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晌午,阮府才撤了帷幕,返回城裏。還是阮碧與四姑娘、六姑娘同車,六姑娘大概玩盡興了,一路上都拉著四姑娘說著方才的見聞。到阮府大門,剛下車,聽得後麵馬蹄聲踏踏而來,有下人嚷嚷著:“大少爺回來了”。

轉眼間,阮家軒帶著隨從順兒騎著馬已到府前,早有小廝殷勤上前拉住馬。阮家軒縱身下馬,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大夫人和老夫人麵前行禮問好。老夫人掏出手絹幫他擦拭額頭的汗水,又問:“今日你與國子監的同窗聚會,可玩的盡興?”

阮家軒的臉頓時黑了,斜眼瞪著阮碧。後來,那幫同窗又拿她取笑一番,言語不堪,令他顏麵盡失。

大夫人和老夫人見他忽然瞪著阮碧,滿臉慍怒,便也都看著阮碧露出迷惑之色。

阮碧早就猜到有這麽一遭,倒也不驚不怖,一旁的冬雪卻是心跳如舂、汗濕手心。老夫人迅速琢磨出一點味道,臉色微沉,攜了阮家軒的手,說:“走,回屋跟我說說。”說完,便攜著阮家軒走了,她屋裏的一幹丫鬟婆子慌不迭地跟了上去。

大夫人瞅了阮碧一眼,帶著二姑娘跟了上去。二夫人也帶著三姑娘和七姑娘跟了上去。餘下的人麵麵相覷片刻,也隻好跟了上去,老夫人和大夫人既沒有發話說“大家且散了吧”,誰也不敢自作主張。

冬雪扯扯阮碧袖子,惶恐不安地低低叫了一聲:“姑娘……”

話音未落,走在前麵的六姑娘忽然轉過頭來,幸災樂禍地笑著。“你這個事兒精,又闖禍了吧?”

阮碧不理她,安撫地拍拍冬雪的手,心裏想著應對之法。

過了垂花門,大夫人停下腳步,回頭說:“不著急散了,都在穿堂裏候著吧。”說完,帶著丫鬟往老夫人屋裏走,二姑娘本想跟上,被她眼睛所止,隻好悻悻然地頓住腳。穿堂裏擺著四張椅子,二夫人坐下,七姑娘傍著她。二姑娘和三姑娘也坐下,餘下的一張椅子卻無人敢坐。

大夫人剛走到老夫人的外屋,就聽到砰的一聲,依稀是茶杯摔地的聲音,又聽老夫人在屋裏叫:“去把大夫人叫來。”

守門的小丫鬟高聲說:“老夫人,大夫人就在門口候著呢。”

老夫人說:“叫她進來吧。”

小丫鬟揭起簾子,大夫人讓丫鬟呆在外麵,獨自一人走進裏屋。隻見老夫人滿臉慍怒地坐著,身邊侍立隻有阮家軒一人,地上一隻黃地福壽紋描金茶杯已摔的粉碎。“軒兒,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阮家軒三言兩語,將阮碧“偷窺”謝明月、同窗大肆嘲笑的事情說了一遍。大夫人頓時也黑了臉,恨聲說:“真真是個不要臉的東西。”

“是我錯了,當年就不該讓蘭兒生下這個討債鬼,討了老太爺的性命還不夠,還要討盡咱們阮府的顏麵……”老夫人越說越氣,怒火攻心,一時痰塞喉嚨,掩著嘴咳嗽起來。大夫人和阮家軒忙上前輕敲她的背,一會兒老夫人止了咳嗽,拉著大夫人的手說,“你趕緊找個人,把那個輕浮下賤的東西嫁出去,別讓我再看到她了。”

大夫人平素最疼的就是自己的兒子,聽說他被同窗嘲笑,早在心裏將阮碧千刀萬剮了。又想到她損傷自己的名聲,連累二姑娘的閨譽——清楚的知道是阮碧本人癡癲,不清楚的還以為她教女無方,阮府的姑娘們都是這般的輕浮不懂事,便又將阮碧挫骨揚灰了。恨歸恨,氣歸氣,倒底她是當家主母,知道個輕重緩急。

大夫人輕輕拍著老夫人說:“母親,你且消消氣,嫁人這事急不得。咱們在京城裏也是有些頭臉的,哪有把十三歲姑娘嫁出去的理,何況她上頭還有三個姐姐?”

老夫人本來也就是氣急亂說,默然片刻,說:“都怪我,當年還給她一個正兒八經的主子身份,如今倒縛手縛腳了。”

大夫人說:“老夫人心慈,本來想給她一個好身份,隻是她自個兒不爭氣,一味的下流輕浮。”

老夫人說:“我瞅著她就是來討債,早晚也會要我這條老命。你派兩個信得過婆子到她屋裏守著,從此以後,不準她再出院子一步,也別讓我再見到她。還有她身邊的那幾個丫鬟,老實的就留著,心眼多的趕緊打發走,另派幾個信得過的。”

大夫人低聲答應:“是,我這便去辦。”

老夫人又拉著她說:“到底不是啥好事兒,也別汙了其他丫頭的耳目,靜悄悄地辦吧。”

大夫人會意地點點頭,離開老夫人院子,到穿堂,說:“老夫人說了,今日乏了,大家都回去歇著吧。”

大家都有些詫異。但在外麵玩耍一天,又都是閨閣弱質千金,早就乏了累了,巴不得早點回去讓丫鬟鬆鬆腿,於是三三兩兩地走了。

阮碧帶著冬雪回到蓼園東廂房,一直提著心的冬雪呼出一口長氣,先給阮碧倒了一杯水,自己也倒了一杯,咕嚕嚕地喝個精光,說:“方才可把我嚇死了,以為大夫人和老夫人又要責罵姑娘了,阿彌陀佛,這回定是菩薩保佑了。”見阮碧端著茶杯卻不喝,臉色凝重,似是在想事兒,不免奇怪,“姑娘怎麽不喝?還在擔心老夫人和大夫人責罵?我猜大少爺多半不曾提起。”

阮碧下意識的搖搖頭,她在阮家軒的眼睛裏看到**裸的厭惡,不添油加醋就好了,替她遮掩,絕無可能。大夫人後來回到穿堂的時候,雖然麵色如常,但自如而終眼神沒有觸及阮碧,分明是內心有所抵觸。她想起從前自己任職的公司,有個下屬貪汙,又因為他正管著一個重要項目,暫時不能處置,要等到項目結束後再動手。當時,她麵上雖裝作若無其事,倒底心裏還是在意了,不願意多跟他眼神交流。

想到這裏,阮碧把茶杯一放,說:“冬雪,你這會兒趕緊去找你幹娘,向她求求情。”

冬雪詫異地看著她。“姑娘,這是為什麽?”

阮碧說:“你聽我的就是了,無論如何一定要讓幹娘保住你。”

冬雪臉色微白,低聲囁嚅:“姑娘……”

阮碧看看天色,說:“快去吧,再晚點怕是來不及了。”

冬雪疑惑地點點頭,轉身要走。

阮碧又想一事,拉住她,說:“等等,把錢匣子打開。”

冬雪雖然疑惑,但還是到衣櫃裏取出錢匣子打開,阮碧看了一眼,不由皺眉,這錢匣子隻有十來兩的碎銀和一些談不上貴重的首飾。想了想,叫冬雪把十兩碎銀和稍微貴重一點的首飾都裝在懷裏。“去找你幹娘之前,先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埋了。”

冬雪害怕了,慘白著臉問:“姑娘,這到底是為了什麽,你得跟我說個明白呀。”

“晚點你就知道了,總之,你一定要求得鄭嬤嬤答應保你。”

冬雪想了想,點點頭,匆匆走了。

阮碧坐在窗前,一會兒,聽到林姨娘院子裏的丫鬟過來,說是林姨娘有點不舒服,隨後四姑娘就帶著秋蘭急衝衝地走了,跟著又有小丫鬟過來叫秋月、秋蘭去廚房裏幫忙,心知是大夫人故意支開她們。

又過一盞茶功夫,阮碧聽到院外傳來雜遝的腳步聲,卻不聞一聲人語,猜想是大夫人帶人過來了,便走到東廂房的廊簷下站著。院門大開,平時守門的婆子一個都不在,想來也叫人支開了。

阮碧微微一笑。

大夫人王氏帶著五個婆子、兩個粗使丫鬟,走進蓼園時,隻見阮碧立在簷下看著天邊的火燒雲,風吹衣袂,渾身散發出一股令人不敢逼視的氣息,令她不由自由的頓住腳步。

阮碧站在台階,向她襝衽一禮。“母親。”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