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三日的天氣與前兩天相比並沒有什麽太大的不同,照舊一副死氣沉沉提不起勁的模樣,唯一的區別便是今天早早地飄起了雨絲,前些日子裏堆積沉澱的昏暗許是為了能夠在今日隨雨水傾瀉散盡才揮之不去。

了卻了一樁心事的月下眠睡得挺好起得很早,他一大清早醒來之後先摸了摸藏在貼身小口袋裏的那份貴重至極的文書,確定沒有發生什麽意外後便心情愉悅的穿衣洗漱,牽著騙來的未來小媳婦兒的小手,溜溜達達去吃早飯,順便檢查一下帶上山去祭拜母親的祭品有無閃失。

其實按照常理來說,那份文書應當由“月下眠的所有者”——雪清歡,保管才最為妥當。

但是,月下眠很慶幸自己既不是一個習慣於遵循常理律條的人,又不是一個陷入愛情的險境就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傻瓜!他絕對不會允許這份關乎未來幸福和身家性命的文書離開自己而奔向雪清宛的懷抱!文書交給雪清歡與親手交給雪清宛差的不過是一個在中間跑腿的,即便是月下眠對雪清歡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一定一定……不能讓雪清宛知道這件事,可依雪清歡那極端相信雪清宛的性子和雪清宛那些個神鬼莫測的手段,文書被騙走也隻是時間問題。

蓋了王印的文書很合法,蓋了玉璽的文書乃是天底下最最最合法不過的證據,若是被雪清宛那家夥拿到手……

雪清宛叉腰笑:“哈哈哈哈哈……小崽子,你終於落到小爺的手裏了,小爺今個兒要好好的伺候伺候你……來人呐,給他按順序上齊十大酷刑!”

腦洞大開的月下眠突然被自己的臆想嚇得哆嗦了一下,手裏的折扇險些掉進祭品堆裏去,他拚命合住廣闊無邊的腦洞,告訴自己“不能想啊不能想,這東西決不能丟啊決不能丟”!

被月下眠拉著手轉來轉去的雪清歡此時心裏想的恰恰與他相反,她在想如何說服月下眠把那份文書交出來,或者自己偷出來也行,總之要銷毀了才安心!

這可憐的孩子被月下眠捯飭出來的那份什麽個人私有財產責任書給結結實實的嚇了一跳,昨晚一夜未眠,內心糾結到心塞,她躲在梁上盯著月下眠想了整整一宿啊一宿,然而並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隻好對月下眠扔出的幺蛾子表示了由衷的佩服!什麽個人私有財產,她再閑極無聊也不想收一個大活人當私有財產,更何況是月下眠這種身份尊貴到惹不起的人,再加上他時不時就愛折騰點兒幺蛾子出來玩,實在是令人難以消受!

雪清歡一整夜都在想這件事發生的前因後果,主要問題沒想明白,但她想明白了一個關鍵問題——究竟是什麽原因導致她做出了這般不理智的決定!

答案是月下眠那毒藥一般吸引她不斷沉淪的笑容!

雪清宛說得果然沒錯,皇族的人都有毒,萬萬不可交涉過深,因為你可能會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就中了他們的毒,然後死得起都起不來!

雪清歡痛定思痛,決定以後要遠離月下眠那張臉,特別是在他露出

笑意的時候,萬萬不能拿正眼看他,免得被他下毒!

可是說起來她又想不明白了,月下眠如此一個心軟到不可思議的人怎麽能夠狠下心來在他自己的臉上下毒呢?

難道心軟的人也會有毒辣的一麵嗎?

還是自己原本就看錯了月下眠,他根本就不是表麵看上去的那種性子軟綿綿的書生。

月下眠不惜舍棄那張好看的臉也要給自己下毒是想像那些養死士的人一樣,可以完全操縱著自己的性命,讓自己為他賣命嗎?

是不是因為自己做的還不夠好,讓他沒有安全感才會逼得他下毒的?

可是他不是說過喜歡我嗎?

果然像哥哥說的那樣,他是個口是心非的人吧?

那他總說我喜歡他的這種話還算數嗎?

話說“喜歡”是什麽意思?

……

雪清歡情緒忽然低落下來,她一直以為自己足夠優秀,保護月下眠對她來說綽綽有餘,可月下眠的不信任讓她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懷疑。這種懷疑一旦產生便如種子一般深深植根於她的心底,無須精心澆灌,隻需用時間來慢慢熬製,總有一天會長成參天大樹!

然而,雪清宛的原話其實是這樣的:“妹啊,為兄要以闖蕩江湖二十多年的血淚經曆向你提出忠告!你記住,皇族的人個個有毒,個個心狠手辣不說心眼兒多得比蜂窩還要多幾個窟窿,你可萬萬不能招惹他們,否則你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切記!切記!”

月下眠感覺到雪清歡的心情莫名間沉悶起來,他很想問一問是為什麽,可雪清歡的性格他最是清楚不過,根本不可能從她嘴裏問出個所以然來,即使問出話來,她表達出來的意思也會與原意相差個十萬八千裏,平白造成誤會的事還是少做為妙!

如是想著,卻聽明順又在一旁開啟叨叨叨模式,他那張臉拉得比黃瓜還長:“殿下您就作吧,奴婢一定會告訴先皇後您的惡劣行為的!古往今來,奴婢從未聽說過有人賣身還不要錢的……啊呸!奴婢從沒聽說過皇室子孫賣身的,奴婢一定要向先皇後反應您的惡劣行為,即使先皇後怪罪奴婢背主不忠要帶奴婢走奴婢也是非說不可的,奴婢不怕死……”

月下眠的雙手往寬大的袖子裏一抄,對明順要告小黑狀的行為表示無所謂:“你去嘛~你現在就去,本王無所謂的~反正已經蓋了王印和玉璽,想反悔就是謀大逆,你說了又能怎滴?你敢燒了嗎?你敢謀大逆嗎?”

別說燒了,就算是折個角都是大不敬的罪過,隻想想就覺得脖子根疼。

明順瞬間收聲。

“切~不怕死的膽小鬼……”

月下眠不屑的冷哼,吩咐仆役備車啟程。

明順木著臉跟上去:“……”有這樣動不動就將謀反、謀大逆一類的違禁詞匯掛在嘴邊上的主子真是讓人操心操肺啊!

……

月下眠的母親乃是先皇後吳氏,一名從骨子裏透著溫婉賢淑的真

正受過世家貴族教育的大家閨秀。

吳皇後出身勳貴世族之家,祖父始襲安國公爵位,當時人稱“老國公”,父親為在任安國公,母親出身被譽為“文章動天下”的漳州府書香門第,嫡親兄長為安國公世子,親姐早先年被封為公主代替宗室和親異國……如此種種,可謂是滿門顯赫,對月下家亦是忠心不二。因此,吳皇後十五歲的時候被先帝選中嫁與當時仍為代王的建坤帝為正妃,十六歲時冊封為皇後,十七歲生下建坤帝的嫡長子月下眠,此後再未有所出。

直至建坤一十四年,吳皇後一直是後宮之中人人豔羨的對象,是天底下最成功的女人——她的丈夫帶給她無盡的榮耀與寵愛,她的孩子很優秀,讓她驕傲又欣慰。

建坤一十五年,安國公謀反的罪證被人匿名呈到龍案上,沒有掙紮,沒有辯解,吳皇後擁有的一切隨著安國公府近乎平靜的覆滅而逐漸消磨殆盡。皇帝陛下念及少年夫妻的情分沒有寫下廢後詔書,卻將協理後宮的權力分與陳淑妃享有,而他亦再未踏足過椒房殿半步。至於月下眠,當年尚且年少的他於事後不久受封安親王移居宮外,無事不得入宮,這與廢除其參與爭奪儲君之位的權利並無二致。

吳皇後在月下眠出宮的第三個月薨逝於椒房殿,是延瑞開國以來在位時間最短,也是唯一一位未能葬入皇陵的元後,隻因她薨逝時受家族牽累已是戴罪之身,按照延瑞的國律,罪後亡故之後不得葬入皇陵,故而隻在京郊西山上找了一處隱蔽的角落下葬,由月下眠為她立碑,並起了一片蔥翠的竹林。

過路人隻驚訝於西山那條羊腸小道旁何時出現了一片竹林,卻從未深究過其原因,那林中埋葬的女子留在世人眼中的隻有碑上烏墨重重的閨名,再無人知曉她生前曾是多麽顯赫多麽光鮮的人物。甚至在許多年以後,那處竹林會掩蔽了世人發現她的道路,她能留於世間的,除了史書中一筆輕描淡寫的“罪後吳氏”,再無其他。

幸好,還有月下眠記得,記得年年來看一看他一生為聲名所累的母後,吳氏。

其實遠離皇陵也好,最起碼每年月下眠來祭拜的時候方便了不少,此處想來便來,不用寫冗長冗長的奏折申請去看亡母一眼,也無需夜深人靜坐在椒房殿一個人回憶與母親的過往。

明順對雪清歡透露了這麽多信息的目的隻有一個,便是希望她能勸動月下眠銷毀那份個人私有財產責任書,還月下眠一個自由之身。

話未說出口,卻見雪清歡目不轉睛的盯著竹林深處那個在雨中朦朧又淡漠的身影,雨水打濕了一側的肩膀沿著她的手心落下,猶不自知。

碑上斜遮的油紙傘滴滴答答落著雨滴,為墳前的空酒壇添著天釀的陳酒。

月下眠取出那份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文書,一字一句念給母親聽了,然後笑容滿滿的告訴她:“母後,兒臣有自己喜歡的人了,兒臣把自己送給了她……她厲害又呆傻,是一個好姑娘……兒臣喜歡她……很喜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