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雖說他不讓開,就要殺他,但他終究沒有殺他。他畢竟不是個真正喜歡殺人的人,有的人外表很堅硬,但隻是為了掩飾內心的脆弱。

李誌常已經想到少年是誰,更已經想到很快他就會有酒喝,喝一口就能去除寒冷的烈酒。他跟著少年走,走了一個時辰,右後方傳來車輪子壓迫積雪的聲音。

有馬車來了,馬車裏麵有炭盆,趕車的人是個虯髯大漢,他喊坐在車裏麵的那個人為少爺。這位少爺他的眼角已經布滿皺紋,已經不再年輕,但是用少爺這個詞來稱呼他卻絕然沒錯。這聽起來很矛盾,但你若真見到這個人,覺得這樣稱呼沒錯。

李誌常看到他,他也看到李誌常。李誌常的眼眸是黑色的,黑的像一股幽泉,又很溫潤,如他這般年紀目光應當是炯炯有神的,而不是如現在這般沒有朝氣。而那位少爺的眼神卻是溫柔活潑的,充滿朝氣的,完全不是他這般年紀該有的眼神。他的眼神充滿對生命的熱愛,可他的身體卻承受著無話言說的痛苦。

相比起李誌常,那位少爺更加憐惜在前麵的少年。他問道:“少年願意上車來喝一口酒麽?”

少年道:“我沒錢。”然後指著李誌常道:“他也沒錢。”仿佛覺得這樣還不夠,他又接了句:“我和他不認識。”

那位少爺說:“無妨,我請你們喝。”

少年說:“不是我的東西我絕對不吃,不是我自己錢買的酒我絕對不喝?”

那位少爺心中充滿憐惜,該是怎樣的環境才讓這個少年對人心戒備到這個地步。他說道:“那你有錢了,願意請我麽?”

少年遲疑道:“可以。”

李誌常笑道:“那我呢。”

少年說道:“不行,道士不應該喝酒的。”他雖然沒有搭理李誌常,但是李誌常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因為一個人若是記性不好,那他一定活不久。說完他繼續往前走去,而李誌常留了下來。

那虯髯大漢道:“真是個倔強的孩子。”

李誌常笑道:“他可不是一般的孩子。你沒瞧見他身上那把劍?”

虯髯大漢道:“那竹片一樣的東西,也叫劍。”

那位少爺說道:“那是一把殺人的劍。”

李誌常接著道:“用這樣的劍殺人,隻要一招,不是別人死,就是自己死。”

虯髯大漢明白了,少年還活著,所以死的是別人。無論是什麽做的劍,無論是什麽樣的劍。隻要能殺人,那就是一把好劍。

李誌常向那少爺說道:“李探花還願意請我喝一杯麽。”這位少爺便是兵器譜中排名第三的小李飛刀李**,名滿天下的李**!

說完李誌常已經坐上了馬車,這裏麵真的很溫暖。

李尋、歡沒有問李誌常為什麽認得他,像他這樣的人,一旦出現在江湖中,必定是有人認得的。他笑道:“還能說不麽。不過我的酒並不好,隻是關外普通的烈酒。”

李誌常微笑道:“隻要是小李探花請的酒,那便是好酒。別人請我,我還不願意喝呢。”

李尋、歡對李誌常露出歉意的神色,然後咳嗽起來,仿佛隻要他身體稍微好點,咳嗽就又來折磨他,這個不是病,但比病更加痛苦。李誌常握住他的手,一道醇和的熱力透過他的手腕傳到他的肺部,真氣滋潤了他那千瘡百孔的肺,暫時緩解了他那仿佛要把心肝脾肺都咳出來的咳嗽。

李尋、歡感激的看著他,他知道剛才李誌常是用上乘的玄門內功替他緩解咳嗽,這很耗真力。李誌常也高看他一眼,這樣毫無防備的讓初次認識的人的內力進入自己體內,就等於把性命交給別人,要知道他們才第一次見麵,李尋、歡對他的來曆絲毫不知。

古人雲白發如新,傾蓋如故,這樣的信任,讓李誌常好生感動。他的確是個很有人格魅力的人,李誌常想到。

李尋、歡咳嗽好了,繼續喝酒,他不停的喝酒也不停的咳嗽,李誌常陪著他喝。李誌常沒有勸他,雖然他的咳嗽跟他濫飲無度有關。但是一個人因為喝酒受了這麽大的痛苦,還要繼續喝酒,那麽心中一定有比這更痛苦的事。沒人能比李尋、歡更明白喝酒的壞處,也沒人能比李尋、歡更能體會這導致的痛苦。

痛苦不能用快樂來抵消,隻能用另一種痛苦來掩蓋,這也是人的悲哀。

李尋、歡今天很高興,這是他十年來喝得最開心的一次,因為今天他結交到一位新的朋友,盡管他們還沒說過超過三句話,但他們已經是朋友了。原因很簡單,這是十年來他第一次喝酒沒有被人勸,而是陪他喝。做朋友光這一點就夠了。

他們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著,別人用言語來交朋友,而他們的交情卻在這一杯一杯酒中愈加深厚。他們還是沒說話,一杯一杯再一杯,這已經是最好的話語了。李尋、歡有傷心事,李誌常也許有也許沒有,但是作為朋友隻需要在朋友傷心的時候陪著他就足以。

再長的路都有走到底的時候,這段路不算長,也不算短。嚴格的說來,這段路隻有一壇東北的大泉源酒這麽長。酒喝完了,落也走完了。李尋、歡也沒有雕刻木雕,他雕木雕的時候,目光是溫柔的,也是脆弱的。他不願意在他的朋友麵前露出這副樣子,他其實不是個願意讓朋友失望的人,但很多時候他讓很多朋友失望。比如說趕車的虯髯大漢——鐵傳甲。鐵傳甲見李**不停喝酒,有些責怪的看著李誌常,但他什麽也沒說,因為好久沒見他的少爺喝的這麽開心了。他知道那是因為李誌常陪他喝酒的緣故,因為李**這十年來已經許久沒人陪他好好喝一次酒。

鐵傳甲並不是不願意陪李**喝酒,可是每次都看著李**喝酒那痛苦的樣子,都忍不住去勸他。

小鎮上的客棧本就不大,這時住滿了被風雪所阻的旅客,就顯得分外擁擠,分外熱鬧。李**和李誌常到這裏的時候,客棧裏連一張空鋪都沒有了,但兩人一點兒也不著急,因為他們知道這世上用金錢買不到的東西畢竟不多,所以兩人就先在飯鋪裏找了張角落裏的桌子,要了壺酒,慢慢地對飲著

李誌常很奇怪,他居然這麽有閑情陪一個酒鬼喝酒。他笑了起來。

李尋、歡這才問道:“你笑什麽?”

李誌常道:“我笑我自己怎麽這麽有耐心在這裏陪一個酒鬼喝酒。”

李尋、歡道:“你要知道,你若是和酒鬼做了朋友,很有可能你也會變成一個酒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