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番外一 影盜

番外一《影盜》

明二公子被盜走了!

明家明二公子明華嚴被盜走了!

武林六世家之一的天州明家少主、被譽為“謫仙”的明二公子明華嚴被盜走了!

自此消息傳遍江湖以來,人人入耳的那一刹莫不是震驚不已,但等緩過來,無不以為是以訛傳訛,都當笑談。可七天前剛從明家作客歸來的武林名宿“折柳劍”楊詡楊老前輩卻親口證實此事千真萬確,確實有人從高手如雲的明家將明二公子盜走了!

一時間,江湖沸騰,群英驚駭!

這可是比年前“蘭因璧月”被盜一事更令人震憾、更令人注目、更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蘭因璧月”為武林聖物,是武林之主的象征,好名嗜權者盜之在情理之中。而自古以來的盜者,無論出於善還是惡,大多是盜金銀珠寶綾羅古玩等財物,又或者因某種緣由盜書、衣、食、藥等等,還從沒見過盜一個活生生的人的!

盜了人幹什麽?

江湖眾俠一個個驚異過後便生出了疑惑。

明家乃是百年望族,是六大世家之首,家中老老少少單是在江湖上名號響當當的高手少說也有二三十人,再加那些武功高強的護衛以及多少都練有一技在身的仆人,這明家便說是銅牆鐵壁也不為過。

這人竟能安然出入明家?

再者,明二公子的武功在當世可是絕頂之流,其對手屈指可數,而要說勝過他的人,也許風霧派、淺碧派兩位掌門這樣的前輩高人可以略作猜想,除此以外再無他人,便是名懾武林的蘭七少、列三爺都隻能與之打成平手。

所以,眾俠實想不出這世間還有什麽人能夠製服他柄將其帶走,這其中莫不是有什麽因由?

這麽一想後,許多的好奇、好事者紛紛前往天州一探究竟。

自“蘭因璧月”一事後,武林已無風無浪好一陣了,此刻忽地有這等奇事發生,怎不令眾多無聊俠士們大為興奮呢?眾俠無不磨拳擦掌地準備一把揪出這盜賊,如此一來既伸張了武林俠義,又救下了堂堂明家少主,施了恩情得了名聲,可不是一舉數得之事嗎?

於是,那幾日前往天州的路上真是行人紛紛,快馬疾奔者、輕功飛縱者,比比皆是。這些人到了天州後,倒也是另外探到了一些楊詡前輩未曾告知眾人的細節。

諭明家:

予常聞天州明家乃武林世家之首,富可敵國,奇珍異物堪比皇家。然今夜一探,乃感傳言誤予,觀明家上下,盡為庸物俗類,無可入目者,甚敗興。予悻悻欲返,忽見汝家二公子,明珠之輝,玉璧之姿,予甚喜,故攜二公子同歸以慰予意,待予興盡時當還之。莫念莫謝。

影盜·葉空影

天州的茶樓巷陌幾乎人手一張這樣的字條,聽聞這是那盜走明二公子的人留在明家的,是侍候二公子的某位仆童傳出來的,他希望江湖眾俠能早日救出他家公子。而據聞,那一晚明家所有人都安然入睡,對於影盜入府竟是毫無所察。

眾俠捏著手中字條兒,思忖。

從此字條可知:第一,明二公子被人擄走是真的;其二,擄人者名“葉空影”號“影盜”,暫時男女難知;其三,這影盜擄人的理由似乎不那麽符合眾俠一貫的認知;最後,這影盜似乎是很輕鬆地在明家來去自如,且不費吹灰工夫地擄走了二公子。

如此……

那麽……

難道……

這影盜的武功已高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

這麽一想,眾俠心頭開始忐忑起來,忐忑過後又開始深切地為明家憂心。

這高深莫測的影盜,不盜別人偏生一下子挑中了你家?而且盜走的不是什麽金銀珍寶,卻是把你們家最出色的二公子、未來的家主給擄走了!唉,二公子也是被明家這第一世家的名聲所累了啊,可憐呀可歎呀!

於是眾俠憂心忡忡地各自回去了,走得靜悄悄的,不如來時光鮮轟動。

畢竟,江湖行路,謹慎為上。

當然,也有少數的古道熱腸的人依然留在天州繼續打探著那夜的細節,誓要找出這影盜解救出危難中的明二公子,並懲戒這盜賊以張正義。

就在全武林的人都在為明二公子被擄而驚震、憂心之時,在英州的某個路邊小店裏,卻來了兩位特別晃眼的客人。

當先走來的是一名少女,年約十七八歲的樣子,穿著一身石榴紅的襦裙,發挽單髻插著一枝珊瑚步搖,腰間掛著一柄短刀,背上背著一個包袱,腳步輕盈,臉上漾著甜甜的淺笑,俏眉俏眼俏鼻俏唇,就如一朵俏生生的石榴花兒,俏得人看一眼便映滿眼的豔光。

而她身後則跟著一位年輕公子,烏墨似的長發以一根似隨手從哪裏撕下的白布帶在頭頂隨意地係了一束,順著餘下的發垂在肩背,身著一件白色長衣,外披淡青罩衫,未束腰帶因而鬆鬆散散的,全身上下再無他物,看起來倒有些像是匆忙出門以至於未能將儀容收拾齊整的模樣,但即算如此,那公子看起來依然一派俊逸悠然,眉目靜雅得令人觀之忘俗。

小店老板一見這樣的兩位俊客臨門,當然是熱情招待。

門邊就有一張桌是空的,姑娘坐下,道:“來兩碗麵。”那聲音也是脆生脆甜的。

那公子則是以袖拂了拂凳子才坐下。

等麵的工夫,俏姑娘以手托腮,一雙俏目定定的看著對麵的公子。

那公子倒是神態從容地任她看。

看了一會兒,俏姑娘開口:“嘖嘖,玉色瑗姿,怎能不喜。姑娘出山兩月有餘,珍寶看過無數卻無一令我動心,隻有公子是我第一眼看著便心生不舍的。果然,非舉世獨一的至寶,姑娘我不取呀。”

那公子聞言溫雅一笑,道:“承蒙姑娘看得起,在下不勝榮幸。”

這公子不是別人,正是此刻令整個江湖“牽念”的明家二公子明華嚴,至於這位俏姑娘,隻聞其言便不難猜測,她就是那位藝高膽大的影盜——葉空影。

“那你和我回去好不好?”葉空影聞言頓時眼睛更亮。

明二溫雅笑容未褪,淡然道:“此刻不是姑娘到哪裏在下便跟到哪裏嗎?”

葉空影嘴一撅,道:“那還不是因為我以獨門手法封了你五處大穴,否則你怎肯跟我走。”

“哦?”明二聞言溫雅笑容略略加深,一雙通透的眸子仿佛隔水望來,顯得空濛遙遠,“在下有一事相詢。”

“你說。”葉空影眼睛不移他,真是越看越喜歡。

“姑娘自號為盜,明家金玉寶珠不少,姑娘不取,何以擄了在下?擄了在下又意欲何為呢?”明二問得彬彬有禮。

“我剛才不是說了嘛——”葉空影綻開了笑,笑得既甜美又得意,“你們明家那些寶物雖也值些錢,卻不是獨一無二的,而姑娘我又不是個貪錢的人。我自從拜師習藝以來便立下宏誌:以盜為生,隻盜天下獨一無二的珍寶。而你嘛,是我下山以來第一樣看入眼的,所以姑娘要把你收藏到我的寶庫裏去。”

“哦。”明二點頭表示明白,末了還讚一句,“姑娘也是雅人。”完全不似一個身家性命握於他人之手的俘虜。

“所以,你乖乖答應和我回去好不好?我也好解了你的穴道,雖然每隔五個時辰我就會給你推氣過穴,但老是封著穴道,若你身體有所損傷,我會心疼的。”葉空影眼巴巴地看著明二,很是憂心的模樣,可話裏的意思卻像真把明二當一件珍寶看待,舍不得有絲毫破損似的。

不過明二公子向來雅人雅量,聞言也隻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的模樣。

“兩位,麵來了,請慢用。”小二一手一碗麵送上了桌。

“唉呀,好餓,吃麵。”葉空影一見麵上桌,頓時忘了先頭的話,抽起筷子便開始吃。

明二公子目光一垂,便瞥見了碗邊上一塊黑黑的印子,抬眼,卻見葉空影的碗邊一個油膩膩的指印,而葉空影卻是埋頭大吃,那麵條兒從那油指印上滑過,她也毫無所覺,吃得津津有味。

葉空影一邊吃一邊不忘招呼他,“快吃呀,這麵的味道不錯,湯尤其好,真香呀。”

“在下不餓。”明二溫文爾雅地道,“姑娘喜歡吃,這碗也給姑娘。”說著將自己那碗也推了過去。

“哦?”葉空影一邊咬著麵條一邊含糊不清地道,“這一路你都吃得不多,今早你也沒吃,你雖然號‘謫仙’,但也不至真的成了仙不食人間煙火吧?”

“在下隻是不餓。”明二公子依然溫文爾雅地答道。

“嗯?”葉空影帶點懷疑地看著他,實不信這麽大一個人長時間不吃東西竟然不覺餓。

“本少知道他為什麽不吃。”

猛地一個聲音插入,其音既清且魅,令人聞之便不由得循音望去。

這一望,便見門前一株高大的樹上坐著一人,身形掩在層層暗綠的葉中,依稀可見一角深紫的衣袖,一縷迤邐肩側的烏發,還有一雙亮比星辰綠勝樹葉的——眼睛。

碧眼——碧綠的眼睛……

葉空影口中含著的的麵不嚼了,瞪大眼睛看著蘭七,然後張口,還沒咬斷的麵掉回碗中,可她已顧不得了,她以一種恍然回神後非常響亮的聲音叫道:“這雙眼睛……我要了!”

這話一喊出,店中所有人都是一愣,出現了短暫的靜默,然後便是一陣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

樹上的人也放聲大笑。

“哈哈……本少活到今日,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敢說要本少的眼睛,哈哈……有意思!”

笑聲未息,便見紫雲一飄,然後門邊的桌前便站了一人。

隻見此人著深紫長衣,金冠束發,冠瓔垂肩,手執玉扇,容華絕倫卻隱帶一絲妖魅,一雙仿似春波凝就的碧眸燦亮得能掬魂攝魄。別說是店裏的其他人,隻是葉空影便已看得目不轉睛、魂搖魄亂。

明二看到來人依然隻是悠然一笑,空濛的眸子裏卻有一刹那的清透,“原來是七少到了。”

蘭七刷的一聲搖開玉扇,笑吟吟地看著明二,道:“本少自聽聞二公子遭劫便憂心忡忡、寢食難安,所以日夜不眠地奔赴而來。今見二公子安然如昔且有美相伴,實慰我心矣。”

“哦?”明二似笑非笑地看著蘭七,眸光深幽似蘊著什麽,“有勞七少記掛了。”

“唉呀,怎麽說你我也曾患難與共,這點兒情誼還是有的。”蘭七碧眸含笑玉扇輕搖,肩側冠瓔飄拂,越發顯得風流倜儻,“隻是本少有一事不明,二公子是怎麽樣無聲無息地從明家出來的?”

明二目光掃了掃此刻還在發怔的葉空影,道:“那晚在下本要就寢,房中忽地多了一道人影夾著一陣奇香,未及反應便人事不知,醒來便見葉姑娘,才知已出了明家,而後又覺被葉姑娘獨門手法封了穴道,未解穴前若無她推氣過穴在下便會逆血而亡,再之後便到了這裏。”

“哦?”蘭七聞言碧眸眨了眨,絕對沒有一絲同情,“憑二公子的本事竟也被迷香所惑?”

“那是葉姑娘手法高明武藝非凡,而在下卻本事低微。”明二公子答得十分謙遜。

“哦。”蘭七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然後碧眸移向葉空影,“想來這位姑娘便是大名鼎鼎的影盜葉空影葉姑娘了。”

被那雙碧眸凝視,葉空影全身一震,然後神魂歸位,眼眸一動,驀地起身,手一撈,短刀出鞘仿佛白光一閃直撲蘭七麵上,眼見著刀尖已近蘭七眼皮前,人人都張口屏息,卻聽得微微一響,是蘭七指尖彈在了刀尖上,那刀頓時偏了一偏,挨著蘭七耳側擦過。

葉空影一擊不成手腕一動,刀柄倒轉,依勢橫切,那刀尖又刺向了蘭七雙目,蘭七身往後仰,腳下移步,便倏地飄後了丈許,葉空影二擊落空折身再上,短刀招招不離蘭七雙目,似對那雙碧眸勢在必得,而蘭七腳下無聲身形如魅,無論葉空影以何種招式從何種角度刺過,總能被她避開,偶爾屈指一彈,兵刃瑟瑟作響,葉空影握刀的手被震得發麻。

如此鬥了半晌,葉空影與剛才突然發難一樣又突然住了手,俏目看著氣息如常的蘭七,片刻後,道:“今日不成,改日再取。”

向來狂妄的蘭七少對於這場突然發難竟然也未生氣,聞言隻是一挑眉頭,道:“姑娘剛才是要取本少的這雙眼睛?”

“當然。”葉空影答得幹脆,“我從未見過麽好看的綠眼睛,當然是要收藏到我的寶庫裏去。”

“嗯?”蘭七眼角一動,然後便笑了,上下打量著葉空影,頗是滿意地點頭,道,“姑娘生得這般俊俏,本少看著也喜歡,不如你就嫁了本少做十八夫人,以後常伴本少身邊,自然能常見本少的眼睛。”

“不好。”葉空影卻搖頭,眼睛盯著蘭七的碧眸,越看心越癢,隻是此刻卻是沒法得到,“嫁給了你,你的眼睛也不是我的,隻有把你的眼睛收藏到我的寶庫裏,那才是我的。”

“哦?”蘭七碧眸一轉,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著,“原來姑娘是要將其據為己有。”說著移首看向明二,“那姑娘盜了二公子出來,也是要將他藏到你的寶庫裏去?”

“那當然。”葉空影的回答依然如前刻般幹脆利落,“我下山見了許多男子,雖有些長相俊美出眾,卻無一人有二公子這樣的神韻,真真當得‘謫仙’之號。所以我要帶他回我的寶庫,然後用千年寒冰封起來,那樣他便可永世長存。”

“啊?”這話一說便是蘭七也瞠目,碧眸看看一臉正容的葉空影,又看看一臉淡然的明二,然後又笑起來,“哈哈哈……好好好!這法子不錯,姑娘的癖好也很有趣,本少甚是期待,他日本少能否去觀賞一二?”這般說著時,蘭七少唇角的弧度勾得格外高,一雙碧眸也格外亮,要知道……冰封住的明二公子呀,想想便令人興奮。

“行。”葉空影很爽快地答應,“我帶你去。”心裏卻想著:此刻姑娘打不過你沒法取得你的眼睛,但到了姑娘的地盤定將你拿下,然後便把這雙獨一無二的碧眸也封在寒冰裏!

“那本少拭目以待。”蘭七碧眸又溜了溜優雅靜坐的明二,“本少先告辭了。”說完也不待回應,身形一轉,便走了。

“咦?原來他不是來救你的?”葉空影看著蘭七瀟灑遠去的身影,不由得回頭疑惑地看向明二,“我還以為他是來救你的呢。”

“七少行事向來無常。”明二公子微笑著含糊地答道。蘭七少到此的目的不外乎兩點:一是想探探事情的真假,二是想看他的狼狽或是看他的笑話。隻不過這樣的話二公子當然的不會告訴葉空影的。

“反正已吃飽了,我們上路吧。”葉空影才不關心蘭七少要來幹什麽,她隻關心眼前這個世上獨一無二的至寶在不在她的寶庫裏、是不是歸她所有,況且她對自己的獨門點穴手法很有心信,不怕明二公子不乖乖跟著。

於是兩人繼續上路,這一路上明二公子倒也是長了一番別樣的見識。

比如,經過徐南山時他們遇到了一夥攔路打劫的山賊。

那夥山賊藏在密林間,見山道上走來一男一女,模樣都生得十分好看,看起來也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想當然地以為打劫他們肯定是手到擒來之事,隻不過看兩人穿著及行裝卻又太簡單了,不似油水豐足,本是有些失望的,但轉念一想,這女子年紀輕輕,長得俏模俏樣的,帶回去獻給寨主當個小夫人也不錯;這男的看著似乎讀過書,可以帶回去記記帳什麽的,反正肯定是有用。於是乎他們跳了出來,攔住了去路,嚷叫著留下買路錢,沒錢便留下人,不留人便留下命。

葉空影、明二兩人見到這夥猛然跳出來的山賊,打量了他們一眼,明二便銜著一抹淺笑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葉空影倒是很好奇地問了一句:“你們山寨裏有珍寶嗎?”

眾山賊一聽都哈哈大笑,有人答道:“寨裏什麽寶貝都有,姑娘隻要去了自然可享用。”

葉空影一聽便答應了跟他們上山寨去。

眾山賊一聽這話倒有些吃驚了,平常打劫時那些人可都是大哭大喊、要死要活的,從沒哪一次像今日這般輕鬆容易,一時不由得有些猶疑,再看俏姑娘腰間掛著一柄短刀,暗想著這不是官府派來的暗探或是其他山寨派來潛底的吧?

葉空影見他們不動,便催促他們快帶路,她心裏急著看珍寶呢。隻是這麽一來,山賊更懷疑了,再瞅瞅旁邊一臉淡定的明二,心中更覺這兩人不簡單,更是肯定這兩人來頭不小,絕不是尋常路人,於是彼此暗暗使了使眼色。然後領頭的人答應著,讓兩人在前頭走,他們在後麵以防兩人逃跑。

葉空影也很幹脆地答應了,當下便走在前頭,明二自然是跟著,山賊們則走在後頭。走著走著,約莫走了三裏路時,葉空影偶一回首,便發現剛才還跟著的山賊們全都沒有了影子。不過葉大姑娘也沒生氣,隻是喃喃道:“一夥小賊竟然打劫到本姑娘頭上,不知道姑娘是強盜的祖宗嗎?”

卻說那群山賊仗著熟知地形悄悄擺脫了兩人,回到了山寨方敢鬆了一口氣,然後便去向寨主稟告。本來等著他們大獲豐收的寨主一聽這回竟是空手而返,不由得生氣了,後來聽他們解釋雖然散了些氣,可還是嚷了一句:“那男子便也罷了,那姑娘能有什麽能耐,至少要帶回給本寨主才是。”

這話剛一說完,眾人便聽見一個脆甜脆甜的聲音響起:“我來了。原來你們山寨在這裏啊,倒是個好地方。”

眾人一驚,循聲望去,便見屋頂上站著兩個人,正是剛才見著的俏姑娘與男子。

一陣山風吹過,吹得屋頂上的兩人衣袂飄飄,仿佛是山神現身,底下眾人看著,驚愣之餘又覺得好看得很,隻是這迎麵吹來的風怎麽帶了香氣?不過很好聞就是了。山賊們吸吸鼻子使勁兒聞,有的還齷齪地想著這是不是俏姑娘的體香呢?

“唉呀,不好!這香……”

有人忽地一聲驚呼,可話還沒說完人便倒下去了,然後其他山賊們也是一個一個全身發軟地倒在了地止,意識卻是清醒的,眼睜睜地看著俏姑娘笑嘻嘻地拖著那男子從屋頂上跳下。

有幾個山賊還強撐著,一見他們下來便歪歪斜斜地衝上前去,卻被俏姑娘輕輕鬆鬆地一腳便踢倒了。

待所有人都倒地不起時,葉空影拍拍手,環顧四周,“不知你們這山寨有些什麽珍寶。”說完便開始在山寨裏翻找起來。

葉姑娘去尋寶了,留下明二公子在原地。二公子掃了掃地上睜著眼又驚又懼又怒地看著他的山賊們,唇角微微一勾,便自顧走到寨主那鋪著虎皮的大椅上坐下,以手支頤閉目養神,那模樣要多閑適有多閑適,要多雅逸有多雅逸。可憐地上那些動不得又喊不出的山賊們,一個個隻能眼睜睜無可奈何地看著他。

這山寨雖不大,但畢竟是個寨子,不隻是三間草屋一畝地般大小,是以葉姑娘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搜完的。且寨裏的人也是不少,一見她這麽闖來,男人當然是握拳揮刀便打來,好在葉姑娘武功了得,再則迷香頗多,那些人不是給葉姑娘一腳踢翻便是聞香而倒,而女人孩子們見到如此神勇的葉姑娘,不是尖叫奔逃便是嚇得動彈不得,葉姑娘忙著尋寶沒空理會那些婦孺。隻是……找了大半個時辰,這寨子也翻了大半了,除了些金銀及普通的珠玉飾物外,葉姑娘沒有找到半絲“舉世獨一的至寶”,甚是失望,可又不甘心,於是再接再厲。

而二公子在那虎皮大椅上養了半天神,也沒見葉姑娘回來,暗忖要麽是珍寶太多,要麽是珍寶無影。百無聊賴之際,明二便起身四處走走——他隻是被葉姑娘的獨門手法弄得暫失武功兼之性命受脅,除此之外和平常人倒沒什麽兩樣。前寨裏的屋子頗多,二公子走了幾間都沒見著有人,最後在一間裝飾得頗是富麗又俗不可耐的屋子裏看見了一位年輕秀麗的女子,那女子一見有人進來忙躲進床低,身子發著抖,可抖了半天也沒見著動靜,不由得悄悄抬首望去,這一望啊,頓時忘了呼吸。

滿屋子的華飾似乎就隻為了襯托那位公子的雲淡風清,他在屋中四下踱步,卻似閑庭漫步般優雅悠閑。

明二在屋中看了看,便見到左側一張案上置著一張瑤琴,擦拭得頗是幹淨,便移步過去,忽地感覺到有目光投視過來,不由得側首一顧,見那女子呆呆低看著他,他當下微微一笑,道:“暫借夫人瑤琴一用。”說著便自顧取了離去,留下女子兀自在那一笑中心醉神迷。

明二回到原處,山賊們依舊躺著,他重在虎皮大椅上坐下,將瑤琴置在膝上,拔了拔弦,琴音頗準,看來是常用的。想那屋中裝飾華麗,估計是這寨主頗為歡喜的女人居住,而那女子看模樣許是哪家的小姐,被劫來當了這壓寨夫人吧。

明二目光掃一眼地上眾山賊,“在下擾了諸位,便以一曲琴音賠罪。”

他指尖輕劃,琴音頓起,悠揚平緩如山溪流淌似如草木繁生,忽地高音拔起霎時緊湊似金戈鐵馬黃沙漫卷,緊接著又低沉如咽似有危機重重,驀然又輕快明麗如百花盛放春風醉人……琴音時高時低時快時慢,時而流暢時而凝澀,而地上山賊們的臉色、眼神也隨著琴音的變化而變化著,時而一臉平靜歡樂,時而滿臉漲紅眼睛暴突,時而一臉癡迷陶醉,時而又滿臉痛苦悲切……

葉姑娘還在尋著寶。

二公子一直彈著琴。

“二公子好琴技,好雅興。”忽的一聲輕笑打斷了琴音。

明二停手道:“七少的興致似乎更好。”

“哪裏比得上二公子在賊窩彈琴娛匪呀。”蘭七揮著玉扇搖搖擺擺地踱步而來,目光掃視著地上的山賊,搖頭歎息,“二公子這琴音也是仙音呀,這些個凡夫俗子福薄如何消受得起,看來是要折壽了。”

“七少說笑了,這些人不過是被葉姑娘的迷香所惑,暫時昏迷罷了。”明二掃一眼地上的人。

蘭七側首睨著他,“是二公子在給本少說笑吧?”

明二聞言抬眸看了看蘭七,拔了拔琴弦,然後才閑閑淡淡地道:“昔日曾聞有前輩高人可以‘以音禦人’,在下甚是好奇,此刻得空,便稍作練習了。”

“哼。”蘭七鄙夷地皺皺鼻子,一邊走過去把二公子往一邊推,自己坐下,“二公子明明在草菅人命偏要說什麽彈琴賠罪,你什麽時候能不披著你那層假仙的皮!”

山寨雖小,可寨主的虎皮大椅卻是夠大,兩人坐著都綽綽有餘,所以二公子大方地讓了一半給蘭七少坐。

對於蘭七少的明嘲暗諷,明二公子向來可以做到聽而不聞,他推開瑤琴,道:“近日翻了些前人所作的內功心法,發現了些有趣的運氣之法,所以想試試以氣蘊於琴會有何效果。”

“於是這些人就有幸聞謫仙一曲了。”蘭七目光掃過地上眾山賊,並無絲毫憐惜。

明二一笑作答。

蘭七身子後仰舒服地靠在了軟軟的椅背上,道:“說吧,你在玩什麽花樣?別跟本少說什麽葉姑娘迷香厲害手法高明,即算你一開始真為她所製,本少才不信這七八天過去了你都沒找到解決的法子,況且本少都找來了,不可能明家的人找不到你。”

“在下哪有玩什麽花樣?”明二淡淡地笑笑,“隻是……”他轉頭看向蘭七。

“隻是什麽?”蘭七抬眸看著他。

兩人此刻近在咫尺,彼此了解至深,四目相對,霎時便看到了對方的眼睛深處。

無聊!

兩人眼中此刻隻有這兩字。

於是蘭七輕笑,明二公子則難得地歎氣一聲。

想兩人自東溟島歸來後,曾約定五年內不動武林各家各派分毫,而明、蘭兩家在他們各自的有意安排下,年前東溟人那場突襲予兩家並無多大損傷,反倒是去除了一些毒瘤腐肉。這幾月來兩家風平浪靜,武林也風平浪靜,以至於兩人倍感無聊。

“戲園裏不複往日的熱鬧精彩,便不再有趣了。”二公子語氣中有著甚為惋惜的意味,“那一晚,見那小姑娘輕功非常好,竟能一路到了端華樓都沒有驚動明家一人,一時忍不住有些好奇。”

“如此說來這小姑娘的輕功不在艾無影之下了。”蘭七坐直了身,“不過你好奇什麽?”

“在下從未曾做過俘虜,所以便想試一回看看是什麽滋味。”二公子答道。

“就這原因?”蘭七碧眸一瞪,然後撇撇嘴,“你這想法很無趣。”

“不過一路上這位葉姑娘也還是很有幾分趣味的。”明二笑瞅著她道。

蘭七鼻孔裏哼了哼。

明二唇邊的笑略略加深了一點,“倒是千裏迢迢的,七少怎麽從雲州來了這裏?”

“‘二公子被盜’這麽有趣的事一傳開,本少怎能不來看看熱鬧。”蘭七斜睨著他,“現在,本少更想看看封在寒冰中的二公子,不知那時二公子是否還是仙容仙貌仙氣仙韻呢?”

“是嗎?”明二目光一凝,然後抬首移眸,目光落向前方,“在下還以為……”話說了一半卻又忽地止了,淡淡的語氣中隱約有一絲悵然。

“你以為……”蘭七心中一動,挑眉,碧眸盯住他,追問,“以為什麽?”

明二未答,隻是靜靜的看著寨前,山寨前層峰疊嶂、青鬆翠柏,景色十分怡人。良久後,他忽然道:“自我失蹤,我爹即以尋我為由將各州各城的明家分主皆召回了明家。”

蘭七默然,碧眸也跳過屋寨,落向了遠處。

明家家主在這時候將各分主召回了明家,其意如何不言而喻。

這些年來,明二雖名為明家少主,實則為明家真正掌權之人。

明父此刻明為尋子,實為奪權。

父子相忌,親人謀算,對他們來說……實是平常。

“七少有沒有想過,你我為何生在這世上?”明二又淡淡問道,“對你我的父母來說,若可以選擇,他們一定選擇不要生下我們。”

聞言,蘭七心頭一震,卻形色不動,隻是握扇的手緊了那麽兩分。

“早已知曉如何在明家、如何在這世間生存。”明二的聲音如他的眸光那樣空濛悠遠,“也知曉無心無情的是仙,冷血冷性的魔,做到那樣才能無懈可擊,才可瀟灑自如,才不負己身。可是……偶爾有那麽一瞬又會無能為力地變回了人,於是又有了七情六欲又有了失望傷心。”明二唇邊若有似無地勾起一抹笑,“若是……可以永遠不再有人的心,那才好。”

這樣的話,換成別人來說,蘭七早已哄笑,可這話由明二說來,她笑不出,那輕淡的話語下藏著的東西她感同身受。

蘭七沉默了半晌,才極輕極淡地道:“無論怎樣,反正你我總是一樣的。”

無論父母、親人如何,無論世人將自己視為妖、魔、鬼、孽……這世上有一個你,有一個我,生前死後都一樣的你我,總不是孤單的。

明二聞言回首看著她。

蘭七側首回眸看著他。

四目相對,眸光靜和,久久不移。

然後明二微微一笑,那一笑似乎吹去了長久以來彌漫於江河之上的輕霧,終於看到了對麵,一雙清透澄澈的眸,一臉清淡明淨的笑。

蘭七看著他,碧眸如水,澄靜悠遠,一瞬間,似千年如恒,似百世已轉。

當葉姑娘兩手空空地回到前寨時,隻看到明二公子坐在虎皮大椅上彈著琴,地上的山賊們呼呼大睡,而蘭七少則站在山賊中微微彎腰似在看著什麽。

見她回來,明二停琴,蘭七則直腰問道:“葉姑娘這次可尋得什麽‘舉世獨一無二的至寶’?”

本是垂頭喪氣的葉空影一見那雙燦亮的碧眸頓時振奮了些,道:“這些騙子,騙本姑娘這裏寶物多得很,誰知沒一件可入目的!”

蘭七聞言碧眸一轉,玩味地笑了笑,道:“也算不得騙子。這山寨雖小,珍寶倒是有一件的。”

“哦?是什麽?在哪兒?”葉姑娘立馬追問。

蘭七看著急切的葉姑娘,碧眸中忽漾邪氣,低頭看向她地上躺著的寨主,然後彎腰左手從他帽子上摘下一顆拇指大小的珠子,道:“這‘犀月珠’雖然光澤不似明珠般耀眼,但能避水,置於深水中能發出如月華一樣的光芒,比明珠更為珍貴,可惜的是沒人識貨,竟被當成了普通的珠子鑲在了寨主的帽上。不過,它幸好碰著了本少,否則便明珠暗投了呀。”

葉空影聞言頓時眼睛鼓了起來,眼睜睜看著蘭七從寨主帽上取走珠子,心中一時五味雜陳,懊悔、妒忌、惱怒、心痛皆有。

蘭七摘了珠子攤開手,那犀月珠便安安穩穩地躺在她掌心,那刻正近午時,陽光分外明燦,在陽光的照射下,那握珠的手如白玉般剔透,本來並不起眼的珠子一下子便顯得熠熠生輝。

葉姑娘看著珠子,眼珠兒轉了幾轉,然後撅著嘴道:“我先來的,這珠子該歸我的。”

蘭七眉峰一挑,回首看著葉空影,又笑了,也不反駁,隻是慢慢悠悠地道:“葉姑娘要從本少掌中取走珠子?”說著,她就那麽站在原地,伸長著手攤開掌,珠子靜靜地臥於掌心,似是等著葉空影去拿。

聞言的一刻,葉空影心動了甚至腳下也動了,可在動的那一刹她忽地沒有任何緣由地打了個激靈,於是她不動了。她眼睛不舍地看著珠子,又看向站在那裏淺笑盈盈望著她的蘭七,半晌後懊惱地歎氣作罷。她知道她沒法取到珠子,剛才那一刹那的反應,她知道,那是懼意!

蘭七見了葉空影的反應,臉上的笑更濃了。

葉空影看見蘭七的笑,心裏更不舒服了,向一旁靜坐觀看的明二公子招呼道:“這破山寨啥也沒有,我們走……”要知她花了半天工夫也沒有找到一樣看得上眼的寶物,而一件明明唾手可得的寶物卻讓別人得了,那是要多懊悔有多懊悔啊。

蘭七目光一溜起身相隨的明二,看來他對‘俘虜’這一遊戲還沒玩夠,於是收了珠子也準備離去,隻是看了看腳下一地的山賊,唇邊又生趣味的笑,突然喚住葉空影,道:“葉姑娘不處理這一窩的山賊啦?”

葉空影聞言頓時止步,回轉身,頗有些憤然地道:“對,這些騙子騙得姑娘我白費一番工夫,豈能不懲治!”

她說著便走到山賊麵前,拔出短刀,照著一名山寨額上揮去,卻不是取命,而是在其額上刻下了“山賊”兩字,鮮血淋漓,不過山賊此刻依然在暈睡中並無知覺。她刻完了一個換下一個,不過一會兒,地上那些山賊的額上便全刻上了這兩字。

刻完了,葉姑娘拍拍手,道:“以後無論你們走到哪裏,人人都知道你們是山賊!哼,這就是騙本姑娘的下場!”說完了又轉身離去。

蘭七又喚住了她,臉上帶好奇、眸中藏著調侃地問道:“還有那些被搶入山寨的女人呢?葉姑娘不救她們?”

葉空影回頭,一臉稀奇地道:“那些女人關我什麽事?她們又沒得罪我,姑娘我也不是來行俠仗義的。難道就因為我來了這裏,就要我來安排她們以後的人生不成?哼,姑娘我從不要別人安排,自然也不會安排別人。此刻這些山賊全都昏迷不醒,是離是留、是匪是民、是生是死,她們自己選擇自己承擔就是了。”

聽了這番話,蘭七、明二互看一眼,然後各自浮起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

蘭七看著葉空影,碧眼中升起濃濃的趣意,道:“葉姑娘這話甚合本少心意,這犀月珠本少就送了你。”說著手一揚,那珠子便往葉空影處飛去。

葉空影忙手一伸接住,然後看著手中那顆無價的寶珠,再看看對麵的蘭七少,有些驚疑,“這珠子就這樣給我了?”

“當然。”蘭七笑答。

葉空影一聽生怕蘭七反悔似的趕忙把珠子收進懷裏,收好珠子後,她看住蘭七,想了想,然後道:“你別以為你給了我犀月珠我就不要你的眼睛了,告訴你,你的眼睛總有一天姑娘一定會取到的。”

“哈哈哈……”蘭七聞言大笑,同時身形躍起,刹那間便至寨頂,再幾個起縱,人便已遠去,隻餘音繞耳,“有本事就來取,本少等著。”

“等著吧,本姑娘要定了你的眼睛!”葉空影衝著已不見人影的半空喊道。

身後,明二淡淡一笑未有多言,見葉空影離去便也抬步跟去,轉身移步間,他忽地微微側首,兩丈外的圓柱後露出半張秀麗的臉,正是方才所見的女子,一雙秀目中盈著希冀與渴望,二公子腳下未停從容地回首飄然離去。

離了山寨後,葉空影與明二一路往南行,這一路上葉姑娘沒忘記她的人生大事——收藏舉世獨一無二的至寶。隻不過葉姑娘的尋寶之路頗是不順,因為常與蘭七少狹路相逢。

比如,在君城,葉空影聽見茶樓幾位老人談論著城中名門雲家世代相傳的寶玉“雪湖青黛”。當夜她便夜探雲家,誰知當她趕到時,卻隻看到高高的屋頂上蘭七少臨風而立,對著一輪皓月欣賞著手中的一塊美玉。那玉為橢圓形,色白如雪,晶瑩剔透,一見便知是絕頂的上品,但最引人注目的卻是玉心,那玉中心是一圈淺淡的碧色,月光之下看去,如同一泓碧波緩緩流動,非常奇異。

這一塊寶玉,蘭七少可沒有拱手相送了。

又比如,湘城林家有一方“青龍硯台”乃是古物,此硯台壁上雕龍,磨墨後則有龍遊墨池,很是神奇。於是葉空影夜探林家,可當她到了林家後,隻見蘭七少正在林家的書房裏畫畫,畫的是一條更像蛇的龍,在她麵前擺著的正是一方古硯,硯池中濃墨如波青龍隱現。

自然,這方古硯蘭七少也沒有拱手相贈。

還比如……

再比如……

與蘭七少相逢的次數是如此之多,以至於後來葉空影每知曉一件寶物都會緊張萬分,夜裏探寶的時間一次比一次提早,最後她甚至在天還沒黑的黃昏就動手了,結果卻永遠都是晚了蘭七少一步。

可想而知,每每看到蘭七少至寶在握時,葉姑娘要多惱恨、多沮喪,唯一的慰藉是第一件至寶“謫仙”還在她的掌控中。

當然,除了這尋寶之路的狹路相逢外,蘭七少也在其它地方與他們偶然相遇的。

葉姑娘對於金銀沒有興趣,不屑盜之,因而囊中羞澀,一路上餐風宿露不說,就算好不容易進了飯店投了客棧,也絕對是選那種最便宜的。

於是,烈日當頭他們躲在樹蔭裏吃著幹巴巴的幹糧時,蘭七少坐著舒服的馬車品著香茗吃著甘甜的水果慢慢悠悠地從他們麵前經過。

又或者,黃昏夕暮他們腳痛腿酸神倦地走在街頭時,街邊某棟富麗堂皇的樓宇的某扇華麗大窗開啟,蘭七少左手美人右手美酒,懶洋洋地斜靠在窗邊涼榻上,笑眯眯地招呼一聲:“二公子,葉姑娘,又見麵了”。

…………

如此之多的偶遇,初入江湖且不了解蘭七少其人其性的葉姑娘或許還不能十分明白,但二公子是心如明鏡的。他是因為無聊所以順便地被葉空影從明家“擄走”,而蘭七這一路跟著則隻為看戲兼戲耍,以告慰她的無聊。

說實話,這一路上看著葉姑娘其人其言其行,二公子確實覺得很有趣,比待在明家有意思多了,但是……

這一晚,二公子與葉姑娘投宿在鏡城的一家客棧裏,兩間房帶晚、早餐才五銀絡,前所未有的便宜,當然,也就前所未有的簡陋。據二公子這一路的觀察,葉姑娘癡愛至寶之餘為人卻十分吝嗇,基本上是能省則省,能不花錢就不花錢。

鑒於二公子這一路上都十分配合,所以葉姑娘很放心地決定每人一間房。在二公子看著、葉姑娘吃著的一頓晚飯後,葉姑娘回房了,倒在**不過片刻便沉入夢鄉。而二公子則讓小二打了一桶熱水,洗漱了後才休息。對於那不知被多少人睡過、泛著油漬的床鋪及被褥,二公子是堅決不用的。基本上這一路投宿,若房中有榻,二公子則掃掃灰塵湊合著臥一宿,若沒有,那便挑張椅子打坐一宿。

半夜裏,二公子躺在榻上,忽聞吱吱吱的細響,不由得睜眼起身。月光透窗照入,又兼二公子功力深厚目力驚人,所以,二公子清清楚楚地看著一隻大老鼠從地上一溜煙兒地爬過,嗖的一下便躥上了桌子,再一溜煙兒地爬上了床鋪,再嗖的一下不見了影子……

霎時,被葉姑娘封住五處大穴本應該失去武功的二公子猛地飛身躍起!

那一躍之快直追飛箭,那一躍之高直衝屋頂!

眼見著即將撞上屋頂,眼見著即將頭破人傷之時——

幸好,二公子身手不凡!

隻見他在半空中一個扭身(雖然姿勢難看了)避開了屋頂,再一個翻轉(雖然差一點扭到了腰)便輕飄飄地落地,未曾發出一絲聲響。

房中,二公子直挺挺地站立,臉色發白,眼神發直。

那模樣我們可以稱之為驚慌,還可以稱之為害怕。

總之,二公子目光溜過剛才老鼠爬過的地、桌子、床鋪……那張俊美得驚人、被世人尊稱為“謫仙”之容的臉便越來越蒼白,而房中不斷傳出的老鼠咬東西發出的吱吱嚓嚓的聲響,更令二公子全身汗毛豎起,餓得發軟的腸胃更是一陣陣翻湧。

地上全被老鼠爬過,桌子被老鼠爬過,床鋪被老鼠爬過……

那麽這榻也被老鼠爬過,這椅也被老鼠爬過,這間屋子全被老鼠爬過,這間客棧裏到處都被老鼠爬過……

一時間——

腦中——

眼中——

耳中——

盡是老鼠的影子,盡是老鼠的吱叫聲。

二公子身子抖了抖,驀地抬手揚袖,一道袖風擊出,窗門無聲打開,接著便見身影一閃,二公子已從窗口躍出,那窗戶又無聲合上。

二公子飛出客棧,飛過長街,飛過層層屋頂,最後在城中某座高樓之頂停步,月色下可見樓前的匾額上書有“離芳閣”三個粉墨大字。二公子輕飄飄地落入樓中,又輕飄飄地開啟其中的某扇窗,再輕飄飄地飛入。

這間房與二公子剛才所處的那間房有著天壤之別。

房中垂著輕薄如煙的紗縵,地上鋪著厚厚的妍麗錦毯,屋中擺著一張梨木圓桌,桌上一盆盆色澤晶瑩、香味四溢的水果點心,右邊一張方案上擺著翡翠茶壺和紅玉茶杯,左側一張檀木矮幾上並排擺著一個白玉盤、一隻鏤金雕龍的香爐,玉盤上一顆籠著墨綃的夜明珠發著淡淡的朦朧光華,香爐上煙霧嫋嫋幽香陣陣,前方一張白雪紅梅的紗屏,屏後羅帳低垂,帳中有人安然沉睡。

這間房華豔無比,更有一份如煙如霧的朦朧幽情,令人心生綺念。

不過二公子此刻沒有任何的綺念,他一入此房,頓時便如在天湖淨水之中洗去了一身塵泥般舒服。他放鬆了心神後,先用那紅玉茶杯喝了一杯翡翠壺裏的香茶,然後便在桌邊坐下,慢慢享用桌上的果盤點心。二公子已很久不曾吃上一頓可口食物了,所以這一頓吃得稍稍多了。當然,二公子的姿態跟狼吞虎咽掛不上勾,那是絕對的風雅如仙。

“嗬嗬,二公子不當俘虜改當老鼠了?”羅帳中有人輕笑。

一聞“老鼠”兩字,二公子頓時沒了胃口,送到嘴邊的果子也退了回來。

“又或者,二公子對俘虜的滋味嚐夠了,想嚐試一下做采花賊的滋味?”羅帳中的人繼續打趣著。

二公子依舊充耳不聞,這一路他都不曾好好睡一覺,是以吃飽喝足後便泛起陣陣困意。他倒了杯茶漱口,然後起身轉過紗屏,抬手挑開羅帳,便見蘭七斜靠在床頭,唇邊勾著淡笑,碧眸中蘊著妖魅,身上一件白色的單衣,長長的墨發披瀉一身迤邐於床枕,朦朧的珠光中玉容半隱半現,意態慵懶風情如畫,從來心冷情淡此刻人困神倦的二公子也是看得怦然心跳、神思動蕩。

明二手一鬆,羅帳在身後飄然落下,溫雅一笑,道:“七少常道你我患難與共、情誼深重,想來七少定不吝借宿一宵。”說著,二公子動作溫和且敏捷地將蘭七往裏一推,空出了半張床,然後脫了鞋襪,寬了外衣,便躺下了,身下的床鋪又軟又幹淨,舒服得二公子的意識頃刻便迷糊了一半。

蘭七沒想到溫雅的明二公子會這麽不客氣,因而被推到床裏時還愣了愣,等反應過來,明二已躺下睡得舒服了。七少看著身旁闔目而睡的明二,碧眸滴溜溜地轉,然後唇角勾起邪笑,低首俯近明二耳邊,悄聲道:“二公子,你吃了本少的,又睡著本少的床,該如何報答呢?”

明二閉目不理。

蘭七挨得更近一點,輕輕地魅惑地道:“不如以身相許從了本少如何?”

明二睜眼,然後轉身,兩人挨得更近,麵麵相對,氣息相聞。二公子微笑,那一笑極溫柔纏綿,道:“到底是誰從了誰?”

“當然是二公子從了本少。”二公子的微笑令蘭七心頭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