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老夫人院子裏回來了,阮碧坐在案前,把思路理了理。這是她從前工作中養成習慣,幾乎已經變成潛意識。延平侯府謝明月——原主便是因為他大病一場,香消玉殞,卻不知道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冬雪端著茶水過來,見紙上濃墨寫著“延平侯府謝明月”幾個字,頓時急了,放下茶,把紙奪過來撕了。“姑娘你怎麽還不長記性?老夫人和大夫人才剛剛解了你的禁足,你又惦記上了?若是讓哪個別有用心的人告了,可怎麽辦?”

阮碧眼巴巴地看著她,心裏暗道,繼續說呀,繼續說呀。

“沒錯,他是幫過你一回。可是人家是侯府的嫡二少爺,你便是惦記了也沒用,白白惹自己傷心而已。”冬雪把紙撕個粉碎,猶不放心,拿過火盆子,燒個幹幹淨淨,這才拍拍手站了起來,呼出一口長氣。

抬頭看阮碧眼巴巴地看著自己,隻當她是傷心,走過來安撫地摸摸她的頭說:“齊大非偶,姑娘看開點。以咱們阮府的門第,姑娘將來的婚事也不會差的,姑娘就放心吧。”話是這麽說,其實內心也是懷疑,老夫人和大夫人都不待見阮碧,在婚事上會替她用心謀劃嗎?

“還有,姑娘以後還是離二姑娘遠點,她說什麽,可千萬不能相信。上回,她忽然要帶你去延平侯府去,我當時就覺得不妥,勸姑娘,姑娘不聽。若不是她誆你,你怎麽會在紅梅樹下站一個晌午?若是她回來擔著點,大夫人和老夫人也不會這麽生氣,又是打罵又是禁足。二姑娘分明就是拿你取樂……”見阮碧出神,皺眉問,“姑娘你在聽嗎不跳字。

阮碧點點頭說:“在聽。”

“姑娘也大了,最遲明年,老夫人和大夫人就會為你定下親事。姑娘有空就多點到老夫人和大夫人麵前聆聽教誨,總是有好處的……”冬雪又開始老生常談了,阮碧假裝在聽,心思卻移到別處。這一招是她從前大學時候練的,不愛聽的課,又不能曠課,就假裝專心致誌地聽課,實則胡思亂想,騙過好些老師。

前一個月一直在**,還真沒有發現身處的環境這麽複雜,各種不待見,還有一段於封建禮教不符合的緋聞。是不是老天看自己在21世紀混得太如魚得水了,特別搞個困難版來捉弄自己呢?

第二天,五更三點,天色剛發白。冬雪便叫阮碧起床,收拾妥當後,先到大夫人王氏屋裏請安,再到老夫人屋子裏請安。

進去的時候,老夫人屋子裏擠滿媳婦丫鬟。老夫人正拉著一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年在說話:“雖說天氣暖和點了,早晚還是會反複的,軒兒你還是多穿一點吧。”

看來這就是阮府的大少爺阮家軒,相貌挺同正,高鼻梁,不大不小的單眼皮,和二姑娘不象,估計是象大老爺。

“祖母您別擔心,我叫順兒拿著,冷了就會穿。”

“那就行。”老夫人正正他衣領說,“在國子監記得友好同窗,別惹事。”

左邊下著坐著的二夫人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說:“母親真是的,家軒不是第一天卻國子監,您還總這麽擔心。”

話音剛落,大夫人帶著二姑娘走進來了,說:“弟妹你是不知道,國子監一幫公侯郡王子孫,又都是年少氣盛,沒少打架鬧事。就說上回吧,定國公的嫡長孫顧小白把廣戶部尚書杜淳的兒子腿都打斷了,官司到鬧到官家(皇帝)麵前了。官家礙著惠文長公子臉麵,隻讓定國公賠錢了事。”

二夫人不喜她的語氣,笑著說:“我原比不得嫂子是在京中長大的,自然孤陋寡聞了一點。”

大夫人聽出她話裏有話,卻也不好發作,隻當沒聽見,拉著阮家軒說:“時候不早了,你趕緊去吃早飯,可別又遲到了,挨博士的尺子。”

“是。”阮家軒向老夫人行禮,“祖母,孫兒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老夫人擺擺手。

緊接著十一歲的三少爺阮家軺和七歲的四少爺阮家軻也走了,剩下清一色的娘子軍。老夫人衝大家擺擺手,笑嗬嗬地說:“都坐下來,我有好東西給你們看。”跟著回著跟大丫鬟曼雲說:“去裏屋把那雙鞋子拿出來。”

曼雲應了一聲,見裏屋取出來一雙鞋子,鴉青色鍛麵別出心裁地繡著幾朵千日蓮,撞色雅致,針腳密實。二夫人先接過,仔細看了看,稱讚:“這誰繡的?都快趕上天工繡房的何四娘子了。”

大夫人已經明了,斜睨四姑娘一眼。

“是四丫頭繡的,不錯吧。”老夫人說,“說起來,都是請的天工繡房的繡娘一起教的,隻有四丫頭真是學出徒,其他幾個都是半桶水。看看這顏色,看看這配線,還有這鞋底不厚不軟,穿到腳上最舒適了。”

二夫人笑嗬嗬地說:“這麽好?母親你說的我都心動了,四丫頭,幾時給你嬸子也做一雙呢?”

老夫人搖搖手說:“最近可不行,我還有任務要派給四丫頭呢。”頓了頓說,“下月東平侯老夫人六十壽誕,我跟她多年的老姐妹,正愁找不到好禮,如今想想,四丫頭做的鞋子倒是極好的禮物。”又對四姑娘說,“四丫頭,你回去再做兩雙,需要什麽布料、什麽金錢銀線,盡管跟你母親提。”

“是,祖母。”

二夫人納悶地問:“這六十大壽,送兩雙鞋子似乎輕了點。”

大夫人說:“弟妹不知道,那東平侯老夫人年輕的時候傷著腳,對鞋子的要求最是高,太軟太硬都不行,東平侯府的一幹丫鬟婆子個個卯足勁想要做雙好鞋子呢。再說大禮,老夫人早令我備下了,鞋子不過是個小禮。”

這一副當家主母的口氣,二夫人笑著說:“嫂子果然是人麵熟絡,連東平侯府丫鬟婆子的心思都了如指掌。”

這話可不太好聽,大夫人臉色微沉,欲要反駁,卻又無從駁起。

阮碧暗暗稱奇,這個二夫人總是嘴角帶笑,一副好脾氣的模樣,可是說出話來卻回回讓大夫人吃憋,也是個妙人。

三姑娘拉著四姑娘的手說:“四妹妹,得空你也教教我,讓我也給母親做好鞋子,免得她饞的不行了。”

老夫人說:“三丫頭確實也該學學了,到時候送給郭夫人一雙,又孝心又體麵。”

三姑娘一聽這話,頓時躁紅了臉。她是訂了婚的,就是揚州郭家的表哥。“祖母好壞,總拿小三來打趣。”

屋子們的都笑了起來。

請安至此才結束。

二姑娘和大夫人一起回到院子裏,丫鬟婆子們擺上早餐,剛剛吃完,小丫鬟進來稟告,阮四姑娘求見。二姑娘微微皺眉,說:“八成是來送鞋子。”

大夫人想了想,說:“就說我還在吃早飯,先讓她等著。”

小丫鬟下去了。

二姑娘不快地說:“娘,你還讓她等著幹嗎?如今她巴結上祖母,早不將母親看在眼裏。直接打發她回去吧,誰稀罕她那雙鞋子?”

大夫人說:“那倒沒必要,且涼她一下。”

二姑娘不以為然地努努嘴。

大夫人屏退左右,戳著她腦門說:“傻孩子,我若是趕了她走,傳到老夫人耳朵裏,是我心眼兒小。我涼她一會兒,讓她自個兒分個清楚明白,不好嗎?再說,不過是個姨娘生的,能蹦躂到幾時?”

二姑娘想了想,說:“我聽說這些天,父親天天宿在林姨娘那裏。”

大夫人橫眉瞪她。“那個下流胚子跟你說的這些,主子的事,倒讓她操起心來了。”

二姑娘拉著她的手。“母親,是孩兒自個兒打聽,孩兒是擔心母親……”

“傻丫頭,我有你姐姐、哥哥和你,有什麽好擔心。”王氏拍拍阮二姑娘的手,“你先進裏屋去吧,我叫四丫頭進來。”

阮二姑娘進裏屋,也不走遠,在屏風後站著。

一會兒,四姑娘帶著丫鬟秋蘭進來,果然奉上一雙鞋子,湖藍緞麵繡金色雛菊。

大夫人接過嘖嘖稱讚:“瞧這菊花繡的跟真個一樣,四丫頭真是心靈手巧。”

四姑娘恭謹地說:“母親過獎了。”

“隻是這顏色太俏麗了一點,我是穿不出去。”

四姑娘怔了怔,明明記得大夫人好幾雙這種湖藍鍛麵的鞋子。

大夫人把鞋子遞給侍立一旁的大丫鬟。“寶珍,我記得你的腳跟我一般大小,這鞋子你拿去穿吧。”

寶珍最清楚她的作派,也不推辭,笑嘻嘻地說:“謝謝大夫人,謝謝四姑娘。”

四姑娘俏臉微白,想了想,說:“那母親喜歡什麽顏色什麽花樣,孩兒再給你做一雙。”

“好,隻是我一時也沒有個主意,還是小四你來想吧。對了,寶珍,你拿幾雙舊鞋子給四姑娘,讓她參考一下。”

“行,四姑娘,請跟我來吧。”

四姑娘一走,二姑娘從屏風後走出來,說:“還是娘高明。”

大夫人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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