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著白衣的青年微微一顫,慌忙抬起頭來看向周繼君。

他的身形相貌和端坐於橫塌上的男子幾乎一樣,劍眉、長眼、高挺的鼻梁以及透著些許涼意的薄唇,隻不過少了眉角的傷痂以及染上幾縷銀白的長發。

“公子”無名幹澀地開口說道,“為何不要小人了?”

周繼君伸手將十八隻神位推向無名,目光飄過當了他三年替身的青年,沉吟半晌開口道。

“這三年來你替我坐鎮天吾山,將那些意圖不軌的仙神引入這絕陣中,卻從未出竹屋半步,當年欠我的清卻是已經還清了。待這最後一樁事辦完,你就找個沒人的地方隱居去吧,這天下雖然紛亂已起,強者橫行,不過你修煉了我半卷《藏道論》,如今修為已至地境下品巔峰,相當於武師天品,自保無虞。”

聖德一年後,隨著天下亂象起,修煉了神位的準仙神以及那些神秘的來自七州外山海宗派的高手紛紛入世,這七州已非以武道獨尊,而境界等級更是漸漸變為地境、人尊和通天,地境分為三品,分別對應著當年的武師、武侯和武王。

聞言,無名臉色微微僵硬,咬了咬下唇,艱澀地開口道,“公子為小人報了滅門奪妻之仇,小人的命早就屬於公子了,此生去名除姓,甘願做公子的影子。”

周繼君幽幽了口氣,細細打量著那個匍匐於地始終不肯起身的青年,目光閃爍著。

“當年助你也不過是見你和我長的像,順手收你為棋子罷了,今日恩情已了,從此以後你便是自由之身。不等明日了,你現在便帶著這十八隻神位去落雲山。去吧。”

說完,周繼君不再去看滿臉頹然慢慢走出屋子的無名,轉頭望向窗外。

“人心嗬,如何才能盡信,你今日忠心於我,那等明日呢人無利則絕情,即便是曾經浴血共戰者,到頭來還不是為了權力將好友出賣。”

周繼君溫醇的聲音回蕩在竹屋內,和著淅淅瀝瀝的雨落聲,悠長而淡然。屋中蕩起幾分波紋,三道矮小的身影從空氣隙縫中走出,卻是半人高的三道蛇人來到周繼君麵前。

“見過道主!”

“善,爾等將陣法撤去吧。”

三道蛇人微微猶豫間,一陣低壓壓的咳嗽聲傳來。

“不用舍不得,這窮盡我最玄奧道法所立的絕陣卻是再用不上了。三年來誘殺了無數高手,隻不過是為了集齊十八隻神位來換取落雲山的那些高手,順便立威,攜勢前往北疆助百裏雄一臂之力。在天下人眼中,此時的我恐怕已是堪比人尊巔峰境界的存在了。”

周繼君輕咳漸止,眼中浮起些許黯然之色。

四年前,他在那京城一役中被重創,全身骨骼斷裂,道種精氣被打散,若非藏象吊著一口氣,恐怕未及趕到落雲山便一命嗚呼。小獵風以再殺九百九十九萬九十九隻翼人為代價,換得屠龍老人幫周繼君逆天續命,七七四十九天後,當周繼君醒轉過來,他全身的道法已然退至地境下品,也就是武師境界。花了半年時間重新修煉,破而後立,周繼君一舉突破了原先的境界,達到地境上品。然而自此之後,周繼君的修煉速度卻陡然減慢,卻是逆天續命時消耗過大,讓藏象和紫君都陷入漫長的休眠中,至今都未曾醒轉,周繼君更是一夜白了頭,原本烏黑的長發中生出數縷銀絲,給他愈發淡漠的麵容平添了幾分滄桑。

屠龍告訴周繼君,必須尋得一股特殊的天地精氣來將藏象喚醒,這精氣卻是因人而異。與小獵風辭別後,周繼君出了雲州,先後收下無名和無生,占據幽州天吾山,教三道蛇人和天賦異稟的小童無生布下四象鬥數之陣,將天下目光引至,以助其威名。隨後隻身遊走天涯,隱姓埋名,一邊觀察各州諸侯的勢力布局落子,?生,眼見小童苦苦思索額上泛起細細的皺紋,這才開口說道,“你時常偷偷跑下山去聽書,就沒有聽說過那雲州大賢?”

無生臉上微紅,隨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公子說的可是那個有天經地緯之才,傳言中得其可得天下的古老先生?公子莫非是想請他出山去輔佐百裏雄?”

無生側著臉看向周繼君,隻見自家公子嘴角翹起淡淡的笑意,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卻並沒搭理他,無生不由得腹誹了兩句,沉下頭自顧自地說道。

“古老先生豈是那麽好請動的,人家說書的都講了,先後有六名諸侯反王都曾帶上重禮,沐浴更衣親自上門去請那位古老先生,可他卻不為所動公子,你不會是想用強吧?這可不行!說書的說了,豫州景鄉王曾經派人前去擄劫那位古老先生,可卻隻發現古老先生的留信,說他三日內必兵敗,結果第二日景鄉王就被那雍州什麽王火燒連營殺得大敗。書中有雲,古老林中有大賢,不出山門滅景王。”

搖頭晃腦著的無生滿臉肅容地望向周繼君,煞有介事地說道。

“公子,你可千萬別亂來啊,這古老先生可是有神鬼之能呢,於茅廬中料天下事不好,說不定他已經知道公子要去找他了!”

“啪!”

小童抱著腦袋哀號一聲,卻是周繼君伸出手指敲在他腦門上。

“你聽書聽得還真勤,都能倒背如流了。就算他真有鬼神之能通達天機,可你家公子執掌詭道亦能掩蓋天機,不讓他知曉。”

“啊!”小童護著腦袋看向周繼君,驚叫一聲,“公子不會真想將他擄走吧。糟了糟了,那以後在說書人口中我豈不是要成了幫住惡公子強擄老先生的反派了嗎。”

“啪!”

又是一個毛栗敲在無生腦門上,可憐的小童“呀”地一聲抱住腦袋,臉上裝出一副慘兮兮地模樣,看了眼不再理睬自己向前走去的白衣公子,無奈地撇了撇嘴,小跑兩步跟了上去。

沒過多久,周繼君和無生便來到一處山澗溪流處,在那用鐵鏈吊著的搖搖晃晃的木橋上,穿著樸素麻衣的老人正盤坐垂釣。他背對著周繼君,看不清麵容,隻能從迎風而飄的長須白發判斷出他的大約年齡。

“好一副高人做派呀。”

無生瞪大眼睛看向逍遙悠閑自顧自釣著魚的老者,眸中閃過一絲亮光,喃喃自語道。

“高人嘛也算是吧”

周繼君眉頭微挑,嘴角劃開一絲淡漠的笑意,肩頭的幾縷銀絲在風中抖蕩跳躍。

似乎聽到了周繼君和無生的腳步聲,老者手中的魚竿微微一晃,隨即高聲吟念道。

“紅塵多羈絆,世人多煩憂,我獨坐溪畔,觀魚樂不歸。我說今日的魚兒怎麽一個個都沉在水底不肯出來,原來又有俗人來了。你們走吧,別打擾了魚兒嬉戲。”

“高人啊高人”

聞言,無生一臉仰慕地看向老者的背影,眼中發光,忽地想到了什麽,立馬抱住腦袋閃至一旁,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周繼君,卻見自家公子並沒理會他,隻是低低一笑,揮袍說道。

“聽人說你能未卜先知,可你今日似乎並沒算出我會來,你就真不想知道我是誰嗎?”

旁邊的無生臉上浮起一絲慌亂,下意識地上前扯了扯周繼君的袖子。他雖知自家公子名動天下,可服伺了這麽多年,相處慣了,除了那些奇妙的道法外無生並沒覺得得自家公子有多特別,反倒是身前的古老先生,在評書裏麵被說成是擁有神鬼之能的奇人,此時在無生眼中可比自家公子要了得的多。眼見周繼君用這微微不敬的語氣和古老先生說話,無生心中自然有些急。

就在這時,無生臉上浮起驚詫之色,卻是眼前一副高人模樣的古老先生身體微微一顫,手中的魚竿“啪”地掉落在溪水中。他回轉過身,怔怔地看向周繼君,蒼老幹枯的皺紋間滾動著慌亂、畏懼以及一絲難以置信。

“是你君公子!”

老者身體蜷縮著,張了張嘴,有些幹澀的聲音從喉嚨裏溢出。

“你不是前去落雲山了嗎?怎麽會在這!”

無生目瞪口呆地看著神色大變的老人,隨後回轉過頭用一種極其陌生的目光看向自家公子,仿佛不認識了一般。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個神奇無比的古老先生初次見到自家公子竟然是如此驚慌,似乎還有一些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