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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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到底想做什麽。”

寒風颼颼,穿過一個連著一個的補丁,不斷地往衣服裏鑽,楊甲將瓜娃子緊緊擋在身後,故作鎮定道。聲音搖曳在風中,微微顫抖。

“姓楊的,你這是什麽意思?”

見狀,那個一直沒說話的王軍爺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嗤笑一聲,上下打量著楊甲,冷冷說道。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哼,村正爺都和我們說了,你想把瓜娃子過繼給他鎮上的遠房親戚。我說老楊啊,你怎麽這麽死心眼,與其做這等賠錢的買賣,還不如把瓜娃子送到軍中,換來錢糧娶一房俏媳婦。如果運氣好,指不定瓜娃子還會立下軍功,日後當了將軍,你這個做爹的也跟著享享清福。”

話音落下,躲在楊甲身後的男童臉色大變,弱小的身體顫抖著,死命地抓著他爹爹的手臂,良久幾乎哭喪著問道。

“爹爹,你真要把瓜娃子送人嗎。”

渾濁老邁的眸子通紅一片,即便年輕時候受過多少欺辱,曆經多少坎坷,可楊甲從沒有像此時這般委屈無助過。一行淚水順著麵頰滑落,楊甲深吸口氣,扭過頭,模糊不清的眸子裏,自己唯一擁有的孩兒正難以置信的盯著他。

為什麽,為什麽自己這樣沒用,為什麽瓜娃子偏偏要生在自己家裏。

強扭過頭,移開目光,楊甲偷偷抹了把眼淚,強擠出一絲笑容,朝向那三人連連拱手道。

“三位軍爺,咱們就把話敞開了說吧,我楊甲自問每年孝敬都沒有少過,過年過節也送肉食到三位家中。三位若是肯放過瓜娃子,無論出什麽條件,楊甲就是賣了這條老命也會辦到。”

“哦?那是你說的。”

孫軍爺嘿嘿一笑,目光搜羅著,漸漸落到草圈中蜷縮在一起的待宰豬羊身上,眸中滿是貪婪。

“你為了瓜娃子,自然什麽都舍得,那好便用五頭豬另加十隻羊來換吧。”

聞言,楊甲陡然一愣,轉眼後,絕望之情充斥心底,扭過頭望向草圈中的豬羊,楊甲眼皮打著顫,滿臉苦澀和焦急。

“三位軍爺,這些都是給瓜娃子念書用的別!”

還未說完,正當楊甲轉過臉來時,隻見那三人已如狼似虎般撲了上來,孫軍爺一把抓住淚流滿麵的瓜娃子,死命的向後拖,而其餘兩人則一左一右撲向草圈,垂涎欲滴的盯著渾噩無知的豬羊。

“為什麽,為什麽”

老淚縱流,楊甲抬起胳膊向朝著自己伸著手的瓜娃子探去,可手臂方到半途卻又落下,楊甲隻覺得全身上下的力氣都被抽空了,脊背顫抖著,不停的喃喃自語。

“為什麽哈哈哈,因為你楊甲就是一介草民,哼,連草民都算不上,你隻是那賤民。我等雖不是什麽大官,可好歹也是官軍,就這命簡單。”

孫軍爺哈哈大笑,將拚命掙紮的瓜娃子甩上肩膀,不屑地打量著楊甲道。

瓜娃子哭聲震天,草圈裏的豬羊也被嚇住,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陌生人,搖頭擺尾哄叫連連,周圍的村民自然被驚動,紛紛走出房舍,小心翼翼的巴望過來,見著是孫軍爺他們一夥,不由得打了個冷戰,目光落向即將淪落和自家孩兒一般下場的瓜娃子,忍不住暗歎了口氣。村裏早有人說過,便是楊甲再怎麽努力,也不可能永遠保住瓜娃子,那些官軍都是吃人的狼,吃進去就不會吐出半根骨頭,且貪婪無比,你給它一碗羹,它連那肉都會惦記上。

楊屠子啊,楊屠子,莫怪我,在你們眼中我是高高在上的大官,可在他們眼中我隻是一個行將朽木的老人。村正?嗬嗬,其實比你們也好不了哪去。

拄著拐杖,已到耄耋之齡的老人躲在茅屋後麵,抹著眼淚,輕歎一聲心中暗道。

就在這時,老村正臉色陡變,再顧不上隱匿身形,踉蹌著衝了出來,高舉拐杖大喊聲道。

“楊屠子,住手!”

目光所至,在場村民無不勃然色變,就見楊甲抓住他那柄殺豬刀,仿佛瘋了般大吼一聲,舉起鏽跡斑斑的刀猛地向孫軍爺的後背砍去。

楊甲長年宰殺豬羊,雖人過中年,可力氣仍舊極大,而孫軍爺等人雖美其名曰是軍官,可一直窩在小村裏做這種卑鄙無齒的勾當,久離戰場,身上自然不如從前。血光閃過,孫軍爺滿臉的難以置信,想要回過頭再看一眼那個被自己欺壓了十來年不敢吭一聲的屠子,可他的身體卻已分成兩半,再無法回頭。

“狗日的世道,你既不讓我活了,我也不讓你們活。”

不理會老村正的吼叫聲,也不去看哭得撕心裂肺的瓜娃子,楊甲抹去麵上腥熱的血水,通紅著雙眼,手持殺豬刀,一步步地向剩下的那兩個軍爺走去。

你們既不給我活路,我無路可走,隻好拿你們來開路。

李軍爺、王軍爺呆立當場,早看傻了眼,誰會想到被他們欺壓到幾乎麻木不仁的村民會有暴起反抗的一天,更不曾想到反抗的代價竟是自己的生命。一刀一個,楊甲似是殺紅了眼,隻用兩刀就幹淨利落的了結了那兩個軍爺。怒火攻心,第一次殺人的楊甲仍有些渾渾噩噩,可在他看來,這殺人和殺豬似乎沒什麽兩樣,反而還要更容易些。

仗義多是屠狗輩,那些整日和血腥相伴的人平時看起來老老實實,和尋常人沒什麽兩樣,可在他們心底深處卻埋藏著殺戮和熱血,若將他們逼急了,不屈反抗的念頭生出就再無法收回。

平靜的村莊裏第一次發生如此難以收拾的大事,村民婦孺們都跑了出來,怔怔地看著站在血泊中,手臂不住顫抖著中年男子,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兩三百人的村子裏,隻有瓜娃子一個小孩,嚎啕大哭著,年老的村正幽幽一歎,看了眼瓜娃子,拄著拐杖,僵硬著臉走到楊甲身旁,猶豫著開口道。

“楊屠子,你算是闖了滔天大禍,你殺了三位軍爺,被縣裏官老爺知道,可是要抄家滅族的。”

“我知道。”

那隻握著殺豬刀的手依舊顫抖,楊甲抹了把臉,強作鎮定道,爾後戀戀不舍的看了眼一旁的男童,開口道。

“瓜娃子,從今以後你就不姓楊了,跟村正大人姓吧。”

聞言,瓜娃子麵露呆滯,強止住眼淚,抽泣著望向楊甲,怯生生地說道。

“爹爹,你還是不要我了嗎?”

稚嫩的童音隨著冷風傳入村民們耳中,那些淳樸婦人們都忍不住啜泣了起來,瓜娃子雖然懂事,可遠遠沒到能分清事理的年紀,他爹爹若是不要他,又怎會犯下這等大禍。殺死官軍可是抄家滅族之罪,想來不久之後,縣裏的官軍就要來了,帶走楊甲五馬分屍,抑或鞭笞到死,至於瓜娃子,隻有將他過繼給村正大人,才有那麽一絲可能逃過這場大禍。

“各位鄉親父老,還請多多照顧瓜娃子。”

楊甲輕咳一聲,學著傳聞裏讀書人的模樣,向著周圍的村民們連連作揖。他這輩子最羨慕的便是會讀書寫字的文人了,想來有他存的那些積蓄和村正大人,瓜娃子定也能識字念書了,可惜,自己卻再見不到那天了。

“爹爹你別不要瓜娃子。”

男童囁嚅著,不斷地重複著,淚水止不住嘩啦啦地流淌下來,可許久過去都沒有一個人出聲應答。

餘光中,一衫白衣飄過,瓜娃子就仿佛看見救命稻草般,眸中露出最後的希望之色。

“神仙叔叔,你讓我爹爹別不要瓜娃子好嗎”。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