦朧朧中,聽劉嬤嬤在外麵問:“ 冬雪姑娘,姑娘起來沒?早膳好了。”頓時徹底清醒了,翻身坐起,撩起幃帳看了一眼,窗紙一片雪亮,看來時辰已經不早了。

“方才還沒有起來,不知道這會兒起來了,我進去瞧瞧。”

阮碧揚聲說:“我起來了,打盆水來。”說著,翻身下床,跤了鞋子,拿起床頭擱著的襟裙穿上。

冬雪捧著水盆進來,擱在洗臉架上,笑著說:“姑娘今兒起的真晚。”“不知道怎麽回事,昨晚睡到半夜,無端端就驚醒了,躺了好久才重新睡著。”阮碧把臉埋進水裏沁了一會兒,頓時精神一振,每個毛孔都清清涼涼的。

冬雪把巾帕遞給她說:“好在咱們如今在外頭,要是還在府裏,這早請安可就煩惱了。

提到阮府,阮碧神色微動。離開京城四個多月了,不知道秀芝、四姑娘、寒星、鄭嬤嬤、小桔、茶妹她們怎麽樣了?還有他,身體完全康複了嗎?

洗完臉,刷完牙,梳好頭,走到外間。

劉嬤嬤已經把飯盒裏的粥、饅頭、什錦肉醬菜出來擱在桌子上,正在擺碗筷,抬頭一笑說:“姑娘昨晚可是聽到什麽響動才驚醒了?”“沒有,就是無端端醒了。”阮碧搖搖頭,在桌邊坐下,拿起筷子。

劉嬤嬤“婁,了一聲,沒有再說話,不過神色頗有點異樣。

“怎麽了?媽媽。”阮碧拿過一個餿頭,慢慢地撕下一片,沾著肉醬吃著。

“沒有什麽,就是今早去菜肆時,聽巷子裏的人家議論紛紛。說是昨晚咱們巷子口站著一列人馬,好象有二三十號,個個騎著高頭大馬,也不知道是做什麽的,就一直站著,也不說話。打更的老蒼頭說,從二更一直站到四更後。”

這事原本昨晚已經聽冬雪提過,然而今晨再聽,忽然有種異樣的感覺。阮碧把饅頭一放,起身就往外走。

冬雪愣了愣,追到門口喊了一聲:“唉?姑娘你去哪裏?”卻見她恍若未聞,一直走到院子中間,這才停下腳步,微微仰著頭,目光掃視著屋頂,似乎在尋找什麽。

劉嬤嬤也走過來扶著門,納悶地問:“姑娘這是怎麽了?”

冬雪歪頭想了想,問:“媽媽,可是方才咱們說了什麽不中聽的?”劉嬤嬤仔細想了想,搖搖頭說:“沒有什麽不中聽的,再說了,

姑娘心氣大,等閑的話她幾時放心上了?”外頭刮起一陣小風,卷著杏huā片片,飛過粉牆黛瓦間,在院子的上空飛舞著。阮碧的春衫也跟著翻飛,不勝單薄,隱隱散出一股悵然氣息。冬雪心生不安,拿起衣架上掛著的一件薄薄披風走過去,披在她肩膀上,順手拈下她頭上的一瓣杏huā,說:“姑娘,早晨風大,小心著涼了。”

阮碧低低“嗯”了一聲,收回視線,黯然地垂下眼眸,又站了一會尼,一言不地扭頭走回房間,說:“我不吃了,你們吃。”說罷,遙直走進裏屋,將房門也合上了。

冬雪和劉嬤嬤麵麵相覷。

等冬雪用完早膳,劉嬤嬤仍然把碗筷裝進食盒提回前院,見冬哥兒正纏著周柱子要“鬥雞”低聲喝叱:“冬哥兒,別纏著你柱子哥,他有正事要辦的。”

冬哥兒頓時不敢造次了,眉眼耷拉地站著。

周柱子摸摸他的頭,笑嗬嗬地說:“媽媽別說他,一會兒功夫,也不會耽誤正事兒。”

“你可別慣著他,這皮猴子最會蹬鼻子上臉,若是答應他一回,指定被他纏著再鬥一回。再說,他如今跟冬雪姑娘學寫大字,該多下點功夫才是。雖然沒指望他將來識字斷文考狀元,但也別成睜眼瞎子。”周柱子深以為然地說:“沒錯,我便是吃了不識字的虧。前兩日,姑娘還說讓我也跟冬雪姑娘學認字。”

“我從前就跟你說過,姑娘最是體恤下人,沒錯?你如今還年輕,學得動,趕緊學。”劉媽媽微微得意地說,拎著食盒進了廚房。

隨即想到自己前些日子因為提心吊膽,對阮碧心懷二意,結果她後來也沒有怪罪自己,心裏又生出些許愧疚。

周柱子也跟著進來,問:“姑娘吃完飯了嗎?怎麽今日沒有到前院來?昨日我去看了幾塊地,有幾塊頗為合適,想同她說說。”每天用完早膳,阮碧都會到前院坐一會兒,聽他稟告佃戶們的事情,交待各種要辦的事情。

“先等會兒,方才姑娘無端端地陰了臉,連飯都沒有吃,也沒有說幾時到前院來。”

周柱子答應一聲,退出廚房,到外麵院子裏,見冬哥兒拿著樹枝在沙盤裏寫字,便坐在一邊看著。太陽漸高,曬得他後背出了一層薄汗,正尋思讓冬哥兒去看看姑娘在做什麽,聽到大門響起來鐺鐺鐺的扣門聲。

周柱子走過去了,抽的門栓,打開半扇門。

門外站著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長得頗為富態,圓圓的臉蛋,一雙笑眼。穿著一件普通的綢衫,就是外麵套著的紫色柑子有點紮眼。

她滿臉笑容地問:“這位小哥,請問你家主人在嗎?”

周柱子客氣地說:“我家主子去京城走訪親友去了,如今家裏隻有兩位姑娘在。”

婦人似乎並不意外,說:“這位小哥,麻煩你跟兩位姑娘稟告一聲,說姚嫂子求見。”

周柱子正想問她什麽身份有何貴幹,劉嬤嬤從廚房裏出來,一邊走一邊用圍裙擦著手。“柱子,誰來了?”走到近處,看清楚婦人身上的紫色柑子“哎唷”了一聲“這位夫人是官媒?”

婦人笑了笑說:“媽媽好眼力,妾身姚氏,是官媒婆,人家都叫我姚嫂子,受新任都總管大人之托來說親的。”

這話仿佛天雷,把劉嬤嬤和周柱子都轟傻了。

婦人從懷裏掏出庚說:“都總管大人說了,把這庚交給你家主人,他就會明白的。”

劉嬤嬤回過神來,心裏頗有點慌亂,接過庚,看了看,偏就一個字都不認識,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柱子你招呼姚嫂子到廳裏坐坐,我去稟告姑娘。”說罷,轉身匆匆往後院走。

剛走到過道門,隻見阮碧帶著冬雪過來,忙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去,說:“姑娘,外頭來了一個官媒婆,說是受都總管大人之托來說親的,還把他的庚帶來了。”

阮碧怔了怔,接過庚翻開,看到名字,心裏了然,一下子恍惚起來。

冬雪見她隻是看著庚不出聲,心生好奇,湊過頭去看,別的還沒有看清楚,先看到“餘慶“兩字,微微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心髒砰砰砰地連跳幾下,趕緊縮回頭,暈生雙頰,劉嬤嬤見一個怔怔出神,一個滿臉紅鼻,心裏納悶到極點,卻又不敢問。

片刻,阮碧緩緩地合上庚,遞還給劉嬤嬤說:“媽媽,你跟媒婆說,讓她回去稟告都總管大人,這樁婚事原就是商定的,如今舊事重提,自然最好。”又轉頭跟冬雪說“把你的庚取出來,讓劉嬤嬤交給媒婆帶回去。”

冬雪胡亂地點點頭,帶著劉嬤嬤轉身正房去取庚。

阮碧走到院子裏的石椅上坐著,陽光很大,她卻感覺不到溫暖。

他果然來過了。

卻不曾來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