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披著件大衣裳,倚坐在小榻上,小侍寒梅在一邊伺候。

“航兒,這回的人的如何?”

小侍寒梅偷眼瞧著林公子,生怕公子再說些什麽不中聽的氣到夫人。

林靜航的狀態倒是強了不少,瞧見寒梅的小動作,想起前些天他偷偷跑到自己房裏,哭訴說林夫人身子越來越差,卻是不肯尋大夫來看,夜裏一咳就是一宿,飲食也大不如前,不過才能吃下半碗米飯。讓身為小侍的他也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寒梅聲淚俱下,求林靜航多念及林夫人的身子,林靜航當時麵上冷冷,置若未聞,不過之後倒還有所改變。

不再沉醉酒中,管家安排的幾次相親,他也皺著眉頭去了。

看著終於有些像樣的兒子,林夫人心中暗暗欣慰。

不過仍然不動聲色,咳了幾聲,靠在榻邊,由著寒梅輕輕地給自己順背。

林靜航隻覺得有什麽東西哽在喉間,他要深吸幾口氣才能順暢地說出來,“還行,娘親,我不想再見其他的人了。”

“就是她吧。”

那些女人,對他而言,不過隻是名字的不同,他隻覺自己是死水深井,難起波瀾。

那些好聽的甜言蜜語,難道不是腹內盤算如何謀得財富的前奏?

那些眼睛裏閃著的亮光,難道不是野心勃勃欲壑難填的火苗?

既然都是一樣的,那又何必多見這些人的嘴臉?

林靜航的目光落在自己母親身上,原本總是威嚴肅穆的當家夫人,此時顯得格外衰老虛弱,那滿是皺紋的麵容跟身側肌膚水嫩潤澤的年輕男子的臉放在一起,對比尤為鮮明。

一個年華已逝,一個青春正盛。

寒梅說得對,就算自己再不想麵對,林家始終是要交到自己手上。

以林夫人的年歲,林靜航已沒有太多任性而為傷春悲秋的時間。

林夫人聽得兒子這般說,並未驚喜,反有些微微的愕然,沉默了片刻道,“我兒,這是你的終身大事,你可要好好想想。”

“母親,我意已決,反正於我來說,都是差不多的。”

這些女人,認真說起來,跟姚慈心也沒什麽不同,隻不過姚慈心想要的太多,這才露出了馬腳,而這些人,因為能力眼界有限,所以有可能會被林家一直掌控著,寧願損失女人的尊嚴當個巨富之家的上門妻主吧?

親事定的很快,因林靜航表現得不算熱絡,而且訂親之後,馬上就要選擇日子成親,所以訂親這道儀式就一切從簡。隻不過請了林家在棲鳳城的的幾個有頭有臉的大管事,又因是入贅,便隻是由女方家的一位長輩把女方的庚貼送到了林家,在眾人見證下,互換了定禮。

從頭到尾,林靜航都表現得十分平淡,無喜無怒,好象是個局外人般。

倒是他那位新鮮出爐的未婚妻趙茹,跟撿了天上掉下來的大元寶似的,滿臉的喜氣洋洋,而那原本有些落魄的趙家則一下子抖了起來,街坊四鄰爭相巴結,從前避之不及的遠近親戚,也紛紛來攀親敘舊。

定親過後,便是商議成親。

林家雖然老家在西平縣,大宅在京城,按說不在老家成親,也要回到京城的,可林夫人覺得京城形勢複雜,且有鬼心思的人太多,生怕事情生變,便想著在棲鳳城看著兒子兒媳成婚再說,最好是等回京城的時候,抱著個大胖孫女,好叫那些心懷叵測的鬼蜮蛇神們失望閃瞎了狗眼吧!

林靜航似乎總算想通,開始走上了正途,不僅一改先前頹然之風,不再酗酒砸東西,而且居然也願意跟著林夫人出門去巡視鋪子了。

這對林夫人來說,可算得是意外的驚喜。

這天,薑鳳帶著越越,和平常一樣去鋪子裏上工。

把越越安置在休息房,她照例各處轉了一圈,跟二掌櫃林誠聊了幾句,便又鑽進了工作間。

此時天時尚早,來買東西的客人不多,偶然有一半個,還是熟人,進來不必挑,直接拿了貨品就走,因此看著有些冷清。

林誠在前台櫃台處算著帳,忽聽門外一陣暄鬧,腳步雜遝,卻是一群人進店而來。

當先帶路的那中年女子可不臉熟,正是她的頂頭上司林忠大管事!

但見林忠一臉恭敬地迎了兩個人進來,一位老夫人,一位年輕公子,那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就是兩位東家來巡察了啊!

“老夫人,公子,忠管事,請裏邊坐……這鋪子小,地方有些簡陋了。”

在前頭櫃台,後院作坊都看過之後,林誠一臉殷勤地把幾位平時都難得一見的大老板們往休息室裏讓。

一抬頭,見角落裏的坐著的越越,林誠登時拍頭,唉呀,一緊張,把薑鳳這位掌櫃的給忘記了。

趕緊回頭吩咐傻楞在一邊的店夥計讓快叫薑鳳過來。

又陪笑道,“老夫人,公子,這是薑掌櫃的兒子,薑掌櫃家中無人照看,平時就帶在身邊,難得這孩子十分乖巧,每回來,都是自己一個人坐在那兒玩,不吵不鬧的。”

林夫人打眼望過去,這間屋子並不大,布置得還算幹淨,坐在角落裏的小娃娃不過四歲,生得粉嫩可愛,正坐在一張小椅子上,兩隻小胳膊撐在旁邊的大椅上,那大椅顯然是給小娃娃當了桌子用。

大椅上擺著兩樣玩具,還有本花花綠綠的小冊子拿在娃娃手裏,也不知道是什麽。

那小娃見這麽多人進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得圓溜溜的,顯然有些害怕,不過瞧見一邊跟著的林誠,似乎安定了些,微微撇了頭,懵懂好奇地瞧著這一大幫子人。

林夫人在椅上坐定,從一進鋪子就沒有變化過的威嚴表情,此時也有了絲鬆動,衝著越越招了招手,“娃娃,過來。”

越越瞧了瞧了林誠,見她笑容滿麵地點了下頭,這才邁著小步子,來到了林夫人跟前。

“婆婆好。”

林夫人的樣子,讓越越想起了在草沱村的婁婆婆,不過小孩子的記憶並不深刻,半年的時間,婁婆婆的長相已經有點模糊了。

不過婁婆婆的眼睛看不清東西,總是霧蒙蒙的,可不像這位婆婆的眼睛,好亮好亮啊,簡直比夜裏的蠟燭還亮。

周圍的人都安靜下來,聽著這一老一小的對話。

林靜航隻在最初因為越越長得可愛多看了一眼,隨即便恢複了那冷淡的表情。

一看林夫人跟這孩子說話,就知道準又勾起了這位年邁老母親的盼孫情結。

“好乖的娃娃,來,這個給你當見麵禮。”

林夫人從自己腰間解下荷包,從裏頭拿出一隻羊脂玉環來給越越。

林夫人此來棲鳳城,有不少要巡視的店鋪產業,好些林家的老人也要見見,因此隨身帶的適合給小孩子當見麵禮的東西還真不少,不過隻有這隻玉環最為值錢,其它都是打成花樣的金錁子,林夫人瞧著這娃娃小玉人兒一般,倒是配得上這隻玉環。

越越看了看熟悉的林誠,見她點頭,這才伸出小手接了過去。

薑鳳雖然寵愛孩子,但都是在衣食玩具上頭,這些金銀玉器之類的,不單越越沒有,就是薑鳳自己也沒弄那個。

所以越越收到自己很少見的東西,還是很新奇喜歡的,登時甜笑道謝,“謝謝婆婆。”

小身子學著大人的樣兒,彎腰行禮,大約是人可愛了,做起動作來也是有趣之極,林夫人瞧得笑眯眯地,心情一下就柔軟不少,“娃娃不用謝。”

複看了眼自己的兒子,什麽時候航兒也能有這麽大的孩子就好了,也不知道自己這把老骨頭,還能不能堅持到那一天。

“婆婆,我叫薑越越哦。”

人家才不叫什麽娃娃呢。

林夫人越看這娃越覺得有趣,目光看到越越手裏那花花綠綠的冊子,便道,“嗯,好,越越這個名字好聽,越越手裏拿的這是什麽啊,給婆婆瞧瞧可好?”

“這個是娘親給我畫的連環畫,是小蝌蚪找娘親的故事。”

越越猶豫了下才把冊子遞給林夫人,不過眼巴巴地盯著自己的寶貝冊子,生怕林夫人拿去不還。

這本冊子很輕,是用硬版白紙拿針線裝釘了,手藝不算好,但新奇的是裏頭的畫。

那畫畫藝也不算好,技法有些明顯的粗糙,亦不講究構圖意境,畫的內容也不過是兩條小魚,一隻小蝌蚪,簡單的三朵荷花而已,可偏偏是這樣不算多好的畫法,卻顯得童趣可愛,一目了然。

旁邊還有越越的小嫩嗓做著解說。

“這隻小蝌蚪迷路了,想娘親了。”

林夫人又翻開第二頁。

“婆婆你看,小蝌蚪問大鯉魚是不是他的娘親,大鯉魚說不是。”

林夫人這才發現原來每一頁的背後還有字,比如說第一頁上頭就寫著荷花。第二頁上頭寫著鯉魚,便明白這個小冊子,估計還是用來教娃娃認字用的。

心裏不由得讚歎了下這畫畫人的心思。

薑鳳趕緊跑進來的時候,正好聽見越越已經講到了尾聲,“小蝌蚪就跟青蛙娘親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