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珍繡閣,二不在裏間坐著,掌櫃說是在天井裏。

穿過小門,便是一方小小的天井,種著一株老槐樹。二坐在樹蔭下的石凳子上,手裏拿著團扇慢慢地搖著,石桌上擱著茶水。沒有丫鬟隨侍,隻站著一個有點年紀的嬤嬤,彎腰湊近她耳邊說著話。也不說,兩人臉色凝重。

聽到腳步聲,嬤嬤警惕地後退一步,直起腰看著三位姑娘。

二凝重的臉色也在頃刻間換成平常的一臉笑意。“喲,這麽快就了?三丫頭今兒改性子?”說著,衝嬤嬤擺擺手。

嬤嬤會意,恭身一禮,轉身往宅子裏走。走了幾步,偏過頭,目光掠過阮碧的臉。

阮碧一怔,仔細看了看,確定並不認得她。

“娘,你就使勁埋汰我吧。”三姑娘快步走坐下,招呼丫鬟把買來的擱在石桌上,拿著油紙包著的蜜炙鴿子遞給二,“這是娘的。”

“不是說我不要嗎不跳字。

“那我自個兒吃了。”三姑娘說著,就要縮回手。

二白她一眼,輕拍她手背,接過蜜炙鴿子,慢慢地剝開油紙,威脅地說下回可不準再買了,再買我收繳你月例了。”

想來這樣的對話多了,三姑娘都不理睬她,又把一隻蜜炙鴿子推到阮碧麵前說五你的,這家的鴿子可美味了,趁熱吃吧。”說罷,自顧自地剝開油紙,撕下一小塊慢慢地吃著,吃相十分講究,小口細嚼,一點聲響都沒有。

四姑娘沒有?阮碧詫異地問那四呢?”

“她呀。”三姑娘似笑非笑地斜睨四姑娘一眼說,“你可別逼她了,回頭要是長一丁點肉,她都得找你算賬。”

四姑娘白她一眼,說五,別聽她瞎說,我不愛吃這些油膩的。”話是這麽說,眼睛卻在蜜炙鴿子上流連不去。

阮碧恍然大悟,減肥果然是亙古不變的話題。四姑娘現在的身材正好,穠纖合度,增之一分則膩,減之一分則削,也難怪她這麽在意。既然如此,阮碧就不再勸她了。乳鴿烤得皮脆肉嫩,滋味確實美妙。

吃完鴿子,丫鬟們打來井水,大家把手洗幹淨。

看看天光,臨著中午,回到家怕是趕不及中飯了。二索性又派夥計去附近的酒店裏叫了一桌酒席,擺在大堂裏,不分尊卑,丫鬟們也坐下一起吃。說說笑笑吃完,已是午時四刻了。

阮碧想,這下子可以回府了吧。

二卻說方才喝多了,我得先歇一會兒。”

於是大家又在房間裏小憩,到未時二刻方才起來,重新梳頭勻臉,打道回府。馬車拐進槐樹巷,停在阮府門口,阮碧等人剛下車。打橫裏忽然躥出一個人,坐在地上,大呼小叫著我可憐的閨女呀,你就白白地讓人糟蹋了,還有沒有天理,還有沒有皇法……”

阮碧定睛一看,地上坐著的子五十出頭,滿臉橫肉,身上穿著褐色衫子,不就是前些日子在大院子裏見過的子嗎?連衣服都還是原來那件,隻是洗過好幾回吧,有些褪色。

角門蹲著的幾個小廝衝了出來,手裏拎著長棍子,嚷嚷著你這個死子,又過了?快滾,快滾。”長棍子往她身上亂戳。

子滿地亂爬,嚷嚷著打人了,殺人了。”

二眉頭一皺,低喝快住手,別傷到人了。”

小廝們恍若未聞,拿著棍子繼續攆著子。

門房跑出來,衝二低頭哈腰,說二有所不知,這子腦子不靈光,隔三岔五地到咱們門口來鬧事,說些汙言穢語,您快帶著三位姑娘進去吧,仔細汙了耳朵。”

二正色說咱們阮府詩書傳家,向來以禮待人,以理服人,沒有拿棍子攆人的事。從前老太爺在世的時候,有個地痞在咱們家門口鬧事,說是府裏的樹葉掉下來,砸破了他的腦袋。管家說這個人是來訛詐的,叫下人打出去就是了。老太爺說,咱們阮府向來以理服人,不興這套打打殺殺。然後客氣地請地痞進府裏,把他帶到花園裏,叫他找找是哪株樹掉的葉子,好綁了這株樹去見官。那地痞羞愧地走了。傳到外頭,人家都說老太爺是個明辨是非的聖人君子。如今,你們把老太爺的話都忘記了嗎不跳字。

門房為難地說二,小的們哪敢忘記老太爺的話?從來也都是以禮待人的,可是有些人就是來找碴的,咱們以禮相待,她反而死皮賴臉地纏上來……”

話音未落,旁邊的子“啊喲”慘叫一聲。

二眉毛微挑,提高聲音說住手,住手。”

幾個小廝隻記著大的叮囑,哪裏聽她的話,依然使著棒子攆著子滿地打滾。

二氣得臉色發白,身子顫抖。三姑娘也是氣得銀牙咬緊。

阮碧暗暗心驚,沒想到下人們連二的話也不聽,可見大已經隻手遮天了。

門房小聲地說二,您還是進去吧,這事情大交待過的……”

二惱怒地瞪他一眼,正想,子滾到她身後了。有個不長眼的小廝棍子直接戳在二的腳踝上,二“啊唷”一聲,身子微晃。小廝們闖禍了,也不敢拿棍子亂戳了,趕緊後退幾步。

三姑娘扶住二,忿忿地責罵你們回事,連眼睛都不長的?”

二冷笑一聲,說不是他們眼睛不長,而是他們的眼睛不認我這個二,好好好,我要去老評評理……”指著縮在腳邊的子說,“你,起來,隨我進府裏去,好好地把事情說個清楚明白。”

門房嚇著了,趕緊攔在前麵說二,這不合適,這個野婆子也不是哪個旮旯角落裏冒出來的?不清不楚的就往府裏帶,大會責罰小的們的。”

“我帶進去的,會責罰你們呢?”二氣急敗壞地說,“不長眼的奴才,快滾開。”

門房身子不動,為難地說二,你就別為難小的了。”

三姑娘氣得聲音發顫誰為難你了,倒是你一個下人,都敢擋主人的路了?”

門房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三姑娘,冤枉呀,小的敢擋二的路?小的……小的……大交待了,不能讓這野婆子闖進府裏去的。”

“好好好。”二說,“你不讓我帶她進去,那我就站外頭好了。”

門房一聽,臉都綠了。衝角門站著的一個小廝使一個眼色,那小廝會意地往裏麵跑,顯然是要去稟告大。阮碧眼波一轉,扯扯三姑娘的袖子說三,咱們還是先進去吧,祖母還等著你手裏的香糖果子和酥蜜合呢。”

二眼睛一亮,三姑娘卻氣呼呼地一甩袖子,說到如今,你還惦記著這些?罷了,罷了,你帶進去給祖母就是了。”

“三丫頭,你先跟四丫頭和五丫頭進去,都是未出閣的姑娘,拋頭露麵的做?”二說著,衝三姑娘使個眼色。

三姑娘愣了愣,片刻,恍然大悟,點點頭說好好好,我先去給祖母送吃食。”說罷,抬腳往裏走,猶不忘記狠狠地瞪小廝們一眼。阮碧和四姑娘跟上,快走到垂花門的時候,大黑著一張臉,帶著一群仆婦們氣勢洶洶地走出來。

四姑娘和阮碧趕緊停下行禮,三姑娘卻忿忿地扭開頭,腳步不停地往裏走。

大恍若未見,腳步生風地掠過兩人身側,往大門而去。等她走過,阮碧打發秀芝抱著布匹先回蓼園,則和四姑娘去老的院子,剛走到正房門口,聽到裏麵三姑娘泣不成聲地說祖母,你可要為我母親作主呀?”

老驚訝地問了,三丫頭?”

阮碧和四姑娘走進偏廳,隻見老坐在榻上,三姑娘跪在她腳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著話……老聽完,臉色凝重,抬頭看著阮碧和四姑娘四丫頭、五丫頭,三丫頭說的可是事實?”

阮碧和四姑娘點點頭。

老冷笑一聲,說好好好,我說如今外頭的消息都聽不到了。”頓了頓,“曼雲,去把大叫來。”

“是。”曼雲應了一聲,正要去外麵差遣小丫鬟,又聽老說,“等等,別叫她了,去找人把大老爺叫。”

曼雲又應了一聲,匆匆出去。

偏廳裏無人,氣氛壓抑。老臉色青黑,三姑娘哭泣,四姑娘低著頭絞著手絹,阮碧則在理著思路。二一下馬車,這子就撲了,這時機掌握的可真是太好了。

太過巧合的事情,通常都是預謀的。

怪不得在珍繡閣一拖再拖,原來是要踩著點……正想的出神,忽然聽到外頭傳二來了。”

門簾刷的一下被揭開,二帶著丫鬟,腳步重重地走了進來,滿臉慍色地跪到老麵前,說母親,我……我……”話還沒有說完,聲音已經哽咽了。

外頭又傳大來了。”

門簾挑起,大款步進來,眉眼冷峻地看著跪在地上的二,也走到老麵前跪下。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