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日,敦律耶的靈柩從沙河城出關,敦律耶率領的摩那部當夜奇襲沙河城,三日後沙河城破,燒殺擄掠,慘絕人寰。

消息傳到京城,朝野震動,方知道北戎蓄意已久。果然隨後,薊奴裏親率四十萬大軍以替敦律耶報仇為名,兵分三路,從延州、寧化、興平三地進攻。

延州失守,大將魯明深戰死,北戎西路軍輕騎直入,兵分兩路,一路圍攻貝州,另一路從後方進攻寧化,寧化失守,大周西部門戶洞開。薊奴裏親率的北戎中路軍與西路軍匯合後,勢如破竹,先取貝州,又得祈州,七月末,直撲盂州而來。

而威州僅離京城千裏。

好在威州城牆堅固,守將也驍勇善戰,堅守城池。

八百裏加急戰報如雪片一般飛到京城,無數馬匹累死在驛路上,經略堂和勤政殿通宵達旦,人來人往。皇帝本來就身體虧空,聽聞西北一幹州府相繼失守,憂思過重,身子遲遲不能好轉。到八月,威州副將戰死,戰況越發危急,皇帝一邊急召遠征交趾國的晉王回防,一邊積極準備禦駕親征,去威州前線督戰。

隻是由誰監國,一時委決不下。

晉王遠征交趾國,皇帝的異母兄弟僅有趙王(五皇子)未曾參與當年奪嫡,但他一直當閑散王爺,沉迷於huā鳥嬉戲,從不過問政事,在朝中既無威信也無人脈。皇叔韓王倒是在從前宣宗皇帝親征時監國數年,政務嫻熟,在大臣中也極有份量。就是太有份量了,交給他著實不放心。

爭執三日,皇帝不顧眾議,下旨由太後監國。自大周建國,皇帝離京,監國者非太子便是親王,太後監國前所未聞,文武大臣腹誹不止,韓王忿恨不已,私下裏罵:“豎子竟疑我至此。”

八月十二日,皇帝抱恙率領二十萬禁軍北上威州督戰,京畿隻留十萬兵馬。

八月十八日,太後聖壽。

南方、北方都是戰火熊熊,江淮一帶又因為糧食欠收,怕戶無力交納賦稅,聚眾鬧事。太後無心過壽,但是文武大臣認為,禮義不可罷,規矩不可廢,越是國事紛亂,越是動蕩不安,尊者越應該平和舉措,以安撫京畿民心。因此八月十八日,照例過千秋節。文武大臣、

內外命婦、宗室子女,大早便進宮恭祝聖壽,進獻各地壽禮,晌午太後賜宴看戲。

戲文演的是《薛仁貴三箭定天山》,而是不傳統的《天宮壽》。

白袍薛仁貴三箭射殺鐵勒部首領,坑殺十三萬降兵,鐵勒九姓從此衰落,一厥不振。演薛仁貴的戲子唱腔雄厚,可謂是慷慨派昂,能使人汗毛顫顫。隻是阮碧哪裏聽得進這種咿咿啞啞的戲文,以如廁為名,悄悄地退出西側殿。到外頭huā木深密處坐著,陽光耀眼,但是並不炙熱。她原本就有點體寒,曬到身上正舒服。

從七月初七到今日,一個多月,如同走馬燈一樣,讓人應接不暇。

真沒想到顧小白會大膽至斯,殺掉敦律耶。

不過說起來,大周估計也隻有他這麽膽大妄為,敢殺掉敦律耶。

當時她聽說後,也是冒一身冷汗。雖說她懷疑薊奴裏有狼子野心,和談是假,刺探大周軍情朝政為實,但也隻是懷疑與推測,並無十足把握。萬一北戎真心想要和談,一個穩定的西北邊疆有利於大周社稷江山一至少,晉王遠征交趾國期間,非常不合適在西北再辟戰場。

起初,太後以為顧小白為了她殺掉敦律耶,一怒之下,又把她關進東殿繡閣。直到北戎攻占沙河,薊奴裏率四十萬兵馬南下,原本叛變的北方三部忽然又歸順於他,太後想起她之前的話,才又將她放了出來,卻不準她出宮去她能感覺到太後的矛盾,有時候想殺了她,有時候又不想殺她。

正思緒起伏,聽到吧噠吧噠腳步聲響起,還有人嘶著腔子喊著:“八百裏加急,八百裏加急。”

戲台的絲竹聲、唱戲聲戛然而止。

阮碧心裏一凜,連忙悄悄回到西側殿,隻見一個滿臉滿身塵灰的驛兵跪在正殿,喘著粗氣,雙手呈上加急公文。東側殿的文武大臣,西側殿的外命婦,正殿裏的太後、嬪妃以及宗室子弟,加起來幾千人,都屏著呼吸。

沈相上前一步,接過公文,看罷,臉色微白,遞給太後。

太後見他不宣之於眾,心知沒有好事,接過一看,差點暈了過去。

“威州城破,帝中流矢,士氣低迷,退守潞州,整肅以待。”潞州僅離京城不到五百裏。

半晌,太後擺擺手:“哀家身子乏了,今日就散了吧。”

大家慌不迭地散去。

太後與一幹文武大臣則去勤政殿討論應對之策。到深夜,太後還沒有返回慈寧宮,盧宮令等人不敢睡,或趴著或坐著,打著盹。阮碧也是心神不寧,和衣睡下。睡到半夜,忽然聽到喧嘩聲,悚然驚醒,聽到隱隱的呼喊聲!“走水了,走水了。…

她忙跳下床,跑到殿外一看,隻見勤政殿方向火光衝天,把天邊照成白晝。很多太監拎著水桶往那邊跑。她略作思索,回屋裏,找出一套小黃門的衣服穿上,也往勤政殿方向跑。

剛跑出慈寧宮,聽到刀槍砍斫聲,隻見兩列侍衛在對砍,看衣服都是禁軍營的,其中一隊脖子上綁著紅巾。頓時明白過來,這是宮變了,忙閃進牆角暗影裏蹲著,不敢亂動。

不一會兒,一個盔甲整齊的指揮使騎馬過來,邊跑邊說:“陛下已經在潞州駕崩,太後隱瞞不發,妄圖臨朝稱製。我堂堂大周豈能任一個婦人擅權獨斷?請眾位兄弟速速放下武器,一起去宣明殿請立趙王。”

這番話說得侍衛們半疑半信,有些直接扔了武器,有些雖沒有扔武器,手腳的力道卻弱了,被紅巾軍一一擊落武器,綁了起來。

指揮使示意手下把被俘的侍衛帶走,指著慈寧宮:“搜,韓王交待了,要活捉陸,五。”

原來是韓王發動宮變了,隻是他要捉自己做什麽?阮碧納悶,貼著牆,大氣不敢多喘。過了一會兒,等侍衛們進慈寧宮搜查,她趁守宮門那幾個不注意,悄無聲息地沿著牆根往西走。

一路上,刀槍交擊聲,不絕於耳。

到西華門一看,頓時大喜。兩列禁軍猶在交戰,相持不下,無暇他顧。有不少宮女太監倉惶地正往宮門外跑,無暇細想,也趕緊加入他們的隊伍。一口氣奔到宮門外,正想喘口氣,聽馬蹄聲急遝,跟著有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把這些棄主逃跑的奴才全給我殺了。”

啊啊啊的慘叫聲大起,跑在前頭的宮女太監紛紛倒地,阮碧駭然抬頭,循聲音看過去。隻見阮弛手持火把,帶著一隊禁軍過來,應該是聞訊趕來救駕的。

她看著他,他也看到她了,頓時眯起眼睛,握緊手裏的刀。宮廷暴亂,她又穿著小黃門的服飾,殺了她,有誰知道,又有誰記得?

跑是不可能,阮碧隻能死死地盯著他,看著他一步一步的接近。

到際碧身側,阮弛伏下身子,用力一劈。

阮碧頓時被砍飛出去,落在一丈外,撫著胸口,看著他帶著禁軍飛快衝進西華門。

他用刀背砍的她。

不知道為何,他沒有殺她。

其實阮弛也不知道,事後想想,隻覺得那一刹那魔怔了。

雖然沒用刀鋒,刀背的力量也足夠阮碧受的,痛了好一陣子,爬起來,和幾個僥幸存活的太監宮女往人煙稀少的小巷子鑽。時不時地聽到大街響起騎軍的雜遝馬蹄聲和步軍的整齊跑步聲。百姓多半都醒了,卻個個門窗緊閉,偶而響起一聲嬰兒啼哭,也很快就被掩住了。

阮碧躲在巷子裏,看跑來跑去的禁軍多數戴著紅巾,知道韓王占著上風。看樣子是蓄意已久的,否則怎麽會今日才收到前線急報,晚上就發動宮變了?不過現在不是思量這個的時候,當務之急,自己要先尋個安全的去處。

天工繡房在大街上,想避開禁軍太難了。

晉王府不用說了,韓王既然發動宮變,定然把各大親王府邸都團團圍住。

至於阮府,想起“活捉阮五“這句話,大概也不會安全。

那隻剩下三石榫一條路了。

阮碧沒去過三石橋,但知道三石橋在城西,離著阮府並不遠。循著河流往西,過著一柱香,果然看到一座石橋,緊鄰著河的一房人家挑著幡布,走近一看,寫著“曹氏芝麻大餅店”。是秀芝家,微微感慨,走近時不自覺地豎起耳朵,隻聽裏麵傳來竊竊私語聲。

“…娘,發生什麽事剝好象皇宮這邊著火了。”

“反正不關咱們老百姓的事,你別管了,睡覺去吧。”

“哪睡得著?心裏慌慌的,姑娘還在皇宮裏呢……”

阮碧咧咧嘴,輕手輕腳地走下河堤。河邊泊著一艘小船,船篷上繪著一個“劉”字。知道是劉適之備下的船無疑,忙跳了上去,船隻一晃,河水嘩然一聲。船艙裏的人已經醒了,也不出聲,點亮折子一照,見是阮碧,二話不說,跳上岸解開繩索,把船一推,然後自己再跳上來,拔出長篙一撐,小船離岸而去,水聲嘩嘩。

聽到水聲,秀芝在窗子裏張望一眼,說:“娘,那船走了。”

秀芝娘也張望一眼,詫異地說:“還真走了,都停了多久?豐三個月吧。怎麽挑這個時辰走呢?古古怪怪的。”

怕被別人發現,船夫隻用長篙輕點岸邊,小船無聲無息地滑過寂靜幽黑的河道。阮碧扶著船篷看著皇城的北方,火似乎越燒越大,灩灩地照亮半個天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