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過後是筵席,擺滿三桌。

那些貴婦閨女平日裏少有出門的機會,碰到這種輕鬆聚會,又沒有男丁在場,便都比平日裏豪放些,好好地熱鬧了一番。便是不苟言笑、孤芳自賞的惠文長公主,言談間也露出一絲淺笑。

午時三刻,惠文長公主率先起身告辭。如同一個信號,除了東平侯夫人和謝明珠,其他貴婦千金也跟著告辭。大夫人和二夫人帶著各位姑娘,親自送她們出去。眾人紛紛登上華麗的馬車。一時間,槐樹巷裏冠蓋如雲。

送完客,大家便散了,回各自的院子裏歇息。

東平侯夫人去老夫人的院子裏歇息,紫英真人到大夫人院子裏歇息,而謝明珠去的是二姑娘的院子。阮碧回到蓼園東廂,眯了小半個時辰,就被秀芝叫起來,洗臉梳發,重新換了一身華麗衣衫。她要進宮謝恩,珍珠、玉鐲、《大還心鏡》不是收下就可以的。

去皇宮乘的還是紫英真人的馬車,一路她都閉目小憩,不過眉宇間神色悠閑,似是塵埃落定。阮碧也不吭一聲,反正這一回雙方都下了一步妙棋,至於勝負如何,還有待以後揭晚。

出阮府所在的槐樹巷,經西瓦子街,過梁門往北拐,行二裏便是皇宮的西華門。過西華門後,下馬車改乘軟轎。紫英真人終於緩緩睜開眼睛,莫測高深地斜睨阮碧一眼,一聲不吭地下了馬車再上軟轎。阮碧跟著下了馬車上軟轎,咿呀咿呀的轎子聲,象搖籃曲讓她昏昏欲睡。

一路都有太監往裏通稟,尖尖細細的嗓音此起伏彼。行了不到一刻鍾,轎子停了下來。阮碧下轎子,隻見眼前一個氣勢恢宏的宮殿,門匾上三個金漆大字“慈寧宮”。有大太監從大殿裏匆匆出來,對紫英真人說:“真人請進吧,太後娘娘剛剛起來,在裏麵等你。”

紫英真人點點頭,對阮碧說:“你隨我進去吧。”

一進大殿,便有一股香氣撲鼻。不過太後並不在大殿,她在側殿裏的美人榻上坐著。聽說她與紫英真人差不多的歲數,看起來則要小很多,臉如滿月,無斑無紋,墨發如雲,神色祥和。

紫英真人手捏三清訣行禮,她坐著捏著三清訣還以半禮,示意宮女引紫英真人坐下。然後一雙妙目轉到阮碧身上,問:“這就是你新收的弟子?”

阮碧連忙上前磕頭,說:“阮碧見過太後娘娘。”

“起來吧。”

阮碧起身,退後三步,肅立在紫英真人身後,垂首斂眸。

“抬起頭來。”

阮碧抬頭,太後仔細看了一眼,微微頷首,說:“不錯,神清氣朗,模樣兒也秀氣,有阮文孝公的氣派。聽說你如今方才十三歲,於道法卻頗有心得?”

“不敢說什麽心得,隻是略懂一二。”阮碧信口胡謅。

太後說:“倒是挺謙遜的,若真是隻懂一二,又如何能得紫英青眼呢?定是有過人之處……”

話未說完,外麵太監傳:“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求見。”

太後斜靠著美人榻,懶懶地說了一個字:“準。”

腳步聲經過大殿往側殿而來,一會兒,兩個滿頭珠翠、衣著華貴的女子說說笑笑地走了進來,看起來年歲相仿,都是二十五六上下。阮碧一眼就認出了謝貴妃,因為她跟謝明珠長的十分相似,隻是比謝明珠要精致許多,黛眉遠山,一雙妙目顧盼如秋水。至於趙皇後,相比之下略顯遜色,倒不是五官不好身材不婀娜,就是不夠神彩飛揚,略顯沉悶。

紫英真人起身捏三清訣行禮,趙皇後、謝貴妃還了半禮。禮畢,三人坐下。阮碧知道該自己登場,上前一步,跪倒在地上,雙手著地,行大禮。“小女子阮碧見過皇後娘娘,見過貴婦娘娘。”

“起來吧。”趙皇後的聲音清清亮亮,有點象未出閣的小姑娘。

阮碧從地上爬起,頗有點腰酸背疼,這一天跪了多少次,磕了多少頭呀。

“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阮碧抬起頭,心想,如果日日抬頭低頭這麽頻繁,指定三十歲不到就頸紋縱橫。可知這宮廷當真是折磨人,除非是做太後。可是有不經妃嬪直接當太後的嗎?顯然沒有。

趙皇後上下打量她,從腳到頭,又從頭到腳。見她一點也不緊張,似乎還微微走神,有點詫異。不過,話還是照原來商定的說:“氣度從容,怪不得真人喜歡,我瞅著也是喜歡的很。若是早些認識,便要跟真人搶上一搶。”

太後失笑,問:“你又不收徒,搶來做什麽?”

趙皇後帶點天真口氣說:“搶來做妹妹,我從小就盼著有個妹妹,象小棉襖一樣的暖心窩,可惜一直未能如願。”

謝貴妃笑盈盈地說:“這有何難?阮五姑娘隻是真人的俗家弟子,姐姐再收她做妹妹就是了。隻是這麽一來,這位阮五姑娘怕是成為我們大周朝最有福氣的女子了。”

這話用心真險惡,如果阮碧是大周朝最有福氣的女子,那生下九五之尊的太後是什麽?不過謝貴妃每回出手,都是把阮碧往宮廷外推遠一步,所以她也樂意聽著,低眉順眼,乖的不行,絕對不打擾大老板們的表演。

趙皇後淡淡地說:“貴妃妹妹此言差矣,要論福氣,這天下還有比母後更有福氣的嗎不跳字。

阮碧在心裏“咦”了聲,趙皇後也不笨,不知道謝貴妃如何應對?

謝貴妃嗬嗬地笑了起來,說:“是我沒有說全,庶民裏麵最有福氣的,母後何許人也,跟庶民比,豈不是欺負她們?”

果然是個厲害人物,阮碧深心讚許。

一旁的太後也樂了,說:“明珂這張小嘴說起話來比外麵的黃鸝還動聽。”

“母後,我可不依,你豈可拿我比扁毛畜生?”

太後笑著說:“好了好了,是我錯了。”

阮碧偷偷看趙皇後,隻見她神色不變,但是眼神略顯無奈。看來這樣的遭遇戰,她們打過多回了,多半都是她吃癟。

“阮五姑娘,年初便聽說了你,如今是真正見上了。”謝貴妃笑盈盈地說,“真真是畫兒一樣的妙人兒,看來是我家明月瞎了眼。”說罷,一雙妙目一眨不眨地看著阮碧。太後與皇後也聽說過阮碧的“緋聞”,目露好奇地看著她。

“貴妃娘娘說笑了。”阮碧說,“說起這事,小女子十分汗顏。年初,去延平侯府賞梅,梅林太大了,小女子又是第一回去,竟然迷了路。後來遇到謝二少爺,方才脫身,不想傳到外頭,便成了我為謝二少爺佇立雪中。”

謝貴妃拿過茶杯淺啜一口,目光裏透出一點冷意。“如此說來,是我無中生有了?”

這個問題可難回答了,若是說她無中生有,那是犯上。若是說她沒有,便是自打耳光,欺上之罪。阮碧雖然不想顯露崢嶸,但是她如此步步進逼,就不能不應戰了。職場多年,她懂得以妥協求團結則團結亡,以鬥爭求團結則團結存。於是說:“確實……”

一幹人等臉色都變了,侍立一旁的大太監低喝一聲:“大膽”

“……《道德經》有曰:天下萬物生於有,而有生於無。又曰:有無相生。可見這有無便是一回事。我不曾有為謝二少爺佇立雪中之心,但落在他人眼裏卻有為謝二少爺佇立雪中之行。我有中生無,貴妃娘娘無中生有,原屬一回事。”

她一番巧詞奪理把大家都說愣了。

一會兒,太後回過味來,笑對紫英真人說:“你這弟子果然有十分的靈性,一番有無同源讓她說的別有趣味。”

紫英真人看了阮碧一眼,說:“太後別誇她了,她年歲小,還是應該以修養德性為主,別白白浪費這份聰明,一個勁地往世智聰辯上走了。”

太後衝阮碧招招手,說:“過來,讓我仔細瞧瞧。”

阮碧走到她麵前,她拉著她,細細地打量一會兒,問今年多大?幾月生日?可讀過些什麽書?

阮碧一一回答,十二分的乖巧模樣。

趙皇後俏笑著說:“真人,你看看,這下子太後也要跟你搶了。”

太後笑著說:“我又不收弟子,搶來何用?”

謝貴妃笑著說:“太後不是還差一個兒媳嗎不跳字。

太後眸光閃爍,鬆開拉著阮碧的手。

阮碧忍不住看了謝貴妃一眼,心道,與你無怨無恨,你怎麽總跟我過不去呢?她的一番乖巧,經謝貴妃口裏就變成了別有所圖。謝貴妃與她眼光接觸,閃過一絲輕蔑的笑意,轉開了視線。

好好好,你既然不想讓我好過,我也不會讓你好過的。阮碧暗暗下定決心。

這以後,太後興致缺缺。

紫英真人識趣地拉著阮碧告退。出了西華門,聽到外麵大街上的人馬喧嘩聲,阮碧豎起耳朵去聽,這才是真實的生活,鮮活潑辣的。紫英真人見她聽到俗世的聲音卻一臉歡喜,不由地冷笑,說:“你便這麽一點出息?”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