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灑落黑風山,身形肥碩的豬妖走出密林,看了眼揚塵而去的一眾大妖小妖以及被它們抬在頭頂的兩名僧人,臉上浮起濃濃的憂傷。如今的它不再是那個能迷倒烏斯藏千萬女兒的美男子,而是隻醜陋的豬妖,那絲憂鬱徘徊在肥頭大耳間,卻顯得份外詭異。

“兀那豬妖,你是何方妖怪?”

淩虛子打量著突兀出現的豬妖,眼裏閃過一絲警覺,沉聲問道,藏在身後的那隻手緊緊握住“神仙倒”。

“剛才被你們捉走的和尚可是來自大唐,名曰唐玄奘?”

豬剛鬣心情很不好,也懶得和淩虛子玩客套,張口便問。

“哼,原來你也是想吃那唐僧肉。”

淩虛子冷笑一聲,上下打量著豬剛鬣,隻覺它一身氣息時而深厚如淵,時而不見分毫,心知眼前這豬妖修為高強。眼珠子提溜一轉,淩虛子換了副神色,熱情的走向豬剛鬣,拱了拱手道。

“既然大王遠道而來,何不先去本大王的洞府歇個腳,等水燒開了,唐僧肉定少不了你的份。”

豬剛鬣點了點頭,而後看向躺在地上瞪大雙眼卻動彈不得的黑風,輕歎口氣,幽幽說道。

“等到了你洞府中,我估計也會落得和他一般的下場。”

話音方落下,淩虛子大笑一聲,欺身而上,袖中飛出那顆“神仙倒”。

墨綠色的怪風將豬剛鬣籠罩,豬剛鬣紋絲不動,默然望向淩虛子,卻沒倒下,直看得淩虛子心頭發毛。

“那倆和尚的修為也忒弱了。”

豬剛鬣淡淡的說道,在淩虛子難以置信的目光中緩步上前,一巴掌拍下,將這頭蒼狼精拍成肉泥。

“要不要連你一起殺呢。”

看著地上雙目瞪如銅鈴的黑風大王,豬剛鬣摸著下巴踟躇了起來。

“你雖也想吃唐僧肉,在我到來之前,那唐玄奘是死是活和我又有什麽關係。可我來了,他就必須活下去。你想吃他,卻沒吃成,到底該不該殺......”

豬剛鬣猶豫著,半晌沒邁出腳步。對他來說殺個玄天境界的妖王隻是揮一揮手的功夫,可畢竟消耗力氣,不知不覺間,披上豬妖皮囊的他愈發懶惰起來,能不動手就不動手,能不見血就不見血,因此他寧願停在此間不急不慢的思索。

“自然是殺了。”

尖細而冷漠的聲音從樹前傳來,豬剛鬣抬頭看去,就見一隻孱瘦的猴猻倚著大樹打量向他。

“穹天下品?當俺老孫的伴當也算湊合。”

孫行者下意識的摸了摸頭上的金箍,看了眼地上的黑風大王,又轉向豬剛鬣道。

“那傳說中的大唐高僧已被妖怪抓走,少時就要開膛破肚下鍋煮了,怎不見你著急。”

“你不也沒急嗎。”

豬剛鬣抬起眼皮,看向一臉玩世不恭的猴猻,半晌拱了拱手道。

“豬八戒。”

“孫悟空......你的法名也是那菩薩取的?好生難聽。”

孫行者亦拱了拱手道,眉頭舒展開,見著眼前豬妖也一副不急不緩的模樣,心中了然,他定也是被那個女菩薩施惡毒手段卷進這場西遊之行。

可恨的女菩薩,下次再見到她,少不得讓她吃俺老孫一棒。

豬剛鬣點了點頭,雖和孫行者生出同樣的心思,可也懶得多說什麽,猶豫良久,終於走向黑風大王,抬起他的巴掌。

“想了許久,還是殺了吧,就當作投名狀。”

狀如蒲扇的巴掌高高舉起,下一刻就要落下,大限將至,黑風大王神色一僵,三十多載的迷惘一朝散去,前塵往事漸漸重拾。

我怎麽成了妖王......不對,不對,我前世乃東勝神州天吾山中人,是公子派我們前來......

“公子......”

困於輪回者,隻有臨近生死之際方才會明悟,可常常為時已晚。巴掌落下,黑風大王身形劇顫,下意識的喊了出來。

無論是黑風大王自己,還是周繼君都未曾想到,這西遊第一站的妖王,竟恰巧是天吾山星主。

索性周繼君此時正在山麓邊,“公子”二字傳入耳中,堪堪應證了先前心頭的幾許不安。君子劍疾飛出袍袖,慈航不及阻攔,千分之一彈指刹那,君子劍後發先至,劍脊撞上豬剛鬣的巴掌,將他震開。

白衣掠過黑風山麓百丈地,轉眼來到近前,看了眼揉著手掌豬剛鬣,又看向神色凝重孫行者,淡淡一笑道。

“得罪了,朱兄。你們兩個倒是逍遙,再磨蹭,唐玄奘可就真要被吃了。”

說完,周繼君抄起黑風大王,倒退而走,轉眼不見了蹤影。

“那人是誰?”

孫行者狐疑的問向豬剛鬣。

“那人號稱銀發妖王,占據平頂山,來曆不清,手段古怪。”

豬剛鬣平靜的說道,流沙河前成豬妖,銀發妖王雖談不上罪魁禍首,可也脫不了關係。然而豬剛鬣心中卻沒多少恨意,或許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命運早在來到高老莊便已注定,又或許愈發憊懶的他實在提不起興趣去記恨一個人,要邊念著她邊走完漫漫的西遊路已經夠累了,再去記恨一個人那會有多累。

“確實是一了不得的妖王,修為高強,可生性似乎又不太像尋常妖王。”

孫行者火眼金睛,看人識妖很是通徹,轉眼望向沉默不語的豬剛鬣,孫行者怪笑一聲。

“差不多到時候了,就算沒下鍋也當被扒幹淨了。老豬,我們這便去救師父吧。”

“師父”二字語調奇怪,落在豬剛鬣耳中卻攜著濃濃的諷刺,會心的一笑,笑容中憂鬱未散,豬剛鬣禦風而起,和孫行者一道朝向黑風洞飛去。

“救命,來人那,救命......”

一豬一猴來方到洞口,就聽見洞裏傳來有氣無力的哀求聲,兩人不約而同地站在原地,誰也沒邁出腳步。

“看來我們倒是來早了,那些妖怪還真磨蹭。”

孫行者冷笑道,可沒過多久,臉上浮起古怪之色,和同樣皺起眉頭的豬剛鬣相視一眼,大步走進洞中。

白衣秀士高掛於梁上,可憐兮兮的求饒著,而一幫大妖小妖則苦著臉加柴添水,爐鼎上霧氣騰騰,湯汁的濃香傳來,孫行者和豬剛鬣同時吞了口口水。

在一眾妖怪的侍奉下,年輕的光頭男子滿嘴油光,吃得不亦樂乎。聽見腳步聲,他下意識的丟下手中的雞爪,轉頭看來。

“兩位施主終於到了,來,來,一塊吃。”

初時唐玄奘尚有些不好意思,可沒過多久便恢複如初,笑盈盈向兩人說道。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西行之路漫漫,能得一頓飽食實屬不易,兩位想看的好戲沒看成,這一頓就當為師補償你們的。”

“沙僧,別找了,先來見下你的兩位師兄,等大夥吃完這頓再清點寶貝也不遲。”

豬剛鬣懶得多想,自顧自的找了張石凳,從鍋裏挑出一條肥嫩的羊腿,大快朵頤起來。

看著油光滿麵的唐玄奘,又看了眼呆呆盯著鍋鼎滿臉愁容的沙和尚,孫行者忽然笑了。

這條西遊之路似乎比自己先前想象中的要有趣許多。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