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府中三盞茶,飲罷公子論天下。

許多年後,在七州大地上流傳著平南府一役的典故,君公子煮茶論天下,亂世最後的浩劫由此而起。亂世中的英豪如流星,往往綻放出那道最奪目的光芒後便轉瞬隕落,一如葬於趙地的離國火流王,鳴山王肖秦天,蒙國國主賀蘭翼。

冬末的日光傾灑在亂成一團的趙地,千軍萬馬廝殺於濃霧散盡的十二府城中,有北疆軍,有兩吳大軍,有皇室,有白家,亦有各立山頭的鳴山、蒙國大將。離國全軍覆沒,火流馬的傳說已成故往,鳴山王肖秦天和蒙國主賀蘭翼身死,他們屍骨尚未寒,麾下的大將已經率領各部兵馬開始爭奪大權,亦想從這趙地分得一羹。

平南府依舊被黑霧籠罩,烏雲盤旋其上如高塔,各方勢力亂戰其外,仿佛渾然忘記那個隱藏在平南府黑霧濃雲後的神秘人,隻是一心一意地爭地奪城,爭奪趙地乃至豫州的最終歸屬。隆隆鍾聲從那個始終安靜凝視著諸方戰亂的府城中傳出,一聲,兩聲,三聲隨著鍾聲回蕩在十二府城中,兵戈馬嘶聲漸漸平寂,所有人都微微恍惚地抬頭望向平南府,刺耳的鍾聲宛轉不絕,仿佛冷笑,亦像是在嘲諷。

“終於要露麵了嗎。”

年輕的白家族長抹了把嘴,百無聊賴地伸了個懶腰,將長弓背回身後,隨後大手一舉。

“鳴金手兵,前往平南府。”

不約而同的,各方勢力幾乎同時收攏人馬,不再爭鬥,邁出各自府城朝平南府行去。

陷入趙地已近一月,各方勢力早已人困馬乏,讓他們陷入這場大局身不由己的神秘人卻始終隱於平南府中,冷眼看著這一切。鸞鳳公主想知道,白啟想知道,鳴山蒙國的部將們想知道,七州中人都想知道,那個運用滔天手段讓趙國數百萬人馬一夜消失,讓各方勢力實力毀半的神秘人到底是誰。

平南府中定屬天下,此時看來已不再是狂言。隻遣一名小仆便斷送了離國一脈,又滅殺了鳴山王和蒙國主,如此手段實力,或許真能決定七州的歸屬。然而,最令各方勢力心中恐懼的是,誰也不知道這位神秘人是何時出現在七州大地上,各方勢力都有秩序森嚴的密探斥候,七州強者皆落彀中,幾無遺漏,平南府主的橫空出世就仿佛一個重重的耳光扇在他們臉上,亦像一根利刺插入心底,煎熬難忍。

轟隆隆的鍾鳴回響不絕,各方勢力數十萬人馬齊聚在平南府城下,所有人都抬起頭、屏氣凝神地望向那扇緩緩放下的吊門,半柱香後,一個全身上下透著嬌媚氣息的少女走了出來。數十萬殺氣騰騰地大軍在前,貪狼星主鎮靜自若,她臉上掛著淡若秋菊的笑靨,盈盈一拜道。

“主上有命,各家大軍就在此安營紮寨,然後請北疆王殿下、鸞鳳殿下、白家主和洛教主上城一敘。”

話音傳出,府城前響起叫罵聲,各方將領、仙神都怒目而視著貪狼星主,鳴山王和蒙國國主的身死如同前車之鑒,帶著大軍尚死無葬身之地,更何況孤身進入透著神秘詭異氣息的平南府。

貪狼星主笑而不語,待到吵鬧聲漸漸弱下去,方才朗聲道。

“你們就不想知道我主上是誰嗎?我家公子說了,今日隻為見故人,他和諸位許久未見,甚是想念。”

這平南府主是故人?可曾經認識的人中,可又有誰能有如此手段和吞食天下的氣魄。

鸞鳳公主微微皺眉,輕抬玉趾走出鑾駕,冷冷望向貪狼星主。

“你家主上到底是誰?”

嘴角浮起玩味的笑意,貪狼星主深深看了眼千若兮,又掃過各大勢力那些苦苦思索著的將領、仙神,伸手指向城頭。

“各位看看不就知道了,我家主上正在城頭恭候各位殿下大駕呢。”

無數道目光齊齊射向高聳的平南府城頭,烏雲飄開,濃霧散去,高坐城頭的男子漸漸出現在眾人眼前。

白衣,赤足,銀發。

卓爾不群的身影,嘴角掛著溫醇的笑容,卻是翩翩濁世佳公子。

幾乎所有人都張大嘴,滿臉的難以置信。

流風回轉,日光漸漸收斂,鵝毛大雪由天而降,傾灑在鴉雀無聲的府城外,除了風的呼嘯和絮語,良久再無其他聲音。

“許久不見了嗬,怎麽,諸位都不認識我了嗎。”

熟悉的聲音透過紛飛大雪落到數十萬大軍耳中,卻將他們猛然驚醒,就是這個人,曾在京城怒罵七州至尊,屠盡仙神修士,震動天下。

君公子,那個身死於京城的君公子又回來了,帶著讓天下再次震驚的實力回來了

“你沒死嗎怎麽會”

千若兮怔怔地望向那個夜夜夢到的身影,緊咬下唇,晶瑩剔透的淚珠順著眼角留下,心中一怔絞痛。

“哈哈哈哈”

暢快無比的笑聲從北疆軍中傳出,一身雄豪之氣的百裏雄遙望城頭,雙目微微發紅。他猛地一拉韁繩,不理會身旁將領的勸阻,拍馬躍向平南府,卻在半途停下。

“君兄,可好。”

深吸口氣,百裏雄滿臉激動地望向城頭那衫白衣大聲喊道。他的雙手死死拽著韁繩,微微顫抖著,心情無比複雜。有激動,有振奮,還有一絲連他都道不明的害怕。在他身後,數萬北疆大軍,那些被周繼君收服的仙神們都麵色複雜地望向城頭,半年不見,曾經為北疆軍打下大片江山的男子已成為主宰天下運勢的存在,滅離國、鳴山、蒙國,把七州大小勢力玩弄股掌之中,天下風雲因他而變,現在的他,還會繼續輔佐北疆軍嗎

“有勞殿下掛念了。”

淡漠的聲音傳到城下,百裏雄心頭猛地一縮,竟有些喘不過氣來。他朝著周繼君僵硬地一笑,臉色黯然如灰,隻覺得全身力氣都被那人冷漠的聲音抽去。那些共戰揚州,千裏護送,雲州築神台的往事仿佛煙雲般,流過百裏雄腦海,卻頃刻間散去,當年那個信誓旦旦說要輔佐自己奪取天下的男子正站在遙不可及的地方冷冷看看自己,再不會拍著自己的肩旁循循善誘,不斷鼓勵了。

雄心壯誌,卻在夢醒時分破碎。

百裏雄苦笑一聲,餘光掃過那些滿臉嘲諷的吳軍、白家軍和皇室大軍,抿著嘴就要調轉馬頭。

就在這時,卻聽從城頭傳來清朗的笑聲。

“七州風雲起,齊聚京城擂。白衣少年雄,獨身戰百人。斬破百千道,誰死誰生還。我座壁上觀,待君奪魁元!”

聽著昔日出自自己口中的詩詞,百裏雄心頭一蕩,猛地抬頭望向城巔,眸中浮出激動之色。隻見城上的白衣青年淡淡一笑,朝他拱了拱手。

“世子嗬,我回來為你奪江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