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金玉共敗絮(下)

蘭七將手中的雞與柴往地上一放,拍拍手,看著從樹上飄身下來的明二。

明二也看著蘭七,不知這蘭七少如何生火呢?

蘭七眉頭一揚,有些挑釁的看著明二,道:“二公子,在沒有火石之前,咱們老祖宗是如何取火的你可知?”

明二真的想想了,似乎曾在書上看過說是鑽木取火,隻不過……看看周圍的樹木,又看看地上的柴枝,難道他真要來個鑽木取火?

蘭七一笑,又往去樹林走去,這次很快就返回,卻是拾回了一些枯葉。

“二公子想不想要火?”

明二一聽他問話,豈會不知其意,天下沒有白吃的飯,自然也就沒有白得的火。“七少要在下做什麽?”

蘭七將那些枯葉全堆在明二腳下,“二公子,聽說你們明家有一門‘火雲掌’甚是厲害,所以……”手指指指腳下的枯葉,“就煩二公子用你的‘火雲掌’將這些枯葉烘幹,記住,要烘得燥燥的,燥得一碰就碎。”

明二想了想,約莫明白其意,微微歎息道:“在下都不知道‘火雲掌’原來還有此用途。”

“嗬嗬……本少何等樣人,自然可將無用之功化為有用。”蘭七笑得歡愉。

“‘火雲掌’被江湖譽為至陽之掌。”明二公子淡淡的卻清晰的糾正。心底裏卻在感歎,江湖絕學什麽時候成了無用之功了?

“在本少這裏,這掌也就用來烘柴一點用處。”蘭七擺擺手一副就這樣的模樣。

明二無語。和蘭七爭口舌之利是不智之舉,因為他一定會要爭到最後,一定要爭勝。

蘭七一掌將地上震出一個小坑,然後將先前撿回的幹柴在坑上架成柴堆,起身之時,明二已捧著烘得燥燥的枯葉過來,將之堆於柴堆之下,蘭七又撿了兩塊石頭,一手一塊挨著枯葉運力一叩,頓時火星濺出,那幹燥的枯葉當是一觸即發,噌地竄起了火苗。

明二看看那已燃起的柴堆,又看了看正蹲在地上小心架著柴令火勢更旺的蘭七,眉頭一挑,眸中淡淡的一層笑意。

蘭七一抬首便瞥見了明二眼中的那點笑意,不由問道:“二公子笑什麽?”

“在下在想,七少為何會懂這麽多。”明二道。

蘭七一笑,拍拍手起身,“本少懂的絕對比二公子多百倍。”

“七少聰明絕頂,懂很多那是當然,隻是令在下費解的是,七少堂堂世家子弟,何以會懂這些?”明二看著蘭七,空濛的眸子看不出神思。

“二公子與其將心思用在本少身上,不如去獵幾隻山雞野兔罷,本少可沒備你的份。”蘭七指指地上那僅有的一隻山雞,明擺隻獵了自己的份。

明二一笑,也不再追問,自去樹林捉獵物去。

樹林很大,獵物也頗多,隻是二公子想獵隻山雞,尋來尋去倒是見著了好幾隻野兔而未見山雞。本來野兔也行的,隻是二公子在沒知道野兔的吃法前還是決定先吃山雞的好,至少蘭七獵的是一隻山雞,呆會照著他的法子弄總不會錯。

等明二好不容易獵著了一隻山雞回來,隔著老遠便聞著了山雞烤熟的香味,任是二公子再如何的溫文優雅,那一刻也由不得咽了咽口水,很久都不曾聞過這等味道了。回到山洞前,便見著柴堆的兩邊地上立著兩根高木,頂上的樹杈再橫著一根長木架在火上,長木上吊著一隻烤得金黃色的冒著油汁的山雞,那嗞嗞的油響勾得人直冒口水。

“正好本少的熟了,留火給你烤吧。”蘭七也不怕燙,直接取下了山雞,順手撕了一塊金黃的皮丟入口中。“嗯……香脆可口呀。”又撕塊雞肉丟入口中,“嗯,好吃,雖則少了點鹽味。”

明二看看那金黃色的滴著油汁的烤山雞,忽然間覺得很餓了。當下取下那根長木,將山雞兩足扣一處打個結吊在了長木上。

那邊蘭七一邊吃著烤雞一邊注意著明二,當看到明二直接將山雞吊在長木上之時,他由不得目瞪口呆起來,隻可惜那時明二隻顧著綁山雞沒有發現。

蘭七繼續吃他的烤雞,碧眸當然也沒錯過明二公子任何動作,隻見他吊好了山雞,便往火上一架,蘭七當下後退丈遠,果不其然,噌的一聲火苗大竄,明二公子呀的一聲輕叫同時迅速後躍,雖則是反應快人沒燒著,但衣袖卻被燒去一塊了。明二看著那隻起著大火的山雞,心頭升起疑團,往蘭七看去,便見著他一臉的怪異之色,五官都有些扭曲了,似是想哭又似是想笑。

難道這山雞烤得不對?明二暗自尋思。可蘭七剛才不就是這樣將山雞吊在上麵烤的嗎?當然,這完全不能怪明二公子,這烤山雞予二公子來說也是平生第一次,心裏沒底也是情有可原的。

那隻吊在長木上燒得旺旺的山雞,終於漸漸息火了,因為一身的雞毛燒得差不多了,露出黑乎乎的身子及上麵未燒幹淨的毛墩子,其外觀之差足可令明二公子食欲頓消,與蘭七手中那隻相比簡直是天差地遠。

“本少今日總算知道何謂‘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原來就是說二公子您呐。”蘭七大為驚歎的看著明二,擺出一臉的敬仰之色。

明二看著那隻黑乎乎的山雞,也隻能無奈歎一聲,“在這島上,在下才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有我所不知所不能之事。”想他自小天賦奇才,什麽一學即會,上知天文地理,下懂琴棋書畫,武功就更不用說了,放眼武林,屈指可數,可此刻卻連一隻烤雞都不會,想想便要歎氣。

“二公子,你以前吃的雞都是怎麽吃到的?”蘭七再問。

明二想了想,最後苦笑道:“盤子裏。”

二公子便是活雞都少見,常見的是擺在桌上盛在盤裏香味四溢的雞。其實說來,他活了二十多年,哪裏有自己動手做過飯,便是明家的廚房門開在哪也未見得知道,自小除武功外學的是琴棋書畫,便是機關兵書都有讀過,可沒學過燒水做飯,也沒人教過講過他也從沒想過要學。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世家公子哪裏能想到那些。

“謫仙明二公子呀謫仙明二公子……”蘭七看看火上那隻沒拔毛沒掏內髒沒有清洗黑作一團的烤雞,又看看被燒去一截袖子的明二,一臉驚奇的打量著他,“你真是武林中那個凡是老頭老太太提起就恨不得是自家兒子、小子少年們提起就一臉向往的明家二公子明華嚴?”

明二苦笑一聲,“七少。”

蘭七一手抓著自己金黃冒汁的烤雞,一手指著那隻黑乎乎辯不出模樣的烤雞,道:“本少真想將這隻雞廣傳江湖上讓人人皆知這乃明二公子烤的,想看看那些人是如何笑斷腸子的。”

“唉,明明七少也是這樣烤的。”明二還是不明白其因。

蘭七聞言掩麵,“本少恥於識得你。”然後又似想了到什麽放下手,“說來,本少倒想起了,上次去英山,一路上也野宿了幾日,偏寧朗、宇文洛那兩個笨小子卻是茶水飯食送到你手,否則呀……”蘭七搖頭,為沒能早日看到明二公子如此無能一麵而甚感惋惜。

那一天,明二午餐依隻吃得野果,當然,他也沒妄想著蘭七會分他一隻雞腿或是教他如何烤雞。

下午,蘭七息了火存了火種,然後便將明二趕去撿柴,理由是他已經撿過一次了。

明二公子沒有推脫,想著撿柴時順便再獵隻山雞,晚上那一頓一定要時時盯著蘭七,看看他到底是如何烤出那隻金黃山雞的,曠世絕學都能輕而易舉的學會,他就不信自己不會烤一隻山雞。

當然,蘭七少也沒有忘記交待二公子一聲,撿柴要撿幹了的,可千萬別順手折些青枝回來。

等明二去撿柴了,蘭七便進了山洞打算休息下,一進洞便見著了明二弄好的那張石訂,看了一眼,唇邊又勾起了那種意味不明的淺笑。他也不休息了,將山洞旁的那些藤蔓都扯了下來,然後便坐在明二那張幹幹淨淨的石**編起了藤來。

等明二撿了柴獵了山雞回來,便見山洞裏掛好了一張藤蔓編織的吊床。

蘭七正盤膝坐在他做成的石**,閉著眼睛。

山洞的地上並排放著兩個小木能,一隻是空的,一隻盛滿水,水上浮著或青或黃或紅的野果,桶沿上還擱著一把洗淨的青草模樣的東西。

倒了水洗了洗手,然後看看蘭七,未有動靜,似不知他歸來,當然,這隻是表麵。

石床很大,而且還是自己做成的,所以明二也沒客氣,就在另一頭坐下,打坐休憩。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去,日影漸漸傾斜,洞中的兩人盤膝並坐石床之上,閉著眼,似在養神,又似睡著了,神情恬淡,洞裏一片寧靜。

這份恬淡,這份寧靜,之於兩人是稀奇,卻又似乎亙古以來便是如此。

當黃昏來臨之時,蘭七終於睜眸,明二也在同一刻睜眼,兩人側首相視一眼,有片刻的怔愣,似不知身在何方,惘然間皆是微微一笑,不知是因為一番打坐是以心神靜泊,還是因為洞*入的那抹淡紅的夕陽,兩人這一笑,就是一個簡單的微笑。

走出洞外,樹蔭裏擱著兩隻山雞,一堆幹柴。

蘭七看看那兩隻山雞又轉首看看明二,似笑非笑的。

而明二臉上隻是掛著淡雅的笑。

蘭七從洞中提了那沒裝水的桶,然後毫不客氣又提了明二所獵的山雞一隻,往水坑那邊走去。

既然彼此都無法得逞,那暫時和睦相處也是不錯,更何況二公子都先伸出了手,他當然就更無所謂了。

明二提起剩下的那隻山雞跟在蘭七身後。

到了水坑邊,蘭七先用桶裝了水,然後交給明二,吩咐一聲:“把水燒開了。”

於是明家的“火雲掌”再次發揮作用。

桶裏的水翻著泡時,蘭七提了兩隻山雞和水走到離水坑較遠的地方,但見他將那滾燙的水淋在山雞上,然後空桶一甩便至了明二眼前,明二手一伸接住。“打水過來。”蘭七吩咐一聲,便開始拔毛,幹脆利落手法嫻熟,再後來便是開膛破肚,同樣是幹脆利落手法嫻熟。

明二將裝滿清水的桶遞過去,蘭七接了,清洗了血淋淋的兩隻山雞,又反複洗淨了手,然後將桶再次甩給明二,明二又打了滿滿一桶清水。

兩人一人提水,一人提雞,往回走去,落日在兩人身後拖著長長的影,影時疊,影時分。

山洞前,明二架了柴堆生了火,蘭七則將山雞吊好了,然後又從洞裏取了那把似是青草的東西。明二看著,蘭七也不說,隻是將青草在手中撚碎了,等那山雞烤得開始滋滋作響時,便均勻的灑在山雞上,灑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全部灑完。

那晚,明二公子終於吃到了久違的美食。那山雞不但香脆可口,而且鹹淡適宜,然後便明白蘭七灑的那一把東西有什麽用了。

那刻,明二公子是真的對蘭七少心生歎服,也同樣心中的疑問更深了。

黑幕垂下,淡月初升,繁星閃爍,一日又過去了。

山雞吃完後,又將洞裏裝著水和野果的木桶提了出來。

“唉,這些果子比起‘銀珠果’來實是差遠了。”蘭七一邊吃一邊感歎著。

“七少想吃可以去摘。”明二公子儀態優雅的吃著野果。

蘭七碧眸睨他一眼,道:“原來二公子這般小氣,還在記恨著那條蛇。”

明二看了看手腕上那兩點傷痕,想起那刻的感覺,眉頭輕輕皺了一下。

蘭七看他那模樣,碧眸一轉,彎唇一笑,便起身往樹林飛去。

不一會兒,便見他回來了,左手握著兩枚“銀珠果”,右手卻提著一條三尺來長全身銀色的蛇,那蛇竟然還是活著,不斷的扭曲掙紮,奈何被捏住了七寸無法逃脫。

明二一見那蛇,眉角幾不可察的抽搐了一下。

“這銀蛇不吃這‘銀珠果’卻最愛聞其香,所以有‘銀珠果’之處必盤有此蛇,可惜二公子竟然不知。”蘭七搖頭惋歎著在明二對麵坐下,完全將自己的算計撇開了。

他笑吟吟的看著明二,然後將“銀珠果”隨手放下,換左手捏蛇右手指尖往蛇身一劃,內勁到處,皮破肉開,指尖一勾,便取出了蛇膽,往口中一塞,咕囔一聲便整個吞了下去,看得明二公子眼睛都直了。

“你……就這樣吃?”明二公子落魄至今吃得最差的夥食便是野果了,連塊生肉都沒吃過更呈論這惡心的蛇膽。

“蛇膽乃蛇最寶貴的東西,當不可浪費。”蘭七一邊褪著蛇皮一邊道。

“蛇膽是良藥這我知,可是生吃……”也太惡心了!明二麵上力持鎮定,胸口卻覺翻湧。

蘭七瞟他一眼,唇角銜著一抹笑,沒說話,手下動作不停,片刻間便將蛇皮褪盡蛇頭扭斷,然後手一甩,落在了火堆裏,手中隻餘白生生的蛇肉。他將蛇肉往火上一架,道:“蛇肉可是人間美味,不過本少想二公子是不會想吃的了。”說著看向明二,果見他眼角跳動,目光絕不落在蛇肉上。頓時心中一動,緩緩道:“聽聞這‘銀珠果’之所以香甜至極,乃是因為這銀蛇每日以舌添果,以唾液滋養所至。”

明二一聽此言,明知是蘭七故意的,可又抑製不住自己的行動,從桶裏倒了些水反複搓洗著手,因為那天他的手碰到了那什麽蛇液滋養的“銀珠果”。

“哈哈哈……”蘭七一看明二動作便由不得笑起來,笑得極是愉悅,畢竟這樣處處受他所製的明二公子太難得了。誰能想到從容瀟灑的明二公子竟會有這麽多的毛病?哈哈,所以他必要好好珍惜每一個機會,否則他會唾棄自己的。撿起“銀珠果”向著明二掂掂,問道:“二公子可要吃一個?”

“七少吃就是。”明二看也不看一眼。

“那本少就不客氣了。”蘭七隨便倒了點水衝衝,便往嘴邊送,一口便是一個,頓時一股甘甜在口中散開,一股清流直往肚裏流去,刹時隻覺全身都舒鬆了清爽了,“好吃!比‘琅玕果’還要好吃呀!”剩下的一個也往口裏一送,片刻間便吃得幹幹淨淨,吃罷了果子,那烤著的蛇肉又發出了香味,蘭七的肚量倒真是大,剛吃了一隻山雞又吃了許多野果,此刻取下了蛇肉,又開始美滋滋的吃起來,竟然沒有覺得肚子脹。

明二此刻什麽都不想吃,想到吃便一陣惡心,看著蘭七那副吃相,道:“七少的食量倒是不小。”

“有得吃時當然要盡量而來。”蘭七隨口回一句。

明二聞言眉一跳,心中的疑團又一次浮起,卻沒有再說話,隻是看著蘭七。

蘭七撕著手中的蛇肉,一口一口往嘴裏送,碧眸盯著明二,惡意的道:“蛇膽蛇肉算得了什麽,發臭了的死老鼠本少都吃過。”

果然,明二一聽便臉色一變,一副極欲嘔吐的模樣。

蘭七看著,心裏痛快。

明二深吸口氣,夜風沁涼,胸口舒服了些。“七少怎的會吃這些東西?”武林六大世家不但是以武冠絕江湖,同樣也都是大富之家,不應有吃“死老鼠”之理。

蘭七一笑,道:“騙你的。”

明二也溫文一笑,道:“七少言真言假,在下還能辯別。”

蘭七聞言挑眉看著明二,明二一臉溫雅的看著他,那目光,仿佛他們是知己。

假仙!蘭七暗道,可心裏卻無法反駁,這世上,他們或許是最了解彼此的人。移開目光,望向火堆,火光在夜風裏搖曳,腦中有一刹的空白,然後,那些久遠的往昔忽然一下子都湧進腦中,在眼前飛快的閃過,抓不住,也不想再抓。

明二看著蘭七,目光怔怔的,仿似沉入了某斷回憶中,整個人仿如石像紋絲不動,隻有桔紅的火光在那雙碧眸中跳躍搖擺。

“這世間,除了人肉外,能吃的、不能吃的我都吃過了。”

那一句,喃喃如夢中不慎泄出的囈語,輕飄飄的瞬即隨風而逝,可明二聽見了。

明二沒有說話,他隻是從袖中掏出紫竹笛,然後清悠的笛音在夜風中輕輕響起。

笛音清而平緩,仿佛是夕陽下的山間溪流,沒有激流,沒有咆哮,沒有澎湃的萬千氣勢,遠離塵囂,獨自的靜靜的流淌著,流過了春夏秋冬,流過了歲月年華,滄海桑田,百世已過,它依隻是靜靜的流淌著,亙古如此。

笛音又在平靜中收起,蘭七的目光依望著火堆,仿隻是人在而魂已遙遙飛遠,半晌後才聽得他道:“本少不懂音律,不過這曲子聽著倒能令人心情平靜。”

明二看一眼蘭七,沒有說話。

“笛音可如此平靜悠閑,人生卻哪又能如此。”蘭七眼中升起悵然之色。

明二撫著手中紫竹笛,道:“七少年少英華,怎有如此滄桑之言。”

“滄桑?本少所經曆的……”蘭七微微了頓,似不知如何措詞,眼中那種惘然之色更濃,仿如迷途的孤魂,“……是窮你一生也無法經曆的。”緩緩的輕輕的歎息。

明二握笛的手微微一緊,重抬眸看去,搖曳的火光裏,蘭七的身影顯得格外的單薄脆弱,仿佛隻要輕輕一碰便可摧毀。笛,悄悄轉了一個方向,劍,隨時可出鞘……

“二公子吹曲是想安慰本少嗎?”蘭七轉首看向明二。

“隻是想七少能舒心一點。”明二溫柔一笑,握笛的手放鬆。

“荒島冷夜,孤月星辰,篝火笛音,又有二公子這等人物,若是個女子在此,該是心動情傾吧?”蘭七眯起碧眸,笑得狡猾又譏誚,“又或是心傷神悲之時,可一擊而殺?”

“在下什麽也沒做,偏七少多疑。”明二公子笑得一派溫雅誠懇。

“二公子。”蘭七笑如蜜甜,蜜裏藏刀,“本少是那麽蠢的人嗎?”

明二搖搖頭不與他爭論,似有些無可奈何的模樣。

“你知本少,如本少知你。”蘭七下巴一揚碧眸睨著他,“所以你動什麽心思瞞不了本少。”

明二看著他,笑容清淡,“七少的心思在下也略莫知曉一二,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不是嗎?七少的往事確令明二心生不忍,真恨不得代而受之。”

“唉,二公子,本少真是越來越來喜歡你了。”蘭七碧眸深深的看著明二,可真是萬般柔情。

“榮幸之至。”明二同樣的情真意切。

這刻,若宇文洛在此,估計會哆嗦著說一句:這兩人可真是什麽都可當作利器。

若換作洺空在此,估計他會歎息一句:這兩個孩子若能做朋友,天下從此太平。

蘭七目光瞅見明二手中的紫竹笛,撇嘴道:“琴棋書畫那些雅事本少是不懂,但怎麽說也聽過離三絕的琴音,她的琴藝冠絕當代,二公子的笛聲倒也不遜色,隻是在本少看來,二公子遠不如離三絕。”

“在下雕蟲小技豈能與離三姑娘相比。”明二淡然一笑毫不在意。

“倒不是技藝的差別。”

“哦?”明二目光低垂,把玩著手中竹笛,似好奇似隨意的問道,“差別之處在哪?”

“差別之處在於,心。”蘭七淡淡吐一句。

明二把玩著竹笛的手一頓。

“曲有悲有喜,離三彈來,那喜的,有她的歡樂愉悅,那悲的,有她的苦痛憂愁,她以她的血她的肉她的心她的情來彈,自是動人,自是醉人。而二公子……”蘭七看著明二,緩慢而清晰的道出,“二公子的笛音隻是一曲笛音,裏麵什麽也沒有!”

明二抬眸,空濛的眸子那一刹清亮懾人,殺氣……浮現。

“二公子的笛音就如二公子的人一樣,外麵完美無缺,裏麵空空的什麽也沒有,冰原、荒漠也勝二公子,至少那還有冰與沙,而二公子……世間一切都不入你心。”蘭七碧眸明亮,清晰的倒映著明二,“武林至尊的‘蘭因璧月’也不過是二公子想要把玩一下的東西而已。”

明二眸中的殺氣隱去,然後慢慢綻開笑容。

那一笑,不是溫雅如玉,不是出塵如仙,不是優雅從容,不是瀟灑淡然。

那不是謫仙明二公子的笑。

那一笑,摧百花萬木凋零,殘人心鬼魄成灰,世間再沒有可比這一笑更無情更冰冷更空蕩。

那是明華嚴的笑。

“原來七少真的是我的知己。”

聲音如清泉動聽,容顏如謫仙逸美,卻能令人入耳心寒入目魂顫,隻不過麵對這一切的是蘭七,所以他妖異如昔,詭魅如昔,他搖扇輕笑,“彼此彼此。”

兩人目光相迎,彼此笑容滿麵。

目光皆看入對方的心底,直射對方的靈魂。

這世間,再也沒有比對方更了解自己的人。

這世間,再也沒有比對方更想置之死地的。

可是,現在,不會,不能。

對視片刻,移開目光。

月色皎潔,星河璀燦,滿天滿地的銀輝,火光又輕輕在他們周圍鍍上一層緋紅,夜是如此的恬靜美好。

靜了片刻,蘭七忽道:“也不知現在是什麽時候了,二公子你說是你的人先找到這裏,還是本少的人先到。”

明二抬首看向夜空,片刻後才道:“現在該是十月十二日辰時近末。”

“咦?”蘭七訝然。

“七少難道不知這世上有一種叫‘星象’的東西,看它便可知季節時辰。”明二公子滿腹的才學到此刻方有作為。

蘭七再次撇嘴,“二公子肚子餓時怎的不求助這‘星象’。”

“時辰不早了,該休息了。”對於蘭七少言語上的挑釁明二公子向來秉承四兩拔千斤不然便是能避則避。

月光從洞*進,山洞裏半明半晦。

蘭七解下披風鋪在藤**,然後又脫下外袍準備當被蓋,明二眼角被銀光一閃,移眸看去,然後輕輕道一句:“難怪。”

已跳上藤床的蘭七聞言問道:“難怪什麽?”

明二的目光直直落在蘭七身上,道:“難怪世人說七少雌雄莫辯,有這件東西,誰又能看出來。”

蘭七脫去外袍,露出上半身穿著的銀色小軟甲。

“隻是這樣……二公子難道就認定了?”蘭七垂眸看一眼自身,暗自懊悔大意了。

“嗬嗬……”明二忽地輕聲笑起來,略略帶出一分嘲意,“七少不常說我們是知己嗎?所以,這世間除了鳳裔兄外,在下該是最了解七少身份的人,更何況昨夜……”說至此處明二忽地止了聲,略覺得有些尷尬。

“閉嘴!”這次輪到蘭七惱怒了,瞪著明二,耳根有些發熱。她當然知道可瞞得世人就是瞞不了這個假仙,隻是……竟還敢提昨夜!不過……蘭七碧眸中流光一轉,嗬嗬……昨夜……哼哼,假仙,本少知道如何收拾你了!

明二這次很聽話的不再出聲,心底裏也在自問剛才怎的就那麽說出來了,這事她知己知本不需點明的,一時間不由得有些茫然,幸好山洞裏光線模糊,彼此又隔得遠看不清臉上神情。

蘭七將外袍往身上一蓋睡下了,明二也脫下外衣蓋在身上在石**睡下了,山洞裏頓時安靜下來,隻有月光悄悄的無聲的照進。兩人已許多日不曾真真正正的好好睡一覺了,如今吃飽喝足,不過片刻功夫,皆酣然入夢。

半夜裏,明二醒了,是給凍醒的,仿佛是躺在冰上,連帶本來溫熱的身子都給躺涼了。

深秋臨冬的季節,夜裏的氣溫之低可想而知,而冰涼的石床再好的體質也沒法將之睡熱,明二以前沒睡過石床不知道,此刻知道了,卻沒有蘭七那樣不著地的藤床可睡,自己也不會編。

坐起身來,山洞裏景況看得清清楚楚,洞口一片銀輝耀目,想來洞外月色更佳。往蘭七那邊看去,無一絲動靜,想來睡得極香。悄悄起身,悄悄移步過去,藤**蘭七身子蜷作一團小得似個孩子,明二看著,有幾分訝異又覺有幾分好笑。那雙魅惑眾生的碧眸閉上,那張臉便失了幾分氣勢,顯出纖弱之態,眉尖輕輕蹙著,夢裏似有深憂。

這樣的蘭七明二從未見過,手已握住了袖中竹笛,可目光掃到那蜷縮著的身子時,不知為何,心頭那點殺意忽地消失了,緩緩鬆開了手,轉身,悄悄往洞外走去。

明二走出山洞之時,蘭七睜開了眼,那雙碧眸清澈得無一絲迷糊。在明二起身的那一刻她便醒了,十多年來,她早已不知沉醉夢鄉不醒是何滋味,便是風吹葉落之聲也能令她即刻醒來。放鬆緊握於掌中的玉扇,翻轉身,目光深思的望向洞口。

洞外,果然是一片銀色世界。

明二負手立於洞口,仰望夜空,明月如玉,清輝如霜,夜涼沁骨。

伸手從袖中掏出紫竹笛,欲待吹一曲,想起洞中熟睡的人,便又作罷,手中把玩著,不期然的想起蘭七的話來:二公子的笛音就如二公子的人一樣,外麵完美無缺,裏麵空空的什麽也沒有,冰原、荒漠也勝二公子,至少那還有冰與沙,而二公子……世間一切都不入你心。武林至尊的“蘭因璧月”也不過是二公子想要把玩一下的東西而已。

空空的什麽也沒有麽?無意識的笑,笑得荒涼。

怎麽會是空的呢。明家不是已在他的掌中了麽。

又怎會什麽都不入心呢。秋橫波不是已贈他天絲衣了麽。

可是……為什麽……心頭總是這般的冰涼,何以從不曾體會他人所說過的充實、溫暖。

攤開手掌,真的什麽也沒有。

靜心尋覓,真的空空如也。

抬掌,五指握向天邊的明月。

蘭因璧月……至聖至美之物,代表著天下武林,他要抓住。

隻要握住了“蘭因璧月”,或許便什麽都有了,不再是空的了。

“隻要握住了‘蘭因璧月’,便什麽都有了。”

心中所想忽在耳邊響起,驀然一驚,然後又放鬆下來。這世間,能如此靠近他的隻有她,也隻有她如此知他,也隻能是她。

“如此明月,一人獨賞總是寂寞了些。”蘭七走近與明二並肩而立。

明二轉首看她,“七少怎的醒了?”

“絕對不是凍醒的。”蘭七笑得一臉甜蜜,“隻是二公子一離開,心裏便覺得空蕩蕩的,一下子便醒了。”

明二眉頭一挑,看著蘭七,片刻後,他綻出一抹輕笑,月輝裏真個如仙如玉,俊不可言。“原來七少換招了。”

蘭七點頭,笑眯眯的看著明二,一臉你果是我的知己的表情,微微靠近,聲輕如耳語,“二公子接招嗎?”

“七少盛情,在下豈有不應之理。”明二溫柔應道。

“唉,這世間再也沒有人能如二公子這般令本少如此用心了。”蘭七幽幽歎息,伸手撫上明二的臉,無限柔情,碧眸中波光瀲灩,月輝射下,仿似全天地的光芒全斂在這一雙眸中,傾魂攝魄。

明二轉身麵向蘭七,微微俯首,空濛的眸子對上那雙世間獨一無二的碧眸,柔聲笑問:“你說,最後會如何?”

至此刻,所知有真有假,那麽到最後,又會是如何結果?

“未知的才有趣。”蘭七看著那雙空濛遙遠的眸子,靠近,她要在這雙眸子上映上自己的身影。

一支紫竹笛驀地插入兩人之間。

“你今晚吃了蛇膽蛇肉還有那蛇液滋養的‘銀珠果’。”明二清晰吐語。言下之意自是要其離遠點。

蘭七碧眸刹那間妖異閃現,明二暗道不妙。

“你也嚐嚐。”

砰!

瞬即後退的明二公子還是未能成功逃脫,後腦勺撞在了山洞壁上,緊接著臉上又是一痛,而蘭七,隻覺得牙要斷了。

明華嚴與蘭殘音的第一次親密接觸發生在東溟海的某個荒島上的某個山洞前,得到的感覺是:明華嚴撞得頭痛,蘭殘音磕得牙痛。

當然,除他們以外,再無別個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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