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嘯聲從遠處宮殿方向傳來,玄都手捋胡須,臉上浮起一絲疑慮。

“奇也怪哉,這離恨天上莫非還有其他人。”

四十六前,在天宮之亂後,太上駕兜率宮前往穹宇深處修補輪回,他著出《道德經》,擇天地間信徒數萬人,又從中挑出十名對《道德經》經意領悟頗深的修煉者,放入封神輪回中曆練,玄都法師脫穎而出,最終成為太上的親傳弟子,飛升離恨天,年複一年的參悟《道德經》。這些年來,玄都始終以為這離恨天上就他一人,孰料今日偶遇他人,玄都心中又好奇又激動,整了整衣衫,起身朝向遠處的古殿走去。r/>

古殿中,一頭銀及地的男子盤膝而坐,眸中流轉著半黑半白兩團漩渦,幽黑濃稠的煞氣縈繞眉宇間,眸子一開一合間,精光綻放,竟將他身前的虛空撕裂開深深的縫隙,五尺來長,內中光暈流轉,和周繼君原先的劍下世界沒什麽兩樣。

四十六年,在離恨天上足足度過了四十六載孤寂冷清的歲月,除了前十年周繼君日複一日的劈劍外,往後的三十六年裏,周繼君將一切時間都用在煉化反王遺誌上。手中三十六顆黝黑光亮的珠子滴溜溜地打著轉,每一顆都凝聚著曾經攪亂天地不得安寧的梟雄的道意,在這被封印的大獄中看起來平平無奇,和集市上販賣的那些琉璃珠沒什麽兩樣,可一旦這三十六顆反王道珠現身穹宇,定會在這天地間引起一番轟動。而周繼君吞噬了三十六名反王殘留的道力,修為已攀升至玄天巔峰,離穹天境界隻剩半步。

在這個聖人君聖不出,穹天盡隱的時代裏,玄天境界往往稱雄一方,玄天巔峰的強者更是天地絕頂的存在,倘若周繼君出得了離恨天,定也是這太平盛世中數一數二的人物,隻可惜即便他的實力已今非昔比,可也僅僅能劈開五六尺長的劍下世界罷了,無法容身而出。

“三十六反王遺誌煉化完畢,果然好處頗多,等煉化了那第三十七道反王遺誌,再領悟穹天道意一舉踏足穹天,到那時或許能劈出足夠容納我的劍下世界。”

枯燥而又絕望的離恨天上,也隻有修煉之道上的突破能給周繼君帶來幾分好心情,白衣蕩起,銀及地,周繼君起身邁開大步走向最後一座古殿,眉頭卻微微蹙起,這座古殿和之前三十六古殿般,也有濃濃的反王遺誌,然而並沒化作黑風,而是凝成一方淡紅色的雲彩。袍袖卷起,周繼君施展道力就欲將那道反王遺誌吸入掌間,可當道力襲至,那股雲彩竟碎裂開來,仿佛蝶舞一樣化作無數瓣四散飄離。

“此人是誰。”

周繼君麵露疑色,喃喃自語道,這三十六年來煉化反王遺誌,從未遇到過今日的情形,那些反王梟雄實力雖強,可無不企盼著逃離這大獄,因此死後的遺誌也任憑周繼君煉化,冥冥之中希冀著有朝一日能隨周繼君逃出離恨天,然而適才流散的那道遺誌卻殊為古怪,仿佛對周繼君不屑一顧。

緩步走入古殿,陡然間,周繼君目光落到牆壁上,瞳孔猛地縮。

刻在牆壁上的一行行篆字熟悉無比,若無它,周繼君亦無法取得今日的成就。r/>

“在人間曾有詩雲‘滄海比落天,拂塵歎無涯’。意思就是滄海之大,仿佛是天穹在世間的倒影般,沒有邊際。這滄海不僅大,而且充滿著危險和變數,一般的船隊即便用鐵鏈串成連環船,也不敢輕易駛往那滄海深處。不僅僅因為那裏充斥著暴風雨和大漩渦,更是因為在傳說中,滄海深處住著神仙、妖怪和凶獸......”曆歸墟足兩年,心有感悟,融匯畢生所學,創《極墟天書》,留於有緣者。雲某字。”道之玄不在乎變,而在人。人以己為燃碳,則玄道為烘爐,人以己為螻蟻,則玄道為天地,然則人以己為天地烘爐,則玄道如微渺。宏於己,壯體魄,煉心神,視己為天地烘爐,爾後萬千大道盡在指掌間......”縱橫天下上萬載,得大道一千九百七十七,然則於歸墟極底苦思一載,凝煉玄道,終成五道。”r/>

周繼君輕聲念叨著,心頭升起莫名的情緒,有些感慨,亦有些古怪。

腦海中浮起適才那團飄散的淡紅雲彩,周繼君若有所思,就見《極墟天書》的功法後,還刻著幾行篆字。

“天地諸所,唯有這離恨天上的大獄未曾遊過,吾心已死,隻求遊遍天下以盡平生,於是化身反王大鬧了一場......想要出這大獄,需得斬斷殿外的桂花樹......吾留下這套功法以待有緣者,如此先去也,倘若日後得閑暇,可來歸墟一敘。”

來回讀了幾遍,周繼君搖頭苦笑,這自稱雲某的人絕對是天地間了不得的人物,視離恨天大獄為無物,來去自由,又算出日後定有人能得到《極墟天書》,這般本事可比先前的那些反王梟雄強上許多倍,也不知他如今又去哪逍遙了......目光落到那個“緣”字上,周繼君心頭一動,喃喃自語道。

“留下這套功法以待有緣者......可是就算得到這功法,修煉至大成,也隻能困於離恨天上,又有何用......雲某先去也......等等,莫非修煉了這套功法便能脫困?”

“天音者,上古天地渾噩之語,能為道法,亦能蠱惑人心,誠則靈,以心神君主,道意為臣輔,可破出封印,亂人神誌......原來如此。”

周繼君麵露了然之色,自稱雲某的那人定然施展了天音訣,蠱惑駐紮在離恨天外的天兵天將斬斷桂花樹,借此逃生,而一眾反王梟雄並不知曉此事,因此隻走了那個雲某。

“我以心念為主君,君子道意為臣輔,或許也能召喚來天兵天將。”

嘴角微揚,周繼君並不知道在天宮之亂後,離恨天外的守軍已全部撤離,上三天,下三天,空蕩蕩一片。不過,就算他知道了,遇上這個絕處逢生的機會,他定也不會放棄。縱身而起,周繼君以君子道意輔佐心念,長嘯一聲,古樸的音符回響在離恨天上,然而苦等良久,卻遲遲沒有回應,就在周繼君漸生失望時,忽聽得大獄外傳來陣清朗的聲音。

“在下玄都,敢問道友為何隱於離恨天,可否出來一會。”

隻有一人?

周繼君心頭咯噔一下,眉宇間浮起凝重之色,轉爾散去。

這人的聲音能突破離恨天大獄的禁製,顯然修為實力高絕,至少也有玄天,既然有一玄天境界的強者,又何需天兵天將來砍斷桂花樹。最重要的是,他似乎並不知道自己的情形,不知道自己正被囚禁於離恨天上,更不知道四十六年前的天宮之事。

“天助我也,今日逃出離恨天的機緣,全在此人身上。”

苦等四十六年,原本一心隻欲劈出劍下世界,不料無心插柳柳成蔭,周繼君自然喜出望外,不及多想,君子道意流轉而出,手捏印法,施展出天音訣,口吐古音。

“還不斬斷那桂花樹!”

古音傳出,周繼君滿臉迫切地望向前方,隻等桂花樹折斷殿門大開,一如四十六前他為救羅刹斬斷那桂花樹時般。

許久過去,不見半點動靜。

周繼君心中微生出幾絲煩躁和不安,就在這時,隻聽隔著禁製傳來疑問聲。

“道友......玄都實在不明。”

聲音清澈明晰,沒有半點受蠱惑之象,聞言,周繼君麵色一僵,心情瞬間降到穀底。

“這怎麽可能,我明明以心念為君主道意為臣輔施展出天音訣,和牆壁上所述無二樣......”

周繼君踱著腳步,緊鎖眉頭,喃喃自語道,隻聽那人又道。

“不過道友適才話中傳來的道意當真玄奧,和尊師所著的《道德經》倒有幾分相似之處,莫非道友也是我道中人?”

尊師......道德經......

周繼君嘴角泛起苦澀,怪不得無法蠱惑住那名自稱玄都的修士,原來他竟是太上的弟子,自己雖創出君子道意,可又怎能和太上的道意相提並論,那人身懷《道德經》道意,修為也不弱,天音訣失效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道友不願現身,那玄都隻好衍算一番,看看道友究竟是何方神聖了。”

玄都興致勃勃地說道,在離恨天呆了二十多年,苦讀《道德經》,即便他耐性再好,可時不時也會覺得煩悶,不料近日竟遇上個道友,玄都心中自然欣喜。

他卻不知,這番話落下,隔著重重禁製,在那方大獄內,他口中的“道友”麵色陡然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