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二十二、金玉共敗絮(上)

等兩人再次聚起力氣爬起來,終於看清,眼前是一片密林,參天古木林立,有的已枯黃,有的依蔥綠成蔭,藤蔓枝椏交織著,密密幽幽,不知有幾深。

兩人歪歪斜斜的往樹林裏走去,但盼著快點尋到野果,好解饑渴。

明二走入林中不一會兒,便看到了野果,那果實長在一株一人高的樹上,並不多,隻結著六、七枚拳頭大小的朱色的果子,紅紅圓圓的煞是可喜,更不用說此刻餓得眼冒綠光的他們了,那絕對比山珍海味更吸引人的,所以明二公子發揮體力潛能,動作飛快手腳麻利的將紅果全摘下兜入袖中。

蘭七當然也看到了那紅果,同樣也看到了明二麻利的動作,他隻是唇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然後便繼續前走,不一會兒,他也找著了野果,比起明二公子摘到的紅果,這果子實不堪入目。一叢半人高的灌木上長著一些青不青黃不黃表皮還坑坑窪窪的拇指大小的果子,不過蘭七卻目露喜光,小心翼翼的一個也不舍漏掉的同樣動作飛快的全部摘下兜入懷中。

那邊,明二公子找了處地坐下,從袖中掏出紅果,吹了吹,又擦了擦(雖則手、衣袖不見得幹淨,但聊勝於無,心裏安慰),才放入口中大大的咬上一口,想著這果子這般紅潤定是多汁甜美,因此使勁的吮著果汗一滴也不漏的咽下,也就在那一刻,明二公子手裏的紅果掉地上,然後便隻見二公子趴在地上一陣嘔吐,滿臉充血氣喘不勻,那副模樣好像要將心肝脾肺都給吐出來,隻是肚中哪還有東西吐,不過是吐出了幾口唾沫,便再也沒啥可吐的了,可看二公子臉上那表情,就好似吃著了比黃蓮還要苦比狗屎還髒臭的東西。

“哈哈哈……哈哈哈……”蘭七少見此情哪裏能忍得住笑,指著明二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拍著地笑得肚子抽筋,“哈哈哈……謫仙二公子啊謫仙二公子……老天爺,請快快賜下一麵又大又明的鏡子啊……哈哈哈……一定要讓他看看自己此刻的‘神仙’模樣啊……哈哈哈……”

笑著笑著,忽地趴在地上沒了聲,不過不是斷氣了,而是實在沒力氣了,頭暈目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了氣,翻過身靠著一棵樹坐下,然後從懷中抓出一把果子,吹了吹,便往口中一塞一嚼,“嗯……真甜啊!”一臉愜意的眯起眼睛,又往口中塞進一粒果子,“嗯……真脆啊!”果子不斷的往口中塞,“嗯……真好吃啊!”

明二終於不吐了,看著對麵一臉享受的蘭七,肚子裏醞釀了一篇可媲美百年前風王那篇名流青史的《論景台十策》的“論蘭七之卑劣陰險”,但最後卻隻是有氣無力的道:“七少如此幸災樂禍有失君子之行。”

“哈哈哈……”蘭七吃了一把果子又有力氣笑了,“二公子剛才將紅果全兜入袖中時怎的不想想這‘君子之行’呢?哈哈哈……難怪佛家總說‘善惡到頭終有報’啊!”

“彼此彼此。”明二指指蘭七懷中鼓鼓的一塊,那裏兜著許多果子。

“嗬嗬……”蘭七笑得心懷舒暢毫無愧色,又抓出一把果子,一邊嚼著一邊上下看著明二公子,“二公子要吃嗎?”說著手伸了伸,滿有誠意要分一點的樣子。

明二公子雖餓,卻還沒餓到癡傻的份上,一邊聚氣,一邊道:“七少的話還沒說完吧?”

“唉,本少與二公子實算得上是知己啊!”蘭七笑得像隻老謀深算的狐狸,碧眸裏卻冰涼涼的,“一枚果子換一根筋脈如何?”放著這個全無傷損的對頭在身邊便好比與一百隻老虎為伴,總是得提心吊膽的防備著,若能拔掉老虎的尖牙利爪就好了。

“在下覺得餓死也比死在七少手中要舒坦些。”明二笑笑,然後緩緩站起身來,繼續尋找可以食用的野果。此刻即算隻斷一根筋脈,那也等於命攥在對手手中。

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憑著二公子過目不忘的本領,終於在不遠處找著了蘭七吃的那種果子,摘一枚入口,果然香脆甜美。暗道,這妖孽找野食的本領倒是不錯。

兩人飽飽的吃了一頓野果,總算是解了饑渴。不再餓了,有了力氣了,便開始思考當前處境了。目下的情況是除己身外一無所有,要離開此島必得有船,還得有食物,有水,還得有……需要考慮的太多了,但有一個是當前要解決的,那就是住的地方,在這島上看來得呆一段日子了,再好的身體再高的武功,天天餐風飲露的也不好受的。

兩人繼續林中探尋,越往深處走便發現這林中野果不但多而且種類也蠻多的,夠他們吃段日子的,而且那山雞野兔等從那嗖嗖嗖的聲響聽來也是不少的,問題在於怎麽樣吃它們罷了。

林中樹蔭濃密,格外的陰冷,偶有日光從枝間葉縫裏射進,也不過在地上留下一片斑駁的暗影。

兩人尋了半個時辰的樣子,終在一處藤蔓交織的地方尋著了一個洞口,兩人拔掉洞口的藤蔓,洞裏的情景便看清了,是個石洞,洞腹甚大,滿滿容個數十人也不成問題,而且裏邊看起來全是灰白的石塊,未長苔蘚,想來也挺幹燥的,用來居住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隻不過……兩人轉頭看向對方,這個山洞由誰來住?

說來這差不多是同時發現的,再加上這石洞夠大,兩人一起住也沒什麽的,隻不過……打個比方,讓你和一隻老虎同居一室你能放心嗎?肯定的不放心對不,所以這也就是明二公子與蘭七少此刻的顧忌。若和這個死對頭住一處,那可真是得時刻崩緊心神,太累人了。

那就隻得另一個人再去尋一個山洞了。

問題卻又出來了,誰去呢?這個洞可是一起發現了,誰都不願再辛苦一番的,到此刻,兩人都是極端的疲憊,隻想倒頭睡個天昏地暗才好。然後又再想了想,若放著這個對頭在看不到的地方,便不知又會有著什麽樣的陷井暗算等著自己,危險一分也不會減的,所以……

“二公子,你我前番患難與共,此刻又得同居一洞,真是不淺的緣分啦。”蘭七笑吟吟的道。令人討厭的孽緣啊!

“可不是,江湖上不知多少人會羨慕在下能與風流絕倫的蘭七少有這一番際遇。”明二也淡笑溫雅。與你這防不勝防的妖孽同處不悌折壽十年!

蘭七將玉扇收入袖中,道:“累了這些日子,先好好睡一覺再說。”

明二也彈了彈袖,道:“甚是,先睡一覺恢複些神氣再說。”

“二公子先請。”蘭七少有的禮讓。

“七少先請。”明二公子一貫謙讓。

兩人互相看了看,各自意味不明的笑笑,然後同時步入洞中,反正洞口也蠻大的。

走不到三步,蘭七忽地輕輕一聲噫,腳步有些踉蹌的往明二這邊倒來,明二公子當然很配合的看過去,手也伸了過去相扶,此刻兩人相距不過半尺,在看到對方的手時便瞬間警醒,反射性的便跳躍開,若換作平時躲開也非難事,隻是此刻兩人挨得太近,所以,不過躍高了數尺,便同時氣力渙散,砰的一聲摔倒於地。

而且很不幸的,兩人摔作了一處,肩相並,足相纏,胳膊也無可避免的搭在對方身上,唯一慶幸的便是頭總算是相隔了半尺之距,否則保不定兩人此刻便要上演咬人大陣。

“假仙!”蘭七咬牙切齒的聲音。虛偽陰險的假仙!

“妖孽!”明二公子也毫不示弱。狡詐陰毒的妖孽!

這一刻,兩人算是徹底撕開了那層客套的麵皮,毫不避諱的表達心中對對方最真實的看法,反正也瞞不過彼此的。

兩人很想動,奈何此刻除了一張嘴,其他什麽地方也動彈不得,而且意識也越來越模糊,最後隻覺得陽光甚是刺目。

“你指尖彈出的什麽藥?”

“你針上用了什麽藥?”

問完這一句,兩人便一齊跌入了黑暗深淵。

山洞在一處頗為開闊的地方,樹木隔得遠,未曾遮蔭,此刻正是午時,陽光極好,從洞口射入灑落在兩人身上,如一層淺金色的暖衣輕柔的披在那交纏於一起沉睡著的人身上。

當兩人再次醒來已是第二日的早晨。

陽光普照,鳥雀啼鳴,海浪之聲隱約傳來,怎麽說也是一個美妙的早晨。

但蘭七絕不這樣想,因為當你一睜眼便一枚奪命金針射來時你絕不會覺得美妙的。

玉扇刷的一張,擋住了金針,同時順勢便切向對麵之人,遺憾的是被避開了。

“假仙!假仙!竟敢一醒來就暗算本少!”蘭七陰沉的瞪視著對麵一臉若無其事的人。

“不過是物歸原主罷。”明二指尖搭在頸上,那裏曾經插著一枚讓他昏睡整夜的金針。

“說來,二公子昨日的藥很不錯,本少改日定當配一樣更好的送還。”蘭七怎能有仇不報。

想起昨日,兩人暗中慶幸對方用的是迷藥而不是毒藥,也同時懊悔著自己怎麽隻用了迷藥!

睡了這麽久,都有些餓了,兩人起身出洞,尋了些野果充饑。

這次明二公子學乖了,看到蘭七摘什麽吃他才摘什麽吃,倒總算沒再吃到什麽難吃的東西了。

肚子飽了後,兩人再次麵臨一個問題,水。

即算野果裏有果汁,但也當不得人必需的水,而且兩人此刻這副模樣,又是沙又是土又是汗,別提多難受,別提有多想好好梳洗一番了,特別是明二公子,已萬分難以忍受自己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味道了。

所以明二公子很積極的去尋水,長了這麽多的樹木,肯定有地下水的,說不成這林中便藏有什麽小溪小澗小湖的。蘭七卻沒明二勤快,他尋來了一截兩臂膀粗的木頭,從袖中掏出玉扇,輕輕在扇骨上一彈,便一把雪亮的匕首彈出,他用這匕首將木頭中心挖空,等明二一無所獲回來時,一個小小的木桶便已成形。

“七少原來還懂木藝。”明二很是稀奇的道。

蘭七看著手中的小木桶,道:“首先聲明,本少這桶裏若有了水,可沒得二公子的份。”

明二玲瓏剔透的人物,稍稍一想,便明白了,“七少想等老天下雨。”

蘭七鼻孔裏嗯了聲。

木桶擺在洞前,等待著天下甘霖,奈何老天爺從來都是與人作對多過與人方便的,你這邊想要大雨潤物他偏讓你幹旱個三、五月,你那邊想要晴天他偏賜你傾盆大雨弄得個江河決堤,所以蘭七、明二此次想當然的沒有蒙受上天恩寵,等了半日也沒落下一滴甘霖,明二公子遺憾的歎氣,蘭七罵了句“死老天就是不肯讓人省事”。

兩人又摘了些野果當午餐吃了,吃完了蘭七便往洞外走去,本來已走出了洞口,想了想反正不能獨享,怎麽也不能白白便宜了假仙,所以又倒回來,道:“二公子想要幹淨的水不?”

明二公子優雅的一橫眼,雖則儀容不佳,但風神不減,有時候不得不承認珍珠蒙了塵依然是珍珠這話的。

“那就跟著本少走。”蘭七甩下這句話便出洞了。

明二倒沒有推搪,跟著出了洞。他不是自大自狂的瞎子,早看出來蘭七似乎很懂得野外求生的技巧。

蘭七出了洞,先四周看了看,然後便舍棄了那一大片的參天古樹,反往那些低矮的小樹林走去,走了約莫半裏地的樣子,便發現地上漸多低矮的青草,樹幹上還有些苔蘚,蘭七貓著腰一路走過,時不時以手觸地,明二則一臉納悶的跟在他身後。

走到一處山坡前,蘭七忽地停下腳步,抬首打量著,隱露喜色。

明二看了看那山坡,不過是長著的綠草特別的密特別多罷了。

蘭七沿著山坡繼續往下走去,越往下走越覺得陰涼,山坡卻越顯得高大,走至坡底時,他停下來,以手掌緊緊貼著山壁片刻似在感覺什麽,又拔出壁上長著的苔蘚仔細的看了看,點點頭。然後目測了一下四周情況,便撿了一根木頭在地上劃了一個圈,再將木頭遞向了明二。

聰明絕倫的明二公子接過了木頭,卻是徹底的不明所以。

“按本少劃的範圍挖出一個洞來,越深越好。”蘭七拍拍手道。

明二公子沒有說話,隻長眉動了動,看著蘭七。

蘭七眯著眼笑起來,“分工。”

“是麽。”明二公子看了看地上那個圈,想了想,便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再從中倒一粒指尖大小的丸子,掌中暗運內力,然後往蘭七劃著的圈心用力一擲,人也同時往後跳去,“砰!”的一聲巨響,塵土飛揚開來。

蘭七在見著那粒小丸子時便已飛身跳上了一棵高樹,待那塵土落盡才跳下來,原來劃著的圈的地方已成了一個約莫四、五尺深的坑。

“花家的‘火雷彈’?”蘭七玉扇扇了扇塵土,斜睇著明二,“二公子隨身攜帶的東西可遠不如二公子人這般文雅溫和呢。”

“七少是要挖井?”對於蘭七貫來的冷嘲熱諷明二選擇忽視,隻疑惑的看著那個深坑,並沒有冒出水來。

蘭七搖搖頭,重將那根木頭撿起,走回山壁前,好好的打量了一番,便手中運力,抬臂一插,手中木頭便深**入了山壁中,緊接著手一抽,木頭拔出,山壁上留下一個深深的洞口。

明二靜靜的看著,不一會兒,便見從那個洞口流出涓涓細流,緩緩而下,然後流入地上那個深坑裏,看著那個坑裏水漸積漸多,向來難露聲色的明二也由不得目綻一絲喜悅,終於有水了。

“七少怎麽知道這裏會有水?”

“這可是門大學問呀,二公子。”蘭七又從周圍撿了一些大的小的石頭搬過來,“簡單來說呢,這裏地勢極低,青草苔蘚極多。”說著將手中一塊大大的石塊往明二公子手中一摜,“還不明白對不?嗬嗬……可是本少不願意告訴你,倒是有一點本少要提醒一下,若本少沒了,二公子估計便要死在這荒島了。”

明二公子盡管通曉琴棋書畫機關陣法,但對於手中的石塊還是一頭霧水。

蘭七用內力將掌中石塊震成碎石,然後往坑裏灑,“照做。”

“這又是?”明二公子從不恃才傲物甚懂不恥下問,同時也依他要求將石塊震成碎石然後灑落坑裏。

蘭七轉頭看他一眼,那眼光……和看一個白癡沒兩樣,好在明二公子向來脾氣好。

“二公子,你以前都是怎麽喝到水的?”蘭七歎一口氣,拍了拍手掌,幹脆坐在地上,一邊灑石一邊道,“唉,你不說本少也知道,二公子喝水不是有人倒好了在茶杯,便是早有人沏好在茶壺裏。”

明二不答,因為事實確是如此。生在武林聲名最響的明家,他自小錦衣玉食,作為明家最受重視的繼承人,自小便倍受照顧,他根本無需吱聲便一切都早早的備好了在該在的地方。

“這坑淺,若水麵一動,底下塵土便會浮動,水容易濁了,這石可壓坑底塵土。”蘭七覺得石灑得差不多了便停了手。

明二也停了手,看了看蘭七,道:“七少知道的挺不少的。”這話倒沒含任何譏諷在裏頭,實實在在的表示讚賞。

不過蘭七少可不領情,碧眸一轉,泛起一絲邪氣,“二公子,在這荒島上你讓本少想到兩字,知道是什麽嗎?”

明二當然不會主動招辱,從蘭七口中哪裏又能說出什麽對他的好聽的話來。

蘭七笑吟吟的看著他,一字一頓的吐出,“廢物!”

明二聞言不怒不窘,隻是神情自若的一笑,道:“七少會不會生孩子?”

呃?這回輪到蘭七發愣了。

明二依然笑容溫雅,“七少從未做過不會也是情有可原的。”目光淡淡掃一眼蘭七,繼續道,“或許有些不能做的事一生都不會也是有可能的。”

“噢。”蘭七拖著長長的尾音,碧眸斜睨,“二公子倒是想得開。”

明二笑笑,不再出言反擊,反正哪次結果都一樣。

這水坑裏的水要積滿估計還要段時間,看看時辰,日又有些偏了,吃下的果子又耗得差不多了,兩人便又去尋吃的,蘭七順便去把山洞裏的木桶取來,無論是洗野果還是人梳洗總需得盛器。

當黃昏時兩人再回到水坑邊時,已是滿滿清清的一坑水了,兩人見之心頭愉悅,頓掃連日來的疲憊煩燥。

明二手中也有了個內裏挖空的、不算桶也不算盆更不能算碗的粗糙的奇形怪狀的體現著手工者拙劣技術的木頭盛器。人啦,果然不是全能的、完美無缺的,通百家曉六藝的明二公子顯然沒什麽做木工的天份。

兩人終於喝到了幹淨的水,隻覺得清涼甘甜如天上瓊漿,再盛水洗淨野果進晚餐,這一頓算是兩人許多日來吃得最舒心的一餐。吃完了野果,便是兩人此刻都迫不及待要做的事———清洗一身的泥沙塵土汗漬了。鑒於能有這滿坑的水差不多都是蘭七的功勞,再鑒於明二公子向來的謙讓風度,所以他主動先行走開,讓蘭七先行清洗,打算四處轉悠下,再摘些野果晚間或明晨吃。

蘭七衝著離去的明二的背影很是灑脫的道:“二公子,你便是對本少傾心不己也不要偷看哦,本少歡迎你光明正大的來看,便是要與本少共浴也行的。”

“太髒了。”明二淡淡回一句身影消失在叢林中。

等明二再回來時,蘭七從頭到腳從裏到外已是幹幹淨淨了,衣服鞋襪以內力逼幹,一身清清爽爽的,那長及腰下的墨發也以一根布帶高高綁於頭頂,再如一匹墨綢披瀉而下,暮色裏,仿如夜妖般絕美蠱惑,令得明二不得不承認單就形貌而言,無怪乎這“碧妖”可令得無數江湖男女為之傾慕了。

蘭七此刻神清氣爽心情也格外的好,玉扇一張,笑得風流又邪魅,“二公子,可要本少替你擦背呀?”

“不敢。”明二公子向來客氣。

“真的不要?”蘭七碧眸裏閃著妖異的光芒,“本少這輩子可還沒給人擦過背呢,二公子難道不想做這第一人?”

“在下豈敢勞七少貴手。”明二擺擺手示意蘭七離去。

“唉,可惜了。”蘭七搖頭歎息,一邊離去,一邊道,“本少其實很想看看脫光了衣服的二公子是不是還是神仙模樣呢。”

明二隻當沒有聽到。

蘭七也四處轉悠了下,等他抱著一堆野果回來時,明二也是一身幹幹淨淨清清爽爽了。

那刻正是明月初升,淡光朦朧裏,明二青衫依舊卻風華更勝天月,眉眼空濛悠遠,長身玉立風神蕭散,一頭發半束於頂半垂肩則,極之飄逸,既顯高潔的出塵之態又盡顯世家公子的優雅風度。

“唉呀呀,二公子果真是如玉似仙呀。”蘭七搖著玉扇大加讚賞著,隻可惜後半句便不是那麽回事了,“這天下不知幾多人被這殼子給蒙敝了眼。”

“彼此彼此。”明二公子向來貫使四兩撥千斤。

兩人取水洗淨了野果,又以木桶盛了大半桶水,以備晚間喝以及明晨洗漱用。

各抱著一桶,一左一右並排往山洞走去,此刻夜風甚涼,但兩人身懷內功倒不懼寒,再加上許多日來終於幹淨清爽,是以心情甚好,看著對方似乎都順眼多了,一路上難得的沒有熱嘲冷諷,安靜而行。

行到密林中之時,蘭七偶一抬頭,便見上方奇景,不由停步順手拍上明二的肩膀,“快看,上邊有好看的東西。”

明二聞聲止步抬首,便見上方高樹枝椏交疊,竟奇異的圈成了一個丈來大的圓,此刻從他們所處的位置往上看去,星月似被圈在了圓中,又似是圓盤裏盛著星月,端是奇妙,當下不由也感歎道:“天工造物總是絕妙。”

蘭七將木桶放一邊,看地上軟軟厚厚的長著一層青草,便幹脆坐下來,“本少今日也附庸風雅一回賞賞這星月。”

明二也放下木桶,倒沒坐下,負手而立,仰頭遙望那圓中星月。

夜色漸濃,星月漸明,四周景物看得更清了,蘭七目光忽凝在枝杈間,然後連連拉扯明二的衣擺,手指著上方,道:“二公子,看到那個了沒?”

明二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便見著一樹枝上並蒂長著嬰兒拳頭大小的圓圓的兩個果子,月色裏竟隱約閃著銀澤。

“真想不到這荒島上竟有這等珍果,這可是媲美‘琅玕果’的‘並蒂珠果’。”蘭七頗是欣喜道,“聽說此果如是一蒂單果便會早早萎落,隻有並蒂雙果才可成熟。”

“在下也有耳聞,傳此果熟時有銀澤之輝,又被稱為‘銀珠果’,原來便是它嗎?”明二仰首看著那銀色的果子。

“二公子,這珍果有兩枚,既然是本少發現的……”蘭七慢吞吞的道,碧眸從銀果上移開看向明二。

明二的目光也從銀果上移開,低頭看向地上坐得四平八穩的蘭七。

“……那就煩你去摘下來,咱們一人一枚。”

“哦?”明二暗思這月亮是不是從井底升起的,否則蘭七少怎會有此言。

“快去。”蘭七催促著。

明二雖則疑心,不過還是飛身躍上了高樹,去摘那兩枚銀珠果。

樹下蘭七唇邊彎出一抹淺笑。不知明二公子運氣如何呢?正暗自思索著時,便聞得頭頂上一聲極淺的驚呼聲,碧眸不由亮起來,嗬嗬……二公子,這可怪不得本少,本少完全沒動手哦。正得意間,頭頂風聲急起,暗道不好,手掌一撐地便要躍開,卻砰的一聲,有什麽從頭撞下重重壓在身上,直把蘭七撞得個頭冒金星,身上如壓大山般喘不過氣來。

金星散去,蘭七眼前回複清明,一眼便瞅著了壓在上方的明二,頓時火冒三丈,想也不想抬手就是一拳直擊明二臉麵。明二摔下來神智還在怔愣間,眼見蘭七拳頭擊下,反射性的頭一側躲過,然後便想起自己堂堂高手今日竟然摔下樹完全是拜此人所賜,當下也是惱從心起,抬掌便切向蘭七肩膀。

兩人此刻皆是氣暈了頭,隻想著要狠狠打對方一拳擊對方一掌方能消心頭惡氣,但對方又豈尋常之人哪能一招便得手的,於是你來我往頓時扭打一團,拳腳相用,像個九流武夫似的肉搏起來,哪裏有半分高手風範。

扭打了半晌,兩人忽地同時一僵,四肢糾纏,氣喘籲籲,四目相對,皆是一臉的震驚至極。

然後兩人雙雙放手如遭火燙般猛然跳開。

蘭七一臉古怪的看著明二。

明二一臉古怪的看著蘭七。

蘭七抬手指著明二,指尖都顫著,“你……你……”你了半晌卻未能完整說出一句話。

“閉嘴!”明二醒神,頓時那一身的出塵飄逸散了個精光,一臉的狼狽與差惱。

蘭七臉上也不好看,忽青忽紅,然後猛地跳起身來眨眼便消失了影兒,不過恨恨的一句“該死的假仙!”還是留下了。

明二臉色僵硬的坐在原地,一雙眼睛此刻輕霧散去,隻是直直愣愣的看著地上,直到一陣暈眩襲來,才猛然回神。抬起右手,手腕上兩個小小的血洞,撩起袖,一道黑線從掌心爬至胳膊,不由暗叫不好,剛才一番撕打既耗了時間又弄得氣血湧動,反助長了毒勢,趕忙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一丸藥吞下,然後左手雙指一並貼近胳膊,從上往下緩慢移下,那黑線隨著指尖下移一點一點消失,而手腕上的血洞裏開始流出黑血,直到血洞裏開始流出鮮紅的血,而手上黑線也全部消失,明二才收功止血。

看著地上被毒血所汙頓時枯萎了的草,想起上一刻之事,明二公子懊恨得五內欲焚。妖孽!妖孽!若非他的算計……哼哼!妖孽!妖孽!心中的恨叫終破腔而出,“該死的妖孽!”

又坐了會兒,明二公子終平複心境,重又是一副雲淡風清的謫仙模樣。站起身來,抬頭,那銀珠果依在月色裏閃著淡淡的銀澤,甚是誘人,可想起剛才手中那軟軟涼涼濕濕滑膩的感覺,隻覺得一陣惡心,趕忙倒水洗手。那銀珠果便是天上瓊果,他也不願吃!

手洗淨了,彎腰提起木桶準備回去,眼角卻瞟到了蘭七落在一旁的木桶,心中暗哼了一聲,抬步就走,走了幾步,看看手中的清水野果,想那妖孽可不是君子,沒得吃喝時自己的肯定不保,唉,還是帶上罷,回身彎腰再提起了蘭七的木桶。

蘭七一路飛掠,冷風吹得麵上一片冰涼,連帶的冷卻了滿頭滿臉的燥熱,至山洞前時滿懷的亂緒已差不多捋順了。

洞前,借著月光仔仔細細的從上至下的打量著自己,沒有一絲不妥之處。

那為何……難道他……又或者他……

一股惡寒襲來,又一股憤怒襲來,而瞬時碧眸又亮起來,月色裏格外的妖異懾人,不由自主的握緊拳,唇角輕輕勾起。

哈……抓住了!終於抓住了!

理清了思緒,蘭七幹脆便在洞口坐下,夜風很冷,卻更讓他頭腦清醒,腦中無數念頭飛轉,讓他唇邊的笑意更深。

假仙,等著,本少定要讓你萬劫不複永不得翻身!

明二回來時,兩人都是一臉的平靜如常,仿似樹林裏那一場搏鬥未曾發生過一般,那晚,兩人都隻是在洞中調息打坐一宵。

第二日清晨,兩人洗漱畢又吃了些果子充饑,才步出山洞。山洞雖是被圍在樹林裏,然則洞前卻有數丈空地,無樹無草,是以兩人抬頭便可望見一方藍天白雲,上有朝日朗朗。

“老是吃野果,一點油水也沒,總覺得沒吃飽。”蘭七摸著肚皮歎氣道。

明二倒沒有抱怨,隻是轉頭看一眼蘭七,要笑不笑的模樣,似是在說人總是得寸進尺。

“天和日麗,閑來無事,正好殺生。”蘭七一邊說著一邊往樹林走去。

明二沒去,他重回了山洞裏,上下左右細細看了一翻。山洞是天然的石洞,洞壁被風化成凸凹的奇怪的形狀,地上則盤著大的小的或長或方或圓的石頭,看了會兒,他選中了左邊那塊約丈許的長形大石。從袖中掏出紫竹笛,手腕一轉,笛孔裏便彈出尺來長的劍鋒,劍身纖薄柔軟,仿如綢帶,但當手腕輕輕揮過,那塊長形大石上方的那些凸起便被劍鋒如削豆腐般的削去,石屑飛濺,頃刻間的工夫那塊長石上麵已被削得平平整整,再抬袖一揮,石上的灰屑便仿如有意識般的堆聚一塊,然後輕輕飛落於山洞一角,未有纖塵飛舞。接著他彎腰從長衫的下擺整齊的撕下一塊布來,就著昨天桶裏還剩下的水,擦拭著長石。

當一切弄妥,明二看著長石———嗯,該說他造出的石床———甚是滿意,這下睡覺的地方也有了。

收好紫竹笛,再走出山洞,將山洞周圍環境再仔細看了一翻,便又飛躍上高樹之頂。

放眼望去,這才發現,這島超乎想象的大,前方是一片寬廣的白色,想來就是他們來時一路走過的石灘,後方則是綠色樹林,比之石灘的寬廣有過之而無不及,而在這白和綠之外,則是渺渺蒼茫的蔚藍大海,上方是蒼穹俯瞰。

世人總感歎,予天地來說,個人渺小卑微。然則此刻,踏於樹梢之巔,立於海天之央,明二卻隻生出一種“浩瀚無垠、唯予是主”之感。

海深,地廣,天高,卻唯他一人,獨立。

閉目仰首,臨風而立,心境如水,天地海皆映於心。

水鏡上微起波瀾,睜眸移首,那邊林中,蘭七正左手提著一隻山雞右手提著一捆幹柴往山洞而來,仿似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蘭七忽然抬首。

那一刻,隔得那麽的遠,本該看不見,本該感覺模糊,可明二卻是清晰的看到了那雙比碧海更深更綠的眸子,看入了那雙碧眸中藏於妖邪之後的冰冷無情以及支配天下的渴欲與誌在必得的自信。

這是最大的對手,最強的敵人,這是幸,也是障!

那麽,當巔峰獨立一人之時,是他,還是己?

明二臉上又浮起那不染纖塵的微笑,空濛的眸子那一刻褪盡所有迷霧,明澈如天湖之水,映著那個對手、敵人,從容,淡定,如天上謫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