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而又搖搖欲墜的閣樓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神色變得愈發平靜的黑氅女子臉上。她的年紀約莫三十出頭四十未滿,眼邊已生淡淡的皺紋,因長期接受不到陽光而變得臉色蒼白,可從眉梢那縷猶存的風韻中依稀還可以看出她年輕時候的姣美容顏。

一絲淡若雛菊的笑意從雲州女钜子嘴角浮起,她昂起頭掃過麵色各異的钜子們,隨後望向清澈碧藍的天際,漠然說道,“真是荒謬之極,我自小被上任雲州钜子收養,十八歲之前都未嚐離開過雲州,你居然說我是大煜長公主……你這般信口雌黃,又有誰會信?”

話音落下,其餘六州钜子臉上的疑慮都淡去不少。雲州女钜子五歲時被上任钜子從兵荒馬亂的雲州邊境救出,她父母死於那次的亂匪火拚之中,因此被上任钜子收為養女。此事在天行者中並非隱秘,不少老人都知曉。眼下君公子說她是大煜長公主,卻是荒謬到與天方夜譚無異。

包括那三名效忠齊靈兒的钜子,此時看向周繼君的眼神中都流露出毫不掩飾的不滿。

“轟隆!”

閣樓再次晃蕩起來,粉石木屑如雨般從上方灑落,鬥室內紛亂狼藉,而樓下的喊殺聲愈發清晰,轉眼間那些大煜武士便會登閣而上。而各州钜子們卻絲毫不顧,隻是緊緊盯著挾持住雲州女钜子的少年,眼中皆是不忿和惱怒。

“君兄,罷手吧。”

洛繼傷冷冷看了周繼君一眼,目光轉到神龕上那塊被從天而降的熒光籠罩著的大钜子令上,下一刻,他已經化作一陣厲風閃身躍至神龕前,伸手抓去。

白影翻飛,兩衫沾著血漬的白衣再次激撞在一起,洛繼傷和周繼君各執一半大钜子令,武道之力源源不斷地湧出,僵持數個彈指刹那誰也未能將大钜子令奪下。

黑影飄過,餘光掃過側後方,周繼君眼中閃過一絲惱怒,卻是那個雲州女钜子趁著閣內眾人都聚焦於此,悄悄地向閣外走去。

“休走!”

周繼君爆喝一聲,三道之力瘋狂湧出,猛地一拽,手握大钜子令閃身來到雲州女钜子身邊,將她截下。就在這時,閣樓內突然變得分外靜謐,周繼君心頭咯噔一下,餘光飄至手上,臉色陡然大變。

那塊大钜子令竟被他從中扯成兩半。

扭頭看向手執另一半天行令的洛繼傷,隻見他那雙黯淡無光的眸子中閃過呆滯、震驚,最後變成歇斯底裏的狂怒。

片刻的驚詫後,周繼君望向洛繼傷,嘴角微微翹起。這號令天下的大钜子令分成兩片,那是不是意味著向來齊心的七州天行者從今日起即將走上兩條不同的路……一支掌握在洛繼傷手中,令一支卻落入齊靈兒手中,卻是間接的被周繼君操控。如此破去了天行者之局,之前還真是未曾料到。

在潮水般的撞擊中,閣樓已然開始傾倒,周繼君眼中閃過一絲冷厲,將那一半天行令放進齊靈兒懷中,抱起他的徒兒,另一隻手挾持著雲州女钜子,縱身撞破屋頂飛出閣樓。

羽箭攢射,如蝗蟲般將白衣少年籠罩,體內玄道之種旋轉著,周繼君張口吐出一個古音,先天精氣猛射出,將四周的羽箭轟開。

“大煜長公主在此,爾等還不退後!”

腳踩樓頂殘破的瓦礫,周繼君將一臉慘白卻麵色淡漠的雲州女钜子緊箍在懷中,右手緊緊扼住她的脖頸。然而,在他那聲爆喝響起後,箭雨非但沒有消止反而愈發猛烈。周繼君口吐天音阻擋住一刻不停歇的鐵箭,下意識地望向懷中的女子,卻見她麵色安然自若,仿佛適才所言與她壓根沒有半點關係。

莫非她真不是雲州天行將令之中所述的那個身世離奇的大煜長公主?

周繼君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就在這時,背後傳來腳步聲,卻是洛繼傷和其餘六州的钜子也躍上閣頂,伸手格擋開密密麻麻的箭雨,目光射向四周,尋找著突圍之處。

“都住手!”

蒼老卻豪邁的聲音從為首那員騎著駿馬的大將口中傳出,數千名黑甲弓弩手按下手中的弩箭,停止了圍射。那員年近七旬的老將抬起頭,冰冷的目光中浮起些許恨色落到周繼君身上,之後又轉向一頭長發肆無忌憚地向上揚起的白衣青年,臉上浮起幾分疑惑,卻是覺得有些眼熟。

“還不快放了長公主,我留你們全屍!”

他的話音落下,閣樓頂的六州钜子神色大變,怔怔地望向一臉淡漠的雲州钜子,而洛繼傷卻是身形微微一顫,那雙被血漬染得模糊不清的眸子死死盯著周繼君懷中的女子,卻不知在想什麽。

“三位钜子,我們暫別於此罷。來日方長,我會帶著我徒弟去找你們的。”

周繼君側頭向著在閣樓內已然效忠於齊靈兒的那三州钜子說道,隨後深深看了眼沉默不語的洛繼傷,微微一笑道。

“洛公子,你還認為主宰天行者曆史的那個人是你嗎?”

話音落下,周繼君在去看僵硬的麵龐上浮起一絲猙獰殺意的洛繼傷,抱著齊靈兒和大煜長公主直飛雲霄,向北而去。獵獵風聲從身後響起,兩股強大的氣息從煜軍中飛出,向周繼君追來。心念從少年頭頂飛出,發出紫火般的光芒攔住那兩人。

“若你們再追,我現在就滅殺了她,不要懷疑我下不了這個手。”

“你想要什麽?”

心神從那兩個禦殿武尊頭頂躥出,發出瑩白色的光暈。

“你們退後不得再追,我會在半途將她放生。”

兩名武尊麵麵相覷,正在猶豫間,卻聽自從被周繼君抓出閣樓後一直未嚐說話的大煜長公主開口道,“照他說的做。”

聞言,那兩名身份崇高的武尊竟不再踟躕,向長公主拱了拱手,隨即收回心神飛轉而去。

半空中,衣袍翻飛的周繼君嘴角微翹,低頭看向長公主。

“你的身份地位在大煜皇室中很高?”

“我是當今陛下的親姐姐。”

“哦?”

周繼君眼底浮起一絲詫異,在天行將令中隻記載了她的大致出身和名諱,卻並沒提到過此事。原本周繼君還以為大煜皇室隻是派出一地位不甚高的公主混入天行者之中,未曾想過竟會是女皇的親姊。

如此身份尊崇的公主都不惜當作棋子,那天下之局中,來福客棧、京城世家、七州諸侯、武道大派這些有數的勢力裏,又被大煜皇室安插了多少身處高位的棋子?京城之上,看似濃雲滾滾風雨欲來,卻又沉凝不壓,看來是那大煜皇室早在數十年前就布下此局,占得無窮先機嗬。

周繼君飛於揚州上空,眼中時明時暗,上丹田裏詭道棋盤不住自行推理演算,這時,長公主忽地抬頭看向周繼君。

“你會殺了我,對吧。”

周繼君微微一愣,皺起眉頭看向懷中女子,陡然發現她眉宇間縈繞起淡淡的死氣,那雙眸子黯然而又疲憊。

“我為何要殺你……”

周繼君話還未說完,天邊突然浮起一片絳紫,仿佛天火落於雲間。

身著白袍一臉妖冶的少年漫步在紫雲上走向周繼君,在他腰間攜著一個瞪大眼睛滿身汙穢的老頭。

“他,不會,殺你。”千十七冷漠地看向長公主,隨後目光移到齊靈兒身上,微微皺眉。

“千十七,你來做什麽?”

同樣攜著大煜公主的周繼君看向攔住他去路的千十七,冷笑一聲,“上次來要九龍鐵匣,這次莫非是來要人的?”

千十七沉默半晌,看向周繼君開口道,m/31/31356/">乞活天下)。”

“那好,給你。”周繼君毫不猶豫地將懷中的大煜長公主扔給微微錯愕的千十七,嘴角彎開,“千十七,上回你就欠了我一個人情,連著這次,你已經欠了我兩個人情了。”

這大煜公主此時在周繼君手中已成累贅,作為人質放也不是,殺也不是,而千十七的出現恰好解了燃眉之急,更何況還可以詐得他一個所謂的人情,日後各處一方戰場交手,周繼君卻是隱隱占上幾分便宜。

千十七接過大煜長公主,將她挾在臂彎間,微微躊躇,隨後拎起東來客向周繼君搖了搖道,“他,你,要嗎?”

周繼君臉上浮起一絲古怪,看了眼一副糟老頭樣毫無出奇之處的東來客,哈哈一笑道,“我要他做什麽?你千十七還當真以為我們是人販子在做交易?”

話音落下,千十七依舊僵硬著麵孔毫無表情,可被他如狗彘般夾於右臂的東來客卻是滿臉惋惜和失望,那張布滿皺紋的麵頰顫抖著,不住喃喃自語道,“無緣,無緣,非吾之明主。”

“欠你,兩個。”

說完,千十七轉身離去,他走入燃燒著紫火的雲層,沒過多久便不見了蹤影。

抱著又開始昏昏欲睡的齊靈兒,周繼君遙遙向北望去,再過八座府城便可到揚州商會所在的錦翮府了,而千寧臣四人也當在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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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早點回去吧,瘋個一天一夜也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