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鑲玉的貴妃塌邊上,一張完完整整的狐皮鋪陳其上,那狐皮的毛,柔軟白淨,並無並點瑕疵和破損,在毛皮的最尖端處,隱隱地泛著淡藍色的瑩光,昭示著這毛皮的珍稀華貴。

這樣一張銀狐皮,就是進上的貢品也很少見。

一隻骨節分明,膚色微黑卻保養得極為細嫰的手,漫不經心地撫在柔軟溫暖的毛皮之上,問出來的話也透著說不出的慵懶。

‘你說,這張銀狐皮,居然是在武安城外的妙台山尋到的?‘

這武安城是大玄朝的北部重鎮,自古繁華,人口眾多。

那妙台山下,住的莊戶人家不少,雖然這些年,朝廷禁止砍伐城市周邊樹木,但日積月累之下,那山林麵積漸少,野豬獾子什麽的雖有,各種珍貴些的飛禽走獸卻不多見。

特別是近十年來,那妙台山附近,便沒聽說過還有這等珍奇狡黠的銀狐出現過了。

‘回王爺的話,正是。‘

這問答的兩個人,一躺一立,身份立現。

躺著的年輕男子,華服冠玉,意態隨意而懶散。

侍立折腰的男子,年紀大約更小一點,麵容平凡,著半新不舊的錦衣侍衛服,神色間恭恭敬敬。

這王府裏,誰不知道,已故的瑞王妃最愛的就是雪白的狐皮,每年冬天都要做上兩件,或大氅或短褸,將美貌的瑞王妃更襯出幾分仙人冰雪之姿。

既使在她故去,身為她親生兒子的瑞王,亦不忘記收集這上好的銀狐皮,做成衣裳,到王妃祭日焚化。

隻不過銀狐本就稀有狡黠,更何況是要獵得這般上好無瑕疵的?因此,這些年裏,王爺能弄到的,著實不多,也就做成過一件大氅。

‘嗯,那獵戶說過,當時瞧著還有另兩隻銀狐,可惜他隻有一個人,才讓給跑了?‘

瑞郡王撫著手下光滑如絲的毛皮,眼眸閃動,似乎頗為心動。

這妙台山,他哪年秋季,不去那兒打獵個幾回?

怎麽就從來沒見過銀狐呢?

‘王爺,屬下願帶數十人手,前去山中碰碰運氣,若能得上一二張狐皮,豈不正好?‘

先王妃和先瑞王的忌日亦不足兩月了,想必郡王爺定在心中掛念著吧?

瑞郡王手中的動作微頓,沉吟了片刻。

方道,‘好,厲原你便去吧,也要注意安全。獵不著回來就是!‘

年輕侍從眉眼微動,隨即低下頭去,從容行禮,應聲退下。

走下正堂台階,恰巧見著二人,一先一後正朝這邊行來。

那為首的自然熟悉,可不正是瑞郡王身邊日常服侍的隨從景安?

景安身後跟著個年輕男子,衣著平平,眉眼算得不錯,卻是個臉生的。

景安瞧見了年輕侍衛,衝著他笑了笑,打了聲招呼。

“厲原你又有活兒啦?”

厲原站住了腳,笑容親切,“正是呢,奉王爺的命去城外打獵……”

說著,目光便帶了幾分探詢之意,瞧向景安身後的人。

“這位兄弟是……”

景安卻不接他的話岔兒,笑著在厲原肩頭上一拍。

“好小子,真有你的,這寒天臘月的,悠著點兒,可莫凍掉了腳指頭!”

邊說邊走,腳下不停,不知有意無意,完全沒有想給這厲原介紹身後人身份的意思。

厲原眼瞧著那二人從自己身邊經過,很快上了台階,進了正堂,連背影也看不見了,麵上的笑容這才斂去。

“子寧來啦?快莫多禮,先隨意坐。”

某位王爺正從榻上坐起,笑嗬嗬地望著正走進來的姬譽。

姬譽聽他這麽說,便也沒有強要行禮,大方地在側旁一張長椅上坐了。

這瑞郡王倒是會享受,無論是坐臥行走之處,都務必要弄得極其舒服,就算是一張長椅,那也是鋪滿了柔軟的坐褥,上頭熏著淡淡的清香。

“子寧今日前來,可是要來告訴本王有關畫作的好消息的?本王可能在年前見到麽?嗯,若是真的完成了,本王定親自駕著車去迎回來!”

那可是他親爹親娘的畫像,讓尋常的屬官下人去,豈非失了孝心?

姬譽被他一口一個子寧叫得心裏微微別扭。

總覺得一個男人的字,應該是最親密的人喊出來的啊……

而這位愛玩樂胡鬧的瑞郡王,不過是見了姬譽兩三次,聊得……還算投機,就自作主張地這麽稱呼了,還讓姬譽也叫他的字明睿。

姬譽自然不會傻得真的管一位郡王平輩一般地稱呼。

若是這位主兒微服私訪什麽的,這麽叫倒也罷了,現下可是當著王府諸多屬官下人的麵兒呢。

他不過一個小小的舉人,哪敢這麽放肆?

“那幅畫,在下已經起好了稿子,眼下正在著色……”

這來來往往的送草稿底圖,又問些有關於王爺王妃生前的喜好偏愛之類的,總算斟酌著把大抵的輪廓給勾描了出來,暗色也全都鋪好,此時方在渲染,再有數天,應該就能全部完工。

“大約在過年的前一兩天,便能呈給王爺。”

瑞郡王眼中閃過一抹激動,一拍身側,興衝衝地站了起來,“既如此,本王現下就跟你去看看!”

呃,這主兒還真是說風就是雨!

姬譽正要說點什麽,就聽瑞郡王自己走了半步,便停下道,“唉,還是罷了,還是等全部都好了再看吧。”

麵上神色變幻,坐回了椅上,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很有些怏怏不樂。

“郡王不必心急,反正也就隻餘下不到十天,眼下年節將至,郡王這裏應該也有很多事要忙,十天轉眼便過了。”

姬譽不慌不忙地勸說著,平和寧靜的表情恰跟瑞郡王那風風火火的舉止相反。

可姬譽的心裏,卻仍在飛速地盤算著,權衡利弊。

說,還是不說?

“忙什麽忙,都有下頭人辦,本王又閑又無聊!嗐,要不是因為過年,老……本王還懶得回來呢。”

瑞郡王一提到過年節這樣的詞兒,臉上全都是不耐。

旁人家裏過年過節,是親人團圓熱鬧什麽的,自己這偌大的王府裏,就自己一個主子,特麽的孤影對孤燈麽?

“唉,若不是心裏想著畫像的事兒,本王今天就要去城外妙台山獵銀狐去了。”

“銀狐?”

姬譽心裏格登一下,“雖然在下來武安城日淺,可也知道這妙台山不是深山野嶺,從前並沒出過什麽銀狐啊?”

這大暴雪說來就來的天氣,還跑去郊外山間打獵什麽的,可不是要出事的節奏?

瑞郡王見這書生一臉驚異,不由得哈哈大笑。

“沒聽說過有什麽奇怪,這銀狐乃是天生天養的靈物,說不準什麽時候就出現在哪兒了也不一定。”

說著把自己身側還未收起的狐皮舉起來,“喏,這就是銀狐皮,底下人才從山間獵戶那兒收上來的,據那獵戶說,他可是瞧見了好幾隻呢,來,給子寧送過去,讓他也瞧個新鮮的……”

旁邊伺候的小侍從趕緊雙手捧起了狐皮,小心翼翼地送到坐在側位的姬譽麵前。

姬譽接了銀狐皮,隻覺得觸手輕盈溫軟,果然這大寒的天氣裏,還是這大毛的東西更氣派美觀啊。

若是能給姝娘和霓兒都弄上一件就好了。

上輩子姬譽也是騎駿馬,衣輕裘的清貴公子,從來沒有把這等東西看在眼裏過,而換到此時,卻是要弄件大毛的衣裳,還得費不少心力了。

姬譽拿著那狐皮,舍不得鬆手一徑暇想的模樣。看得瑞郡王十分好笑,遂大方道,“子寧可是稀罕這銀狐皮了?看你身上穿的還是尋常襖子,如今天寒,如何抵得?景安,你去吩咐人,到庫裏把本王那些穿不著的白色大毛衣裳挑件新的出來,走時給子寧帶上。”

景安一直候在左近,聞言應聲便去。

“誒,不可,在下豈能領受郡王這般貴重之物?”

姬譽反應過來,趕忙推辭。

又將手中銀狐皮雙手奉與那小侍從。

“子寧何必客氣,不過是件衣裳而已,並不值什麽……”

瑞郡王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又似想到什麽,便道,“你放心,前兒應下你的事,本王已命人去辦了。想來年前就能有消息回來。”

姬譽一聽便知是追查田溪邱十八的事,當下便起身,朝瑞郡王施禮,“多謝郡王相助。”

誒,這位郡王倒還真是說話算數,那麽,那件事……

“郡王先前提過,那獵戶提起這山中還有銀狐,所以王爺便想帶人去圍獵?”

瑞郡王點點頭,“正是,若非想著這畫像之事許是還要本王拿主意,本王在這府裏無聊得緊,早就帶人進山鬆快去了。”

能親手給瑞王妃獵到上好的皮子,想來母妃在天之靈也會欣慰的吧?

姬譽唇角泛起一絲微笑。

“王爺若去,定然是一無所獲!”

瑞郡王原本還不錯的心情一下子就陰了下來,“你說什麽?”

小侍從站在角落裏,偷偷地瞪向這個不知死活的呆書生。

還真當咱王爺是好性子啊?

誰不知道王爺最自傲的,就是他的騎射本事,往年在京裏,就是跟那些皇子相比,王爺也總是收獲最多的那個。連皇子們都沒有跟自家王爺較勁兒的,你個小舉人,瞎說個啥呀?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