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梁沐宮,我大發一頓脾氣,觸手之物,皆被我摔壞砸破。宮人們皆戰戰兢兢地站在殿外,這諾大的梁沐宮大殿,隻不斷地響起此起彼伏的破碎聲。我心內的火無處宣泄,灼燒得我一陣一陣的疼。

為什麽?到底是為什麽?!明明隻是咫尺的距離,我們竟也無緣再見?難道隻因錯過一次,此生便再不會有糾纏麽?

思及此,悲從中來,我的眼淚如瓢潑大雨,淋濕我心中的薔薇,頹敗的花瓣,支離破碎,一如,此刻,支離破碎的我。

這日子失了控,我的情緒越來越不穩,明知不可為,卻總是控製不住自己。那個會微抬下巴,唇邊一抹輕蔑笑容的梁遲沐,不知何時竟是變得如此脆弱。

黑暗中,有人拿了帕子替我拭淚,輕輕柔柔的動作,一如往昔。繡言在我耳邊輕聲低歎道,“這麽久都熬過來了,小姐您又何必在意這一時半刻的不能相見?隻要您實踐了對老爺的諾言,還怕以後沒有更多的時光來彌補這一切麽?”

我輕搖頭,“繡言,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的聲音依舊帶著很深的哭顫,繡言輕輕環著我,拍著我的背軟語安慰道,“繡言知道小姐您心中有怨,有恨,對這四麵紅牆感到厭倦,但是您忘記了一直支撐您的信念麽?您常念叨的那片粉色杏花,可還等著您回去呢。”

我抬起頭,黑暗中,繡言的眸子閃閃發亮,可是,繡言你還是不明白。

“……遲萱。梁遲萱。”

話音剛落,繡言的眼眸突然變得黯淡無光,她抓著我的手,用很大的力氣,良久才用很輕很輕的聲音道,“娘娘別再自尋煩惱了。大小姐她不是失蹤了麽?況且當年的事,並不都是您的錯。您已代她入得宮來,還有什麽恩怨不能了結的?”

我沒再說話,但心情已平複過來。繡言說得對,當年的恩恩怨怨,誰都說不清楚,到底誰是誰非,我毀了她的幸福,她亦毀了我的幸福。我們之間,果真該是兩不相欠的。隻是,我仍然恨她,恨意鋪滿我的整個身體,深深印入骨髓裏。

我閉了閉眼,然後站起身來,滿地的碎片,映著窗外月光,寒意森森。我轉身進了內殿,聲音卻遺留在大殿內——

“喚人點上宮燈。傳話下去,接下來的三日,本宮要沐浴齋戒,誦經禮佛,為皇上祈福。任何人均不得打擾。梁沐宮的所有人,這三日沒得本宮吩咐亦不準擅自離開,所有要辦的事,全部交給梅香,隻她一人,可自由出入。”

時間如流水,轉眼即是三日後。皇宮今日的繁華盛宴,我自是無緣親見。這三日來,我安靜地呆在偏殿,每日每日地抄寫**。

無所生,無所滅,無垢染。

無清靜,無增長,無損減。

不知不覺間夜幕降臨,晚霞在天邊滑落最後一絲光亮。初夏的風夾雜著淺淺悶熱吹亂我的發,我眯了眯眼,直起腰。窗外回廊下,一盞八角宮燈,溫暖的燭火光芒。突然,一聲巨響,絢爛的五彩光芒照亮了整個墨黑的天空。

就開始了麽?唇邊漾開一圈極細的笑紋,我擱了筆,喚了聲‘繡言’。

“娘娘。”繡言輕邁著步子走進來,神色平靜地向我福身行禮。我點點頭,拿起案桌上剛抄好的**kao近燭火,瞬間,薄薄兩張紙便是一片灰燼。繡言遞了帕子過來,我拭了拭手,隨後抹掉掉落在案桌上的紙灰。偏殿的光線昏暗,繡言埋著臉,側臉看過去,倒果真有幾分像我。

我笑了笑,道,“都安排好了?”

繡言輕點頭,我‘嗯’了聲,“去喚梅香進來吧。”

“是。”

案桌左旁的一支蠟燭,幽暗的昏黃顫光。淺淺的影子投射在雪白的紙上,模糊一片。我的指尖順著那深淺不一的輪廓輕輕描摹著。今晚,不知究竟誰會毀在誰的手裏。

“奴婢參見娘娘。”

梅香輕柔的聲音響起,我抬頭,眼前的梅香一身煙藍宮裝,梳著極平常的疊髻,隻在耳垂貼了兩粒圓圓的珠子。

“你替本宮把前幾日要你收好的墜子拿過來。”梅香應了聲,正欲出去,我又叫住她道,“順道拿一套你的衣服一並送過來。”

梅香猛然抬頭看我,眉眼間劃過許多東西。刹那又低下頭,答‘是’,躬身,退下。

沒過一會兒,她拿了東西進來。我滿意地點頭,示意繡言接下後,吩咐她出去。偏殿內,隻剩下我與繡言二人,安靜一片。而禦花園喧鬧的觥籌交錯,絲竹管弦之聲,卻不絕於耳。

“開始吧。”

由於我早做了安排,梁沐宮今晚燈光灰暗,院子裏也沒什麽人,我穿著繡言的淡紫宮裝,梳了疊髻,將那枚扇形的碧綠墜子串了絲線係在腰畔,便大搖大擺地出了門。

趕去禦花園時,我特意選了偏僻的小徑,但仍舊不免遇上許多宮人。幸好出來時,梳了厚厚的劉海,微低了頭,倒也與一般宮女無異。墨黑的天空不斷地開出絢爛的煙火,姹紫嫣紅,一派華麗。

接風宴設在禦花園的鳳棲閣亭,亭為四個長方形交錯組成的多角形建築,上覆青色琉璃瓦,十個翹首飾有利爪蛟龍。柱子則皆雕著龍鳳呈祥的圖案。多盞八角宮燈懸在廊上,燈火通明。

正對著亭子的是一池碧荷。此時芙蕖未開,但清碧幽幽的荷葉覆蓋了整片池塘,倒也別有一番趣味。池塘中央停著一艘大船,甲板上,有薄紗水袖的歌姬,輕歌曼舞,絢爛的舞姿毫不遜色天上焰火。

太後,洛梓軒,皇後均坐在亭子裏,蘇芸生和上官昊對坐於下首,依次下來則是百官。

我小心翼翼地穿梭於人流中,禦花園裏到處是奇花異草,大朵大朵的花開得嬌豔無比。但此刻我卻嫌它們礙眼得緊,我的視線幾乎完全被它們擋住。我又不敢kao得太近,在宴會的外圍心急如焚。

恰在此時,忽然手中多了個東西,我疑惑地轉頭,一個老太監凶狠道,“看什麽看!還不趕緊隨她們送過去!再偷懶,當心你脖子上的腦袋!”

我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從小到大,還從沒有人敢用這樣放肆的語氣和我說話。我的眉隱隱皺起,那老太監卻渾然不知,見我沒動,又拉長臉罵道,“沒長耳朵嗎?當真以為在這裏偷看就能爬上枝頭做那鳳凰?哼!不長眼的小蹄子,那上官將軍能看得上你們這群庸脂俗粉——”

“是要將它送到宴席上?”我揚了揚手中的酒壺,不耐煩地打斷他,老太監許是從未遇見敢這樣公然打斷他話的人,指著我‘你’了半晌,卻硬是沒擠出半個字,我惱火地移開視線,看到有一群端著酒壺的宮女正朝宴席走去,怔了怔,忙繞過他跟隨在眾宮女的身後。

俗話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