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自己唯一的女兒,老夫人眉間浮起一絲憂色。她嫁給徐用弱也有十二年,隻在他回京述職時回來過三次,雖然每次回來都是一副諸事在握的當家夫人模樣,但是得意失意是裝不出來的。老夫人目光如炬,自然知道女兒在徐家過的並不稱心。

大宅子裏的當家夫人,須得會恩威並施。阮蘭的性子卻是柔和平順,與人為善,隻知恩施,不會威逼。久而久之,徐用弱的妾室以及下人欺她柔善,當麵迎合,背後放刁。嫡房和妾室所出的子女都已經年長,也不將這位繼母放在眼裏。

“蘭大姑娘說了什麽?”

老夫人走到藤蘿架上坐著,說:“她在信裏提起五丫頭,說連著幾夜夢到她在哭泣……”

鄭嬤嬤暗暗嗟歎,這封信來的太遲了。廣州到京城雖然路途遙遠,但是從前通過驛站往來信件也就是兩個多月,不知道為何這回卻是三個多月,莫非是冬雪在路上耽誤了吧?

“……還說想把五丫頭許給徐家三少爺。”

“徐三少爺?”鄭嬤嬤睜大眼睛問,“可是那個鄉試會試連中二元的嫡子?”

“便是他……”說到他,老夫人頗有點牙癢癢。徐三少爺叫川陽,是徐用弱原配所出的,也是徐家唯一的嫡子,自小聰慧異常,三句識字,八歲能詠,甚得徐用弱的寵愛。妾室以及妾室所出的子女也隻是背後放刁,這徐川陽卻敢當著阮蘭的麵叫板。“……我昨晚想了一宿,覺得這樁婚事當真不差。五丫頭如今聰明伶俐,當家管事比蘭兒要強,若是她嫁到徐府,蘭兒也可以安心地做個撒手掌櫃。況且,母女連心,還怕對付不了徐府那幫牛鬼魔蛇?”

“是門好親事,恭喜老夫人。”鄭嬤嬤腦海裏飛快地轉動著,蘭大姑娘既是母親,也是婆婆,自然不會做欺壓媳婦的事情。而阮碧有這麽一個婆婆,也省卻麻煩無數。徐三少爺才華橫溢是公認的,隻是不知道品貌如何,可配得上五姑娘?須得跟五姑娘提前打聲招呼了。

老夫人臉露微笑說:“我最擔心的就是蘭兒,若是這門親事成了,倒是能放下心來。”頓了頓,“再過兩日,徐三少爺便到京城了……”

鄭嬤嬤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可是來參加明年的春闈?”

老夫人點點頭,說:“是,蘭兒的信便是托他帶過來的,他乘的船還停在泗陽,說是訪友,先派了下人過來。徐家在京城裏沒有宅子,蘭兒想借咱們城郊的別院給他住,我想了想,還是叫他住在咱們府裏吧,家軒明年也入考場,正好做個伴。”

怪不得這回信來的這麽慢,原來這位三少爺一路遊玩過來。鄭嬤嬤恍然大悟,正想說話,聽得一陣笑語聲傳來,跟著遊廊的拐角過來一群人,分別是二夫人、三姑娘、四姑娘和阮碧,以及她們各自的丫鬟。

老夫人好奇地問:“這是要去做什麽?”

二夫人笑盈盈地說:“方才到大嫂院子裏,聽到四丫頭和五丫頭跟嫂子請示,說是要去珍繡閣買布,我想著自個兒也是許久未去了,正好去看看,便來跟母親請示一聲,可有什麽東西要帶的?”

老夫人想了想,說:“許久沒吃‘食全記’的香糖果子和酥蜜合,帶一點回來吧。”

“是,母親。”

一群人說說笑笑地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往大門口走。方才大夫人準了,也叫小丫鬟通知馬廄備好車馬在門口等著。坐上馬車,阮碧長籲一口氣。閨秀出個門真是麻煩,必須得一一請示,否則都不給備車。

二夫人的店鋪在高頭街,店名叫珍繡閣,賣成衣和布匹,店麵甚大,琳琅滿目。有不少顧客正在挑揀,男的女的都有,隻是女的一律戴著帷帽。掌櫃見是東家來了,趕緊迎到裏間坐著,又叫小夥計送上茶。

二夫人淺啜一口,指著阮碧和四姑娘說:“四姑娘和五姑娘要買布,你去挑最好的拿過來。”

阮碧搖頭說:“嬸子,我們可不是要最好的,是要細麻布。”

二夫人怔了怔,卻也不細問,對掌櫃說:“店裏可有?有,就去拿過來。”

掌櫃為難地搖搖頭,恭謹地說:“兩位姑娘,咱們家來的客人都是達官貴人,賣的不賣這種平頭百姓用的粗布。”指指東邊說,“東邊街頭也有個布店,店不大,賣的貨物比咱們次一等,許是會有。要不,我派個小夥計過去瞧瞧?”

“大概有多遠?”

“約摸百來米。”

“也沒有多遠,我們自己過去吧。”阮碧轉睛看著二夫人,“嬸子,行不?”

“行。”二夫人點點頭,又對掌櫃說,“你派兩個小夥計跟著她們。”

三姑娘把茶杯一放,說:“娘,我也跟她們一塊兒去吧。祖母不是要買香糖果子和酥蜜合嗎?也就在那塊。”

“叫夥計去買就是了,還用你跑一趟?”二夫人白她一眼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存著什麽心思?這個夏天你又胖了不少,可不能再貪吃了。瞧瞧四丫頭和五丫頭,再瞧瞧你自己,腰都快粗成水桶了。”

三姑娘耷拉著眼眉,哀怨地叫了一聲:“娘……”

夫人不理她。

“親娘……我的親娘……”

“去去去。”

“好,我去,我去。”三姑娘歡喜地站起來。

四姑娘和阮碧掩嘴失笑。

二夫人也失笑,伸手輕點三姑娘的額頭,說:“真是服你了,少買一點,否則我全給你扔了。”

三姑娘連連點頭,又涎笑著問:“那塊的蜜炙鴿子是一絕,我給娘也帶一隻吧。”

二夫人微微心動,隨即看到四姑娘和阮碧不堪一折的纖腰,輕咳一聲,說:“我才不要,你自個兒吃吧。”

又叮囑幾句,戴好帷帽,小心扒手,別走散了,這才準她們離開。

三個姑娘帶著各自的丫鬟和兩個小夥計,出店門往東走。一路上,商鋪林立,賣古玩的、書籍的、字畫的、各色吃食和美酒的,還有一家販賣老鷹的店,幾隻老鷹爪子綁著繩子係在橫杆上,不時振動翅膀撲楞楞地飛著,行人經過的時候,一般都躲著走。

走了百米左右,就是“食全記”的吃食店,三姑娘停下腳步說:“掌櫃說的那家布店就在前頭十來米不到的地方,你們過去吧。我先去買香糖果子和酥蜜合,你們買到了,再回這店裏來找我吧。”

阮碧和四姑娘點點頭,留下一個夥計跟著三姑娘,繼續往前。走了十來米,果然有家比較小的布店,以賣棉麻布料為主。阮碧憑著對後世十字繡的印象,挑了一匹白色細麻布。

四姑娘有點懷疑,這麵料看起來太不高貴了,又硬又疏。“五妹妹,這個合適嗎不跳字。

阮碧說:“姐姐,這種布自然挺括,繡出來後便如畫軸一樣。你看我用的棉布,還是看著綿軟了一點。”

四姑娘仔細想了想,覺得有點道理,也就不再多說了。

把布料交給夥計,兩人一起出門,往回走。

到“食全記”,三姑娘已等在店門口了,小夥計手裏拿著大包小包。透過帷帽前麵懸著的輕羅紗,阮碧看到三姑娘嘴巴一直動著,心裏地失笑,從前真不知道,原來這個三姑娘是吃貨,怪不得生得珠圓玉潤。

忽聽有人在說:“……還差著許多東西,碗碟都不夠……”

周圍皆是人流,叫賣聲、說話聲匯成嘈雜的背景聲音,之所以會清晰地聽到,是因為這個聲音很熟悉。好象……是冬雪的聲音?阮碧詫異地循聲望過去,隻見人頭攢動,往來的女子大部分都戴著帷帽,根本看不到相貌。

“五妹妹,怎麽了?”四姑娘也好奇地張望著。

“沒什麽,咱們回去吧。”阮碧收攝心神,舉步往前走。

冬雪回到京城了?倘若是,怎麽也不聯係自己呢?或許是相似的聲音吧。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