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當周繼君睜開雙目,沒入眼簾的是一片深紫的天空。離恨天上的高風冰冷入極,吹卷他滿頭銀,全身上下無不生出濃濃的寒意。離恨天上,高無極,廣無極,冰寒冷清無極,周繼君騰雲而上,抑或是禦風而行,三天三夜未能尋至離恨天的盡頭。

牢籠就是牢籠,任憑你有多大能耐,一朝陷入,再難脫困。就在周繼君即將絕望時候,陡然想起了他那一招斬破虛空,君子劍出,用盡他全身道力斬於離恨天上,可這處大獄似乎被下了古怪的禁製,空間時間全被封得死死,一招斬破虛空,劍下毫無半點波瀾。周繼君深信,隻要力至極處,這天上地下無破不開的存在,於是往後十年,他在這離恨天密閉的空間中拚命修煉著,一半時間用於修煉,另一半時間則用來劈劍,每日至少劈下十萬劍,卻是他從未做過的事。十年三億六千五百萬次劈劍,不知不覺間,君子劍無論是劍招還是劍意都突飛猛進,而劍下也生出淺淺的縫隙,雖然小而又小,可透過黃豆大的孔洞,依稀能看見內中模糊的光影,光怪陸離的劍下世界。

“用盡十年隻得這麽小的洞眼,想要逃出去至少需要劈出三丈長的裂縫,也不知百年內能否做到。”

苦笑著,周繼君喃喃自語,他也想過施展變化之術從那個小孔洞中逃出,可剛變身蚊蟲,劍下孔洞瞬間消匿。

有氣無力地躺在地上,看著天穹,漸漸的,不甘、憤怒、痛苦種種複雜的情緒縈繞上周繼君心頭,仿佛一隻隻巨手撕扯著那本來就渺然無幾的希望。

“玉皇、紫微有朝一日若我逃出這離恨天,定會像當年平天一樣,舉我刀劍,伐爾天宮。”

摩擦著齒間,周繼君低吼道,聲音越來越大,回蕩在離恨天上下。這聲音就仿佛一顆火星,落於上百宮殿,瞬間引滔天大火,煞氣橫生,怨氣衝天,當中三十七座宮殿出嗡嗡的轟鳴聲,宛若回應般,片刻後,無數道或是憤怒或是不滿的吼聲傳來,沒入周繼君耳中。

離恨天上囚反王,被周繼君放出的反王賊寇大多隻是數萬年前登場的強者,可天宮曆史何止數萬年,一輪輪天地大戰過去,兵敗的反王賊寇又何止百人,老一輩的反王大寇受不了離恨天的孤寂冷清,心懷絕望自殺,或是被這無數載的光陰硬生生消耗殆盡一身道力,葬送在離恨天上。雖然生死,可他們逆反天宮的誌向猶存。三十七道反王遺誌,皆是無數年前稱霸一方的梟雄,存活了不知多少載,即便死後,他們的遺誌仍舊威猛如斯,勢大如洪潮,傾蕩在離恨天上,讓周繼君心底微微震驚。

“天宮殘暴不仁,老夫誓要殺上天宮,還世間公正。”

“玉帝老兒,你敢否不用陰謀詭計,光明正大的和本元帥戰一場”

“恨哉!若再給本皇兩百年,我妖族定能入主天宮!”

周繼君放目望去,就見那三十七座古殿紛紛破開禁製,宮門大開,在那些長滿雜草的牆壁上或多或少都寫著幾行篆字。心中微微好奇,周繼君深吸口氣,起身,向最近的那座古殿走去。剛邁入宮門,一股煞氣從牆壁上浮起,化作黑風奔湧而來,黑風中隱隱夾雜著悲憤的笑聲,近在耳邊,又仿佛來自千萬裏之外,嗡嗡作響。周繼君隻覺得心頭恍惚,身體陷入黑風之中,下一刻整個人被拉扯入另外一方世界中。

古樸的歌聲響起,戰火連天,夜穹亦被染成紅潮,似火似血。目光所及,周繼君就見天上地下仙神妖王廝殺在一起,強橫的道法將洲地分割成一片片,滿目蒼夷,土地沒人耕種,荒廢如斯,山河淩亂崩塌,百姓流離失所。

“穹天境界的強者怎麽會,太上不是已經下了禁令,天地穹宇又有誰敢違背他的旨意”

周繼君看著那個獨戰近百玄天強者、已被逼入絕路卻猶在掙紮的帝王,疑惑地喃喃道。

帝王手捧巨鍾,鍾每鳴響一聲,就有一名玄天強者被震死當場,十響過後,巨鍾似乎再難承受近百玄天的道力,“砰”地一聲,炸裂成無數片。此時妖族大軍不足萬人,那帝王身負重傷,嘴邊卻掛著淡淡的譏諷,看了眼血紅的天際,拂開袍袖,鍾片隨風飄落。

“賢弟,為兄終負了你了,沒能帶領我族稱霸穹宇等著我,我太一這就隨你來。”

那名叫太一的帝王剛想自盡,就被一縷星辰之力射中,捆縛當場。那時的紫微帝君還隻是一名統帥,執掌紫微星,英姿雄,氣宇軒昂。這一戰後,妖族勢弱,再無力爭霸天下,妖皇太一也被押解至離恨天,永世不得出。

“妖皇太一原來這是在他的記憶中。”

轉眼後周繼君明悟過來,眼前光影變幻,不多時,又被拉回到離恨天上。

透過呼嘯的黑風,周繼君目光落向牆壁上那幾行繚亂的篆字,這是一個名號東皇太一的人所書寫的,記述著上古妖族和仙神之間的大戰,雖然隻有短短百字,可卻將大戰的慘烈刻畫得入木三分。那時候妖族實力強悍,且勢力極大,妖族和現在的人類般席卷天地穹宇,共享世間一切。爾後大戰起,十大妖王皆有穹天境界的修為,率領妖兵妖將所向睥睨,近百座大洲淪陷為妖族的領土,天兵天將節節敗退,就在形勢一片大好之時,妖族卻起了內訌。十大妖王每人擁有數座大洲,近百萬妖兵妖將,私心膨脹,再不滿足他們的今時地位,紛紛自封為帝君。妖族內部倒戈相向,天宮自然不會放過如此良機,先殺妖族另一皇者帝俊,後囚妖師鯤鵬,再敗東皇太一,自此妖族一蹶不振,退出了天地大戰的舞台。

“東皇太一倒也是一雄才偉略的帝王,隻可惜他用錯了手段,分兵可以,但卻不能分權。”

周繼君自言自語著,邁開腳步,就想往下一座古殿走去,可那團黑風卻如影隨形地跟著他,風的絮語和呼嘯回蕩在耳邊,仿佛在訴說著什麽。

“你想跟我走?”

感覺黑風中的那股煞氣,周繼君嘴角浮起苦笑,搖了搖頭。

“如今我陷於離恨天自身尚難救,又如何帶你出去。”

那黑風猶自呼嘯,不屈不饒,漸漸聚成一團,想要鑽入周繼君的袖口。可它畢竟是上古帝王的遺誌,內中蘊含著穹天境界的力量,豈是這麽容易凝聚的。

腳步微頓,周繼君回身,目光逡巡在牆壁上用鮮血所書的一行行篆字,良久輕歎口氣,盤膝而坐,手捏印法,將那股黑風聚於雙臂間,細細煉化起來。煉化著上古帝王的遺誌,心念沒入,穿梭在他一生的記憶中,上萬年的修行征戰之道浮於周繼君眼前,或是悲歡離合,或是辛酸苦楚,卻和周繼君短暫卻坎坷的一生相互印證起來歲月無度,當周繼君煉化完東皇太一的遺誌,睜開雙眼,陡然現遠處的桂花樹上又多了三百六十五道劃痕,卻是他修煉的這段時間裏,玄道蛇人替他所為。

眸中黑氣繚繞,瞳孔赤紅如焰,周繼君麵朝東方,口吐玄氣。東皇太一的遺誌已被周繼君煉化成一顆黑亮亮的寶珠,散著駭人的氣息,而內中所遺留的那幾分穹天境界的道力亦被周繼君吞噬殆盡。道力雖不多,可卻是穹天上品的強者所遺留的,周繼君吞噬完這絲道力,隻覺體內道力飛攀升,此時已近玄天中品。

“這反王遺誌真可謂是大補,若再多煉化一些,或許我的修為很快就能到達玄天巔峰,如能再悟出那絲機緣,說不定還能突破到穹天。”

把玩著手中的黑珠,周繼君看向散落在離恨天上起伏遊走的反王遺誌,嘴角微揚,起身,周繼君邁開大步向第二座古殿走去。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

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

離恨天上,宮殿大獄外,頭戴金絲玉鏤高冠的老者捧書而讀。

桂花樹下冷冷清清,可他卻讀得津津有味,似乎很是享受這份孤寂。高風刮過,吹落了一片樹葉飄於書卷上,老者這才反應過來,怔怔地抬頭看天,爾後又看了眼一旁的年晷,喃喃自語道。

“轉眼都已過去四十六年了,老師前去修補輪回,至少還需五六十年才能回轉。這五六十年,倒能讓我安安靜靜地多讀幾遍道德經。”

玄都法師喃喃說道,將手中書卷重翻至第一頁,就在這時,玄都法師忽地一皺眉,將書卷小心翼翼的合上,轉頭向遠處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