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碧一怔,轉眸看著劉嬤嬤。

劉嬤嬤識趣地上前,說:“這位師傅,你是不是弄錯了?”

車夫連迭搖頭說:“沒錯,方才有位大爺過來,給了我五百文,讓我過來接姑娘,說的清清楚楚,身著米白繡花薄衫,下著淺青色素綾瘦長裙,頭戴帷帽,帶著一個嬤嬤一個丫鬟。”

他這麽一說,阮碧知道是自己無疑,不再遲疑,招呼劉嬤嬤和秀芝一起上了馬車。劉嬤嬤和秀芝還處在驚異當中,傻楞楞地看著阮碧。阮碧笑了笑,說:“怎麽了?咱們原本就是要雇馬車的,這不馬車過來了?”

“姑娘說的是。”劉嬤嬤諾諾地應著,心裏卻在想,雇馬車的定是晉王無疑了。以他這麽高貴的身份,又是萍水相逢,卻如此細心周到地為姑娘打點,莫非……少不得胡思亂想一會兒,忽的想起五姑娘馬上要定親的,所思所想頓時如同夢幻泡影般地碎了。轉眸看阮碧,此時她已摘掉帷帽,頭抵著竹簾看著窗外,眉間一絲怡然自得,不由惋惜地歎口氣。這女人,憑你如何機智聰慧,憑你如何貌美如花,沒有一個好出身,都是白搭。

馬車往京城方向沒有走多久,後麵又傳來一陣雷鳴般的馬蹄聲,跟著許茂豫和餘慶等六人風卷殘雲般地掠過。看著他們颯然遠去的風采,阮碧羨慕不已,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把騎馬學會。馬在這個時代是最快的交通工具,駿馬可以日行千裏夜行八百裏,而單駕馬車最多日行三百裏,雙駕的估計也就是五百裏,至於走路大概一日百裏。萬一將來遇到什麽緊急情況,不會騎馬太吃虧了。

暴雨過後,地麵坑坑窪窪。車夫又是做生意的,隻想著早點把阮碧等人送到目的地,好去招攬下一樁生意。因此駛的飛快,這一路顛簸自不在話下。好在離著京城不遠,到城門口,路上往來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各種各樣的車輛牲畜充塞道路,馬車就慢了下來。

車外,馬嘶聲、騾叫聲、牛哞聲、羊咩聲、車夫的喝斥聲、小販的叫賣聲……喧雜異常。阮碧繞有興致地聽著、看著,雖然隔著竹簾子,不甚分明,卻也津津有味,這種踏踏實實的生活氣息在宅院深深的阮府是感受不到的。

過了狹窄的城門,就是大街,馬車又加快速度。城裏都是青石板路,一路吧噠吧噠,特別清脆,耗時一刻多鍾回到阮府。下了馬車,阮碧帶著劉嬤嬤和秀芝先到大夫人的院子,剛進院門,蹲在白石磯下逗貓玩的幾個小丫鬟站起來,七嘴八舌地嚷嚷著:“五姑娘回來了,五姑娘回來了。”

竹簾一動,寶珍出來,輕聲喝斥:“大呼小叫的作什麽!不知道有客人在嗎不跳字。

小丫頭們諾諾地低下頭。

阮碧詫異地看看天空,看太陽應該快到午時四刻(12點),這個時候居然有客人?

寶珍轉眸看著阮碧,帶點笑意地說,“阿彌陀佛,五姑娘你總算回來了,昨日暴雨,大夫人可嚇壞了,今天一大早就打發人在城門口守著,姑娘方才可見著沒?”

阮碧說:“許是錯過了,不曾見著。”

寶珍“哦”了一聲,又說:“五姑娘,大夫人這會兒有客人在,你先去跟老夫人打聲招呼吧。”

阮碧點點頭,正要轉身離開,聽得屋裏傳來的“啪”的一聲——多半是茶杯被摔碎。跟著傳來大夫人的怒罵聲:“……把這個不要臉的老閔婆給我趕出去。”

寶珍變了臉色,低聲說:“五姑娘,你快走吧。”

阮碧帶著劉嬤嬤秀芝趕緊往後院走,走到拐角處,稍微頓住腳。隻見兩個膀大腰圓的嫂子和幾個小丫鬟揪著一個麵生的老婆子從屋子裏出來,那老婆子五十出頭,滿臉橫肉,身上穿著一件簇新的褐色衫子,嘴裏鬼哭狼嚎著:“我可憐的閨女呀,你就白白地讓人糟蹋了,還有沒有天理,還有沒有皇法……”

大夫人出現在門口,氣急敗壞地說:“還不堵了她的嘴?”

其中一個小丫鬟慌不迭地解下汗巾往老婆子嘴巴裏塞,誰想這老婆子甚是凶悍,竟然一口咬在她手上,小丫鬟“啊喲喲”地叫著。老婆子張開嘴,又幹嚎著:“……閨女呀,這一家都是黑心的,你咋就這麽死心眼?什麽阮大爺阮少爺的,全不是東西,娘一定要去衙門給你討個公道回來……”說話聲戛然而止——這一回小丫鬟成功地把汗巾塞進她嘴裏。

一幹人扭著她出了熙和院的門。

阮碧怕大夫人看見自己,趕緊出角門往東,過夾道到老夫人的後院,沿著抄手遊廊到正房門口。石磯上兩個小丫鬟頭挨著頭坐著,眯著眼睛在打盹,聽到響聲,睜開眼睛站了起來,低聲說:“五姑娘回來了?老夫人方才還問起呢。隻是她剛剛歇下了,姑娘不如先回去,待她睡醒了再過來吧。”

豔陽當空,阮碧又累又餓,也就不再堅持。

回到蓼園東廂房,好在茶妹有準備,留著飯菜。阮碧胡亂吃完,就躺下休息了。正睡得天昏地暗,聽得秀芝在叫自己:“姑娘,姑娘,快起來,老夫人叫你過去。”

阮碧費勁地睜開眼睛,看看漏鍾,原來都申時了。趕緊下床,換了一身衣衫,重新梳過頭發,又拿浸過涼水的麵帕在臉上敷了一會兒,這才精神許多。

老夫人在偏廳榻上斜靠著。大夫人在榻沿坐著,神色疲倦,眼神有點陰沉沉的。

阮碧上前行禮:“祖母、母親,孩兒不孝,讓你們擔心了。”

老夫人仔細看她一眼說:“阿彌陀佛,你平安回來就好,昨日那雨可把我嚇的,一宿沒睡好。”

站在她身後的曼雲梨渦淺笑地說:“五姑娘,昨晚老夫人睡著睡著,還爬起來,非要到佛堂裏給你念了一遍大悲咒,我們攔都攔不住。”

真有這事?阮碧疑惑,麵上卻不顯,撲通跪下,磕一個響頭,說:“孫女愧疚。”

“快起來吧。”老夫人示意曼雲扶起阮碧,問,“我聽說宜春河回京的橋都被衝垮了,你怎麽回來的?”

“橋是垮了,我們乘渡船過的河,走回來到城門租的馬車。”

老夫人微微皺眉,沒有說話。

大夫人不快地說:“你一個大家閨秀,就這麽在路上走著,著實不雅。”

阮碧小聲地說:“事出無奈,孩兒戴著帷帽的……”

大夫人喝斥:“還要頂嘴?總之,這回你也長個教訓,以後安安靜靜地呆在府裏,別到處亂跑了。玉虛觀的紫英真人雖說是個高人,但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總是拋頭露麵,有失體麵,知道嗎不跳字。

“是,母親。”阮碧乖巧地應著,暗暗詫異,今天大夫人是怎麽了?跟吃了火藥一樣。

一旁的老夫人也詫異地看著大夫人。

“從前你毛毛躁躁,隻當你是年歲還小。如今你也十三歲了,再過一年半就及笄了。該說的該教的,你們這幾個丫頭無論嫡庶,都是一樣的待遇,學成如何就是你們自己的本事……”大夫人正說的歡暢,忽然聽到老夫人一聲輕咳。心裏一驚,才發現下人們都詫異地看著自己,臉上微躁,柔和口氣說,“罷了,罷了,不說這些了,反正你平平安安回來就比什麽都強。”

“謝謝母親的教誨,孩兒一定謹記在心。”阮碧說著,取出一封恭恭敬敬地遞上,“母親,這是紫英真人給母親的信。”

“給我?”大夫人詫異,接過信拆開看了一眼,頓時眉頭皺成一團。

老夫人問:“信裏說的什麽?”

大夫人不吱聲,直接把信遞給老夫人。她看了看,本來斜靠著榻的身子一下子坐直了,臉色凝重地看著阮碧一會兒。“五丫頭,你知道紫英真人在信裏說了什麽嗎不跳字。

阮碧說:“真人跟我提過,說是想收我為俗家弟子。”

旁邊一幹人等都詫異地吸口氣,名滿京城的紫英真人要收五姑娘為俗家弟子?

老夫人略作沉吟,問:“這回真人請你去,除了這事,還說其他沒?”

“便是為了這事,沒有再說其他。”

老夫人狐疑地看阮碧一眼,說:“此事非同小可,我跟你母親要等你父親放班回來再商量,你先回去吧。”

等阮碧主仆三人走出偏廳,老夫人一使眼色,下人們紛紛退了下去。

老夫人又把信讀了一遍,問:“大媳婦,你怎麽看?”

要是這事成了,阮碧跟自己大外甥的親事也就泡湯了。大夫人心思百轉,說:“說起來不是壞事,就是不知道紫英真人是什麽意思?我聽說,道家都是師傅找徒弟,若是找不到根基好的便寧肯一輩子都不收徒弟。倘若真人看中五丫頭對道學的見解,我怕她收五丫頭為俗家弟子隻是第一步,騙得咱們放心地讓姑娘跟她往來,最後卻是要化她去做道姑。”

老夫人心裏一緊,這也不是沒有可能。雖說如今道門昌盛,有封號的道長地位不低,世家名門也願意與這些道長往來,結個善緣。但是阮府是百年詩書世家,如今依然盛大華美,豈有讓姑娘去做道姑的?傳出去別人還以為京西阮府敗落了呢。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