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開眼時看見的是粉刷得雪白的牆壁和雕工精致的梁飾,刺目的陽光從天窗外『射』了進來。他動了動,刺痛和呻『吟』隨之而來。他的身體四肢被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像具木乃伊。

“你醒了!”趴在床邊的羅茜一下驚醒,她神情激動,眼中的淚水奪眶而出。“躺著別動。”她擦了擦眼睛,『露』出喜悅的笑容。“躺好,不要動。就這麽歇著。”

李歐慢悠悠地轉過腦袋,其間扯動了傷口,不由地發出一聲悶哼。但這與能瞧見對方的愉悅比起來,又根本算不上什麽。“你……笑的……可真難看……”他擠出一個同樣說不上好看的笑容。

“閉嘴。”她笑著哼了一聲,正要拍在他身上的手飛快地頓住,訕訕地收了回去。“抱歉。”她忽然收起了笑容,沮喪地垂下了肩膀。“是我不好,才讓你受了這麽重的傷。你昏『迷』了整整三天,差一點就死了。”

三天?他的腦袋昏昏沉沉,早已沒了時間的概念。

“和你……無關……”

“怎麽會無關?我知道全部的事情!”她大聲說道,隨後又垂頭喪氣地低下了腦袋。“抱歉。我太激動了。”她攥緊了煉金術士的手。她的手一片冰冷,不住顫抖。“他們發現你的時候,你躺在血泊裏,渾身上下滿是被長矛捅穿的貫穿傷,從傷口處能看見骨頭。你流了太多血。幸運的是親王的侍衛還算盡職,太陽剛一出現,他們就衝進了舊宮殿。你差點就死了,知道嗎?我不值得你這麽做。”他從未見她如此軟弱。

“我必須……這麽做。”

“為什麽?因為陸月舞與依薇拉?因為她們打算作偽證,好進入王座廳把你救出去嗎?”她臉上掛著淚,眼中卻充斥憤怒。“因為你不願看著她們被『亂』刀砍死嗎?”

“你……也知道了。”

“噢,我當然知道。她們事後才告訴我。誰知道是真是假。”羅茜冷聲說,“叛徒!”

“羅茜……別這樣——”

“我知道你不想聽我詆毀她們。你喜歡她們。”

他不知道怎麽回答。他的腦袋仿佛灌了鉛般沉重,睡意湧了上來。

“幹嘛不說話?”她鬆開了握住他的手,緊緊盯著他,冷笑道,“她們說的都是真的囉。”

“我……得再睡一會……”

“別想逃避……”

她的話還沒說完,煉金術士閉上了眼睛。

“見鬼,我,我真該死!對……對不起”她顯得驚慌失措,手忙腳『亂』。“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李歐,李歐……”

他已經進入了夢鄉。

安斯艾爾迎著海風眺望海麵。

在他踏上閣樓的時候,鐵籠裏的獅鷹凶猛地拍打翅膀,利刀一樣的喙部從籠子裏伸出來,試圖將他啄傷,試圖將他殺死。但它現在格外安靜,像是一隻無害的麻雀。它被安斯艾爾從籠子裏放了出來,現在正站在他的身邊,將腦袋放在他的掌心裏磨蹭。

“為什麽沒人能像你一樣乖乖聽話呢?”安斯艾爾低頭看著獅鷹,忽然一把抓住了獅鷹的脖子。獅鷹拚命掙紮,卻似乎礙於某種約束始終沒有用尖利的喙去啄他的手。他單手掐著獅鷹的脖子,將滿身鐵羽的獅鷹扔出了窗外。“你該自己去飛了。”他告訴獅鷹,“別再被別人抓住了。下一次,可就不會再有這樣的好運了。”

獅鷹撲扇著翅膀在墜落中找到了平衡。它飛了起來,展開的雙翅膀足有十尺寬。它在閣樓周圍繞著圈,小眼睛裏充滿了仇恨的火焰。它死死盯著安斯艾爾,盤旋往上,然後如利箭般向他俯衝而來。

“獅鷹再怎麽聰明也不會成為鳳凰。”安斯艾爾評論。“自以為是的愚蠢會殺死你。”

獅鷹忽然尖叫起來。它像是受到了驚嚇,猛地往上爬升,頭也不回的驚慌逃離。黑『色』的鐵羽撲簌簌直落,每一片都像一隻報喪的烏鴉,順著風飄落很遠。

閣樓裏徹底安靜下來,不會再有獅鷹的叫喊。安斯艾爾筆直地站著,一動不動,他的目光緊盯著平靜的海麵。那裏風平浪靜,唯有無數帆船長舟在蟹鉗角擁擠地進進出出。海鳥『露』出了貪婪的嘴臉,忽上忽下,爭搶麵包屑以及偷食漁船上的魚蝦。

他從海上收回視線,轉頭望向屋裏。

用來囚禁獅鷹的鐵籠裏放著一碟鮮血,那是屬於獅鷹的血,一顆拳頭大小的水晶球浮在血上,在原地轉動。它不停折『射』著光球,卻未曾沾染絲毫血跡。在水晶球陡然綻放的,蓋過了窗外烈陽的光亮中,安斯艾爾麵『露』嫌惡。“到哪都能遇到你。”他說,“又是一個湊熱鬧的家夥。真是受夠了。”

“煉金術士?好好躺著,別動。”

李歐轉動脖子,掃過四周。房間裏沒有別的人。“她們人呢?”

“你的女朋友們?”奧柏倫親王坐在床邊的矮凳上,他的臉上瞧不出有任何怒意。至少此刻他顯得心平氣和,沒有表現出來。“她們都在樓下。我讓她們在外麵等著,這裏隻有我和你。”他告訴煉金術士,“別擔心,她們打不起來。”

他感覺嘴巴發苦。“是嗎?”

“雖然我不認同你的戀愛觀,但我沒有任何立場指責他人,也沒辦法給你建議。我們同你們不一樣。”親王對他說,“亞漢在外麵看著她們。我想她們至少不會當著外人的麵打起來。”

他囫圇許久,總算誠懇地說出了口氣,“謝謝。”

“謝謝?算了吧,煉金術士。”親王擺了擺手,“我根本不指望你道謝。我知道,有些人想救你,有些人則想讓你死;而我呢?我想讓這鬧劇趕快結束。可是你呢?你將誓言當做屁放了,戲耍了所有人。現在你的致謝又有多真心實意呢?”

李歐張了張口,“我很抱歉。”他說,轉過頭避開了親王的視線。“沒人想死。我也不想。何況,我不是凶手,我得為自己找條出路。”

“所以你就公開質疑國王的權威,踐踏律法?”奧柏倫親王眯起了眼睛,“煉金術士,我現在仍舊可以將你抓起來扔進大牢,你信嗎?”

“對此我深信不疑。”煉金術士回答。現在不是在王座廳上接受審判,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謙恭,做得像他的臣民。“身為國王,您有這樣的權力,不需要任何理由。”

“可我沒有那麽殘暴。”

他有些『迷』『惑』地問道,“那我現在還算是您的囚犯嗎?”

“不,你當然不是,神赦免了你。僧侶告訴我們作惡者另有他人。我們接受了神的裁定,即使心中不滿,即使仍想燒死你,我們都赦免了你,你是自由身了。無罪的自由身。你現在可以在流水花園裏玩耍,甚至可以與我的小公主打鬧。因為神告訴我們,你是無辜的善良人。”親王頓了頓,俯下身子,盯住他的眼睛。“煉金術士,好好想想,你能瞧出了什麽?”

他不知道。他什麽也看不出來。

“我怎麽會認為你能瞧得出來呢?”親王自嘲地哼了一聲,他接著說,“這就是有信者與無信者最大的不同之處。我們可以毫不懷疑地接受神的仲裁,可你們不行。而且,你從始至終就不信仰神明。所以,你口中的神裁隻是洗刷罪名的機會對嗎?”

“您是想說我在瀆神?”

“我不會這樣說。我隻是認為你老早就成竹在胸。”

“若真是那樣,我現在就不會躺在這裏,還差點死去。”他虛弱地笑了笑。

“這倒也是。不過你仍然是個可敬的聰明人,而我們都是超級大傻瓜。對了,煉金術士。”親王湊近了過來,“我想知道你到底和她做了什麽?我一直沒告訴你的女朋友們。侍衛們告訴我,你和她赤身『裸』體地躺在一起……”

“她魅『惑』了我,我最開始時幾乎無力反抗。”

“如果你說的反抗是拆掉舊宮殿的話……你的女朋友們大概會立馬冰釋前嫌。”親王開起了玩笑,“我想你的反抗肯定激怒了她。那些個聲音……那天晚上沒人睡得著。煉金術士,我一早還以為你死了。”

“幸運女神站在我這邊。”

“沒錯。有人幫助了你——可我不想追究是誰了。”他是說也不想追究是誰挑起的事端?“但我想知道,你為什麽沒殺死她,我想你一定有機會讓她死在你的劍下。我的魔法顧問告訴我,你本來不該讓自己受傷的——我們從廢墟裏翻檢出的那些『藥』劑,有一些足以讓你短時間內對抗她的魅『惑』——但你不僅傷到了,傷勢還很嚴重。太糟糕了,有好些傷口都差點刺破你的動脈。諸神在上,煉金術士,到底怎麽回事?”

“她不是惡魔。”李歐喘了口氣,“她隻是受了詛咒。”

“詛咒?噢,我當然知道。”親王歎了口氣,“我見過了她。她看上去普普通通,整日哭哭啼啼,像一位沒長大的十歲女孩。她哪有市井中傳言的美麗,她怎麽會如此普通?”

“因為魔法改變了她,詛咒讓她有了傾城容顏。”

“可怕的魔法。”親王評論道。“你是怎麽確認她中了詛咒,而不是別的什麽?”

沉默了好一會,煉金術士開了口。“是的。我最開始是打算殺了她,這對我來說很安全。雖然我沒有侍衛隊長的神力,劍術也談不上精妙,”他告訴親王,“但我仍然能輕易地殺了她。可是……”他頓了頓,迎上了親王的視線,“詛咒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您一定也聽過眾多流言。市井謠言裏總有少許真實的存在。而我也發現了她的掙紮。她哼著的歌裏有一些不屬於惡魔的語言。那不是邪惡的魅『惑』。”

“繼續,煉金術士。”親王示意,“我想聽你最後的證據。這比該死的審判有趣得多。”

“能幫我拿個東西嗎?我動一動就感覺快要死了,就在枕頭下麵。”親王從他的枕頭下拽出了那串金鏈。親王的臉當即變了顏『色』。“我在她的……棺材裏發現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