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秋水橫波天無色(上)

夕陽落下,熱鬧了一天的長天山莊終回寧靜,各路英雄已都歸去,而明華嚴、蘭殘音、寧朗、宇文洛四人則被秋長天盛情挽留。

明月初升,花容半卷,一盞盞琉璃宮燈掛起,清波閣裏秋長天擺下酒席,派人予各院請來了明、蘭、寧、宇文四人,又請了原就在山莊作客的南臥風、梅鴻冥、花清和作陪,一桌坐得滿滿的。

主向客敬酒,客向主敬酒,後輩又向長輩敬酒……幾番你來我往的客套後,席間已是一片融樂,喚賢侄的喚得自然親切,呼兄認弟的也叫得誠懇親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家人團聚呢。

“清和兄,華嚴出門前家父家母再三叮囑,一定要去花家親自拜謝兄上次瓹城義舉,我家六妹多虧兄出手相救才得平安,明家上下感激不盡。”明二親自為花清和倒滿酒,然後舉杯相敬,“既在長天莊相遇,便借花獻佛敬清和兄一杯,聊表心意。”

“不敢。”花清和忙舉杯。

兩人一飲而盡,各自放杯。

“明六姑娘的傷可好全了?”花清和順帶關問。

“多謝清和兄關心,六妹的傷已痊愈。”明二文雅一笑,看著花清和,麵上隱帶深意,“六妹對清和兄的救命之恩一直銘記於心,隻是無以為報甚為愧疚,以至人也憂思消瘦,清和兄若是有空,還請去明家走走,也好讓家父家母及六妹好好報恩以卻心願。”

“瓹城之事乃我輩之人應當之舉,伯父、伯母及六姑娘無須記掛,清和得空定會前往拜會。”花清和臉上也是一派謙和。

“有清和兄這話,明二便放心了。”明二點頭,目光一轉,落在垂首沉思的梅鴻冥身上,“鴻冥賢弟一直沉默不語,可是在為‘蘭因璧月’一事而憂心嗎?”

梅鴻冥抬起頭來,那雙秀氣的眸子盯著明二看了片刻,然後又轉向對座的蘭七,開口:“在下在想,以你和七少的身手,我們桃落門的哪一種暗器可以一擊成功。”

“鴻冥!”南臥風聞言臉一整喝叱徒弟。

明二卻無一絲不悅,依雅笑溫文:“南前輩,鴻冥兄專注武學之心非晚輩可比,桃落門發揚光大指日可待呀。”

“劣徒豈能和二公子相比。”南臥風麵上雖一派端嚴,心實則喜之。

“哪裏,晚輩愚鈍還需前輩多多指點。”明二拱拱手。

“說到武學指點,老夫倒不敢托大,隻是有一事老夫對公子卻甚是關心。”南臥風順順長須笑得高深。

“不知前輩所指何事?”明二很虛心的問道。

“二公子人中龍鳳,可不知是否已有那共翔之凰?”南臥風問道。

這話一問出,座中幾人神色各異。

蘭七玉扇“刷!”的一張,碧眸微微一眯。

秋長天含笑慈譪的看著明二。

花清和愣了愣然後繼續微笑。

梅鴻冥看了看師傅然後繼續低頭。

宇文洛眼睛一亮。

寧朗迷茫的看著蘭七。

“晚輩凡夫俗子一個,豈敢妄想天上鳳凰。”明二淡然答來,微微仰首,空濛的眸子望向壁上掛著的琉璃燈,“世間女子千妍百媚者甚多,然晚輩隻想求一位願攜手同行的女子,奈何緣薄,至今未遇。”說至最後,語氣微微黯淡,隱約一絲憾意。

南臥風、秋長天兩人聞言對視一眼,然後一個撫須頷首,一個含笑點頭。

“二公子如此人才,老夫若有女定要求為佳婿也。”南臥風打趣笑道,說著轉首望向秋長天,“說到女兒,長天兄,橫波怎的不見?難得今夜這麽多的少年英雄,他們年紀相當定然投緣,該讓她出來認識認識才是。”

秋長天恍然大悟,拍額道:“瞧我……秋臧,快去請小姐來。”

“是。”

在座幾位年輕人一聽可以見到武林兩大美人之一的秋橫波,不由都麵露欣喜,“秋水橫波絕嫵媚”,那到底會是何種的美豔呢?

“日間聚會之庭園布置巧心妙思,聽聞出自秋小姐之手,看來秋小姐不但美貌過人,更是蘭心蕙質呀。”蘭七搖搖玉扇笑道。

“七少謬讚。”秋長天滿麵笑容,“小女隻是好讀幾本雜書罷了,這長天山莊的布置多半她按書而為,實是拙劣,讓諸位見笑。”

“本少雖還未曾逛遍長天山莊,但就日間所看幾處,無不是雅致脫俗,足見秋小姐實乃蘭心之質,秋前輩又何必謙虛呢。聽說小姐還待字閨中,卻不知他日何人有福呀。”蘭七邊說邊瞟了一眼明二,那目光意味深長。

“哈哈……”秋長天歡笑,“橫波素有主見,所以這終身大事我這做父親的也尊重她的意思,隻要是她中意的,我都無二話。”說著那目光也看了看明二。

正說話間,忽聞一陣輕盈的腳步聲,接著一股清淡的幽香嫋嫋傳來,然後一道水藍色纖影跨入門中,那一刻,閣中明亮的琉璃燈忽蒙一層水氣,瞬間朦朧,燈影搖動仿如柔柔水波輕晃,那水藍的纖影便踏著這水波輕悄而來。

“橫波,快過來。”秋長天喚道。

“爹爹,南伯父。”秋橫波蓮步輕移。

“橫波,爹爹為你介紹幾位少年英雄。這位是明家二公子明華嚴,這位是蘭家七少蘭殘音,這是花家大公子花清和,這是桃落門梅鴻冥,這是宇文家宇文洛,這是寧家寧朗。”秋長天一一為之介紹。

秋橫波抬眸看向席間諸位,對上六雙形神不同而驚豔相同的眸子,不羞不躲,落落大方,從容一禮道:“橫波見過列位世兄。”

幾人紛紛起身回禮。

秋橫波目光緩緩掃過席間幾人,確如父親所言“少年英雄”,難得的是骨清神秀氣度出眾,非庸俗之流,而最為出色的當是那明二公子與蘭七少,隻是……無由的,當目光與蘭七的碧眸相遇時心頭驀地一顫,竟生幾分寒意,可她又分明感覺得到,這位被稱為“碧妖”的人對她無絲毫惡意,那雙迷惑人心的碧眸中有著一份對她的欣賞,還有一絲費解的笑意。

“橫波,你親手織的那件‘天絲衣’今日竟沒有送出去。”秋長天目含深意的看著女兒,“一則是‘蘭因璧月’被盜一事打斷了,二則是華嚴賢侄與七少的比試未分勝負。”

一個是“賢侄”,一個是“七少”,這親疏之別已是分明。宇文洛暗自一笑,轉頭看向寧朗,卻見他一雙眼睛隻盯著蘭七,不由有些好笑又有些同情,目光也移向蘭七,從上至下再從下至上認真仔細的打量著:這容貌確實太過……嗯,唉,男兒不能用那個字形容,可實在不知道要用哪個字才能形容!目光又在頸間轉了轉,奈何被衣領遮了。雖則如此,可看他眉宇神態一言一行皆是男兒的英姿風流,無一絲女態,不可能是女子裝扮的啊。

“今日橫波雖未在場,但也聽莊裏人說了,二公子與七少一場比試雖隻是寥寥數招卻已驚震全場。”秋橫波走近桌前,親手為明二、蘭七的杯中倒滿酒,又為自己倒了一杯,然後舉杯,“武功再高者,若對麵無人也不過一個寂寞高手,橫波恭喜兩位,能得如此對手。”

這一語大出人意料,蘭七、明二目露奇光,看著秋橫波片刻,然後起身,高高舉杯,一飲而盡。

明二放下杯,目注秋橫波,道:“‘秋水橫波絕嫵媚’看來是說錯了。”

這話一說席間幾人皆訝異,怎的是說錯了?在他們看來,這還遠不及形容其美呢。

“應該是‘秋水橫波天無色,慧目蘭心奪璿璣’。”明二輕聲念道。

秋橫波心頭一震,一直避著的眼眸終於轉向明二,當與那雙仿蒙輕霧的眼睛相遇時,刹時時光流轉,呼啦啦的似已百世過盡,朝朝暮暮歲歲年年她都在等待著這雙眼睛,可千山萬水紅塵萬丈,她總是遙遙相望。

“嗯,說得不錯,橫波當得此語。”南臥風撫須讚道,看看明二,又看看秋橫波,真真乃一雙瑤台璧人也。

“確實。”席上幾人也點頭同意。

秋橫波微微一笑,明眸柔波一漾,千種妍媚萬種風情盡生其中,眾人見之皆暗暗讚歎‘秋水橫波絕嫵媚’確是名副其實!

“橫波素聞二公子擅書法,不知可否求得墨寶一副呢?”秋橫波那雙秋水明眸直視明二。

席間幾人聽得秋橫波此語不由微愣,隻有蘭七勾唇一笑,盡了於心,漫不經心的轉頭,正碰上寧朗的目光,當下碧眸一眨,笑容加深,寧朗臉上頓時赤紅。

而秋長天看看女兒,恍然大悟,與南臥風交換一個眼神,兩人滿意微笑。

“若小姐不嫌棄,在下豈有二話。”明二微笑答道。

“秋臧,快備紙墨。”秋長天當下吩咐。

不一刻,閣裏已搬來書案,鋪上紙,磨上墨。

明二離座走至案上,拈筆點墨,問道:“不知小姐想要何字?”

“隨二公子心意。”秋橫波移過紙鎮壓住白紙。

明二的目光從紙上移到了秋橫波身上,但見麗色無雙目蘊慧光,這樣的人,這樣的才,這樣的品性,還能有何求呢?

筆落下,刹時龍蛇飛走。

幾人都離了席,捧著酒杯圍在案前,蘭七看著紙上,順口念出:“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被服纖羅衣,左右珮雙璜……”

隻有寧朗神思恍惚的坐在椅上,宇文洛一旁陪著他。

“你別看了,再看他也還是個男人。”宇文洛見寧朗目光總追著蘭七不由得歎氣。

“我知道。”寧朗沮喪的低下頭。

“你們家到底是怎麽回事?竟為你與一個男人訂了親事。”宇文洛問道。

“我不知道。”寧朗抬頭,圓圓的眼睛裏滿是苦惱與迷茫,“我一直住在淺碧山上,今年才下山回家的,回家不到一月,娘親便跟我說小時就給我訂了一門親事,是雲州蘭家的蘭殘音,叫我上蘭家把媳婦討回家去。”

噗哧!宇文洛忍不住笑出來,盯著寧朗那猶帶稚氣的臉,“把媳婦討回家去?哈哈……你這個樣子就討媳婦?”

被宇文洛一笑,寧朗沮喪的心情更是添了幾分懊惱,嚷道:“娘就是這樣跟我說的。”

“那你現在怎麽辦?”宇文洛指了指蘭七,“那是個男人呢。”

“不知道。”寧朗煩惱著,“要是換作大哥,會怎麽辦?”

“我?”宇文洛指指自己,然後大手一揮,極是瀟灑,“當然是解除婚約!”

“可是,白天……”寧朗想起白日裏蘭七那憂傷的模樣不由為難。

“笨啊!”宇文洛屈指敲上寧朗的頭,“他那不過是耍著你玩,你還當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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