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上空,血梅綻放。

在流風的呼嘯和絮語中,這些由少年身體內一顆顆血珠子變幻成的猙獰血腥的花瓣破碎開來,分裂出更多如梅血花飄蕩在空氣中,眨眼間,周繼君身前已然聚滿萬千血花,密密麻麻,將他的身形遮蔽覆蓋。

闃寂無聲,數十名天行者不可思議地看向血光中,若隱若現似妖魔的少年人,隻見他麵容冷漠僵硬,變得透明的皮膚下方無數條嫣紅的血脈汩汩流淌著,漸漸的,如河海般澎湃洶湧,全身上下無不血紅一片,妖冶如斯。

“滴答!”

一片血花悄然墜落在地上,發出如水滴般詭異的聲響,落在長街上幽州天行者們耳中,卻讓他們胸口沒來由地一窒,心頭狂跳不已。就在這時,隻見那個蒙在血光中的少年收回了身向天穹的雙臂,手指間隱隱紅光縈繞,清晰的低笑自他嘴中溢出,血花為之顫抖,詭譎無比。

“不好,諸位小心!”為首那個武王境界的天行者大聲吼出,卻是浮出體外的心神陡然察覺到流轉在空氣中愈發古怪凝滯的氣息。

然而,為時已晚。

彈指刹那後,凝於周繼君身前的血花暴綻開,化作如虹血海湧向四方,眨眼間便將長街淹沒。明媚的朝陽下,那一個個穿著黑氅的男子或是喬裝打扮成食客的天行者被避無可避的血影掃過,身體陡然僵硬,動作也瞬間變得緩慢沉重,仿佛托著萬斤巨石一般苦苦掙紮。漸漸的,他們被血光籠罩的膚色變得如琥珀般昏黃透明,全身精血向上漫升,最後衝破頭頂天靈蓋噴湧四射。

“轟!”

數十名皮膚幹如樹皮的天行者摔倒在地上,麵對站在血海中唯一一塊幹地仿佛被妖魔附身的周繼君,毫無半點還手之力,臨死前的驚慌和恐懼被臉上幹枯的褶皺絞成碎片,再也看不出分毫。

血煞訣,乃是引自身精血化成無疆血海將對方全身精血吸入血煞之中,連魂魄也隨之被剝離抽走,比普通的殺戮更為痛楚,卻是傷天害理之極。饒是周繼君知道此技法威力強大難以抵擋,也不敢輕易施展,如此形若妖魔的武技,便連他心底也隱隱有些忌憚。

餘光掃過身後四個麵容古怪的同伴,周繼君眉頭微微挑起,冷聲喝道,“詭道,還不速速收取血海屍山!”

“善!”

詭道蛇人聞言變出棋盤,對上滿街的屍身骸骨,須臾間血影如潮被收入棋盤之中,數十名幽州天行者的亡魂在棋盤中掙紮翻滾,轉瞬後在周繼君揮手射出一束詭道之氣候漸漸消停,凝聚於棋盤之中漸漸在京城之局外開辟出另外一處局勢,卻是隱隱指向揚州之局。

如今在周繼君的詭道棋盤中已有三處棋局,分別是凝聚三大武尊十數名武王屍骨的雲州之局,雲霧繚繞不甚明晰的京城之局,以及此時方拓展開來的揚州之局。然而除了雲州之局外,其餘兩局都被濃濃的烏雲覆蓋,天元不清,虛實不明,至今尚未打開局麵。

半柱香時間不到,詭道棋盤已將幽州天行者們煉化於棋局之中,紫風和青羽這兩隻小狻猊也將能吃的血肉吞食殆盡。再看了眼酣戰過後血流成河的空寂長街,五名少年誰也沒說話,施展身法向城外趕去。

清風拂過長街,血腥味漸漸彌漫開,一個穿著黑氅的男子憑空出現在長街之上。

“來遲了……”男子皺著眉看向滿地殘碎可怖的屍骨,眼中卻沒絲毫慌張和憐憫,“真是沒用,我言飛居然淪落到與這些人為伍,天行者如今已然墮落到這等地步了嗬。”

男子幽幽說著,墨黑色的袍修翻卷,蔓延至整條長街血水被他收入手掌中,紅光閃過,他的身影漸漸消失,而長街清淨如初,又恢複了清晨的寧靜安詳。

…………

“看來我們的行蹤全在天行者的掌控之中,寸步難行,更別談將世子送回北疆了。”千寧臣輕歎一聲,望向山下的那座城池,眉頭擰起。

五人圍坐在城外的山林間,陽光躥入枝葉的罅隙,一寸寸照拂在他們臉上,卻無法將滿麵的愁雲清散。

忽然,周繼君腰間的天行令又發出嗚嗚的響聲,隨後飛轉出來,五道目光同時聚集在天行令上,光華閃過,一行娟秀的小字從古拙的紋路間生出。

“江溪道和彧華道都有天行者守候阻截,公子可帶著百裏雄繞轉巨容道,我會在那的明涼府接應公子。”

光華隱去,神奇的天行令又飛回周繼君懷中。

沉寂良久,一直玩弄著竹葉的月羅刹陡然抬起頭,冷笑聲道,“小君君嗬,形勢愈發不妙了,此人有詐。”

千寧臣微微驚異地看了月羅刹一眼,他從前隻以為月羅刹實力高強莫測,性格捉摸不透,可卻沒想到他的心機也非等閑。

目光飄過冷笑連連的月羅刹落到周繼君身上,千寧臣緩緩開口道,“月兄說的有理,此人太過心急了,他怎麽會知曉世子正和我們在一起,除非……”

“除非她和幽州天行者也有聯係,這樣一來天行者內亂一說便無從解釋了,或者她與幽州钜子聯手……不過,她從來都稱我為大钜子,今日居然叫我公子,卻不得不防了。”

周繼君起身,看向山下起伏連綿看不見盡頭的揚州城池,臉色忽明忽暗,忽地回過頭緊緊盯著百裏雄,開口道,“到如今這番地步,世子也不要在隱瞞什麽了。你一字並肩王一脈立族數千年,雖然止步北疆,可若說在這大煜七州沒有其他的勢力,卻真是讓人無法相信。”

百裏雄麵色一滯,抬頭望向周繼君那雙流露出些許失望的眸子,臉上不由得升起一絲紅暈,微微猶豫,百裏雄一咬牙從懷裏掏出一張地圖平鋪在五人麵前。

“非我刻意隱瞞,隻是那些勢力耳目對於如今的我們來說卻是遠水解不了近火。”

說著,百裏雄指向地圖上那幾個標注出的旗點。

“雲州、幽州、雍州、豫州、兗州這五州我並肩王一脈的勢力最大,不少諸侯王都與父王關係密切,而揚州乃是京畿之內,炎州又遙遙相隔,在這兩處我並肩王一脈勢力弱小幾不可算。若是能走出揚州之地,到了豫州或是兗州那我召集王府秘衛高手便可保得平安,然而如今這揚州在天行者掌控下如銅牆鐵壁,便是插翅也難飛嗬。”

聞言,千寧臣眉頭挑起灑然一笑,“這隱於黑暗中的天行者也能掌控揚州?隻不過大煜皇室的勢力未曾察覺罷了,若是我們能掌握住那七大钜子的行蹤,引大煜皇室高手以及揚州兵襲之,那眼下的困局也會崩潰瓦解了。”

“小千千啊,你想的是好,可引來皇室高手後將天行者驅散後,那接下來輪到的就是小世子了。”月羅刹勾起一根竹葉放於唇邊,陰測測地說道,“如今也不曉得大煜皇室知不知道小世子還活著,若天行者把這個消息透露給皇室,想要渾水摸魚,那形勢將會更糟糕。”

“所以我隻是假設罷了。”千寧臣苦笑一聲,餘光瞟向餓得耷拉著雙眼無精打采的沙摩尼,忽然輕笑一聲說道,“還有一計策,若是某人能請來通天高手前來相助,那這困局自然如紙窗般輕而易舉地被捅破了。”

“哦?”聽到千寧臣這麽一說,月羅刹雙目發光,摸了摸下巴瞟向沙摩尼,陰陽怪氣地說道,“小千千此計甚妙,美男計嗎?”

話音落下,千寧臣和周繼君看向一臉茫然胖乎乎的小和尚同時笑了出來,這沉悶壓抑的氣氛也微微緩解,卻隻有百裏雄緊緊盯著地圖上某處不甚明顯的紅點,眉頭緊鎖。

“怎麽了,百裏兄?”

順著百裏雄的目光,周繼君看到了地圖上那處和別的府城不太一樣的標識,它在揚州中央,卻與周圍的大府縣城相距較遠,然而從它所在的平原處生處數條道連同周圍的府城,卻像是被眾星拱月般矗立在揚州心髒處。

“我突然想起父王曾說過,在揚州我們也有一方勢力。”百裏雄長吸口氣,苦澀地說道。

“莫非在揚州商會?”千寧臣也看到了那處紅點,脫口說道。

“正是。不過,那卻是我祖父時候伏下的棋子了。更何況商人重利輕義,到我父王這代曾在揚州商會吃過虧,那棋子的後人雖然表麵上對我一字並肩王府忠心耿耿,可卻經常不聽調遣。然而這揚州太遙遠,勢力極多,卻是對他鞭長莫及,也不知如今他對我並肩王府的忠誠還剩幾分。”

周繼君詭道心思扭轉,目光落在商會處,久久沒有移開。

揚州自古以來便是天下地最為富饒的所在,它位於七州東南,承接豫州、兗州,背靠京畿之地,又有揚子江連接滄海貫通各大州,乃天下商貿最為通達之地。那商會則是揚州最大的勢力,它的曆史悠久,雖不如天行者和來福客棧般神秘,但萬年來坐擁天下最為繁華的所在,曆經數個朝代,它所積累的財富卻是多到令每一個王朝都眼紅不已。然而,即便當年最為霸道的大新皇朝,終其一生也為嚐敢揮兵南上,沾染近在咫尺的揚州商會。

這揚州商會雖不是一方諸侯,可它的勢力絲毫不弱於最強大的諸侯國。不僅是因為它控製著七州九成的私兵、馬匹、糧食、絹布等交易,也因為商會護衛團的存在。三萬實力強大被精鎧利器武裝到牙齒的鐵騎,雖然人數不如正規軍,可每嚐天下大亂時,他們總能將來犯的侵略者無功而返。大周末年,曾有反王聚集三十萬兵馬意欲攻陷揚州商會,奪取那足以養天下七州子民百年的財富。可麵對區區三萬商會護衛團,卻又高了幾分。而後,百裏雄亦是滿臉明悟,麵頰上氤氳起紅光,心中那個隱藏多年的念頭雖然被人說破,可看到周繼君和千寧臣深以為然的表情,百裏雄心中神奇豪情壯誌,腦海中的破軍巨斧也興奮地顫抖著。

百裏雄這個擁有數十萬雄兵的北疆王之子,便是最珍稀的奇貨,又有哪個商人能忍得住捧起一個開國君王所帶來的誘惑。

“寧臣所說的第二點卻是好解決,修羅擁有百變神通,將我們喬裝打扮,避開商會內天行者的耳目亦非難事。不過,這頭一點難處卻是當真棘手嗬。”

周繼君輕歎一聲開口說道,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把千寧臣當成同伴了,不再生硬地稱之公子。男之間的交情除了喝酒,往往隻會在並肩戰鬥曆經磨難後產生。聽到周繼君這番改口,千寧臣心頭微跳,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仿佛喝醉酒了一般,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樣的感覺。

百變神通……話音剛落,周繼君心頭閃出個模糊念頭,一個堪堪能解開眼前難處的計策,雖然亦是九死一生危險無比,可卻是他如今唯一能想出逃避開天行者的追殺到達揚州商會的主意。

眉頭挑起,周繼君不再猶豫,正要開口向千寧臣他們說出,就在這時,一陣詭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傳來,伴隨著的是令周繼君五人心頭猛顫的聲音。

“終於找到了嗬,五個小家夥,居然都不曉得掩去血腥味。”

之前長街上出現過的黑氅男子從樹影中走出,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全然一副戒備之色的少年們,嘴角飛揚。

“你是誰?”心頭微亂的千寧臣下意識喊出。

“我?”來人開口輕笑著開口說道,“看到我這身打扮還要問我是誰?莫非你們現在都成了驚弓之鳥,心神大亂了。如此,太讓我言飛失望了。”

“你就是言飛?”千寧臣麵容一僵,眼中神色變幻著,最終燃起熊熊戰意,“監天雲台所立的七州武王榜上排名前三的言飛,你居然也是天行者!”

“為什麽不能是呢,嗬嗬。”黑氅男子深深看了眼一臉寒意的周繼君,隨後轉向千寧臣悠悠說道,“你說錯了一點,我已經不再是天下排名前三的武王了。”

“我在六年前,已經踏入武尊境界。”

“隻是武尊嗎?”月羅刹陰測測地笑道,食指輕彈,一片竹葉飛射出去,“天行者中終於出現一個稍微有意思的對手了,偌大的武尊嗬,似乎我們昨晚才剛剛宰了三個呢。”

聽得月羅刹這番不屑之語,黑氅男子卻沒動怒,隻不過那露在外麵的眼睛裏浮起一縷訝然,隨後轉瞬即逝,依舊輕笑著道,“你便是月羅刹吧,口氣不小,你這麽說來倒也不像是在說謊。嘖嘖,能滅殺三名尋常武尊,看來我這次也算沒白來一趟。隻不過,若你將我與他們相提並論,卻是大錯特錯。”

“我六年前成就武尊人品,三年前已經踏入地品。似乎上個月剛剛宰了一個武尊榜上排名第七的老頭子,那可是武尊天品呢,無限接近大圓滿。”

男子狂妄卻似乎又理所當然的話語回蕩在山頭密林中,說話間隱隱牽動空氣抖蕩的氣息讓五名少年心頭猛跳。武尊之中亦有強弱之分,且差距甚大,尋常天品武尊便可輕易滅殺三五個地品武尊,若真如這人所說,他居然越級挑戰滅殺了天下排名第七的天品武尊,那他的實力絕對要遠遠在昨夜滅殺的那三名地品武尊之上。

周繼君四人互視一眼,緩緩站起身來,心有靈犀間四象之陣已然醞釀而生。麵對如此天下間絕頂高手,也隻有施展四象之陣才能勉強戰之,隻不過若是無法將他引入陣中,那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陣法嗎?威力卻也不凡。”

黑氅男子始終帶著笑的話音傳出,四名少年的心思瞬間被看破,神色陡然一變。

就在這時,卻聽言飛哈哈一笑,接著說道。

“你們不用如此,我來這並非想要將你們捉拿。哎,陷於承諾果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君公子,你便是那個擁有護天鏡的傳承者吧。若你能接我三招而不倒,我言飛就此離開,不再理會天行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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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今個本來準備偷下懶寫少點,可是上天保佑獵天的讀者們寫著寫著突然想到了九州想到了宛州商會,於是揚州商會誕生了,當然隻是名字相似而已,於是打破了瓶頸,嘩啦啦地又寫了那麽多,算是兩章合一把。看書生涯最心疼的莫過於目睹九州一步一步走向沒落,短暫的輝煌後便崩潰瓦解了……有九州迷嗎,來書評區聊聊……有女九州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