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姝娘這話一出,廚房裏一下子就安靜了。

那楊婆子愣了幾息的工夫,登時怒氣衝衝,指著羅姝娘罵道,“哪裏來的攪事精,這大喜的日子,可是你能胡咧咧的麽?不想老實做活就給老娘滾!”

又轉頭指著端著菜品的幫傭,“還不趕緊送過去,老太太就愛吃這個味。”

“哎,這位大娘,聽我一句,這可不是說著玩的,不信找個雞啊狗啊的,先喂喂看……”

羅姝娘急著上前一步,就要去攔。

廚房裏的眾人見她這般堅決,都不由得互看一眼,心裏有些半信半疑。

不會這搭配,真的會有毒吧?

可楊婆子不是說她家老太太就愛吃這個麽,那怎麽從前吃了沒事呢?

其實她們不知道的是,錢家老太太確實是喜歡炸得外脆裏嫰的蘿卜丸,但可從來沒有沾著蜂蜜吃過,這回的蜂蜜,是錢太太娘家送來的,錢太太因為沒生出兒子,不大得錢老太太的歡心,就送了蜂蜜給老太太,老太太每日喝著倒也確實覺得不錯。

而這回這個搭配,錢太太特意吩咐了管廚房的楊婆子,要她想個好點子,用蜂蜜做道菜,楊婆子嘴皮子上還行,做菜的本事就稀鬆平常了,雖一把年紀了,但吃到蜂蜜這個東西還是極少的偷嚐的,哪裏曉得什麽相克不相克,隻想著老太太愛吃那個油炸丸子,油太大不免膩了,沾點蜂蜜豈不爽口?

她做主讓人做了這道菜,還自覺機靈聰明得很,一下子把兩個主子都給討好了,如何肯聽羅姝娘一句話就放棄?

“放屁,這大喜的日子你這小蹄子盡說些渾話,喂給雞狗吃,那要等到什麽時候?這不是沒事找事麽?給我滾開!”

楊婆子氣哼哼地就推了羅姝娘一把,也虧得羅姝娘力氣大,身板結實,隻微晃了下,卻是目光定定地瞧著楊婆子。

“楊大娘,我敬你是這主家的管事,又不忍心看著大家夥兒惹禍上身,這才好言相勸,你要是無論如何也不聽的話,那行,當著這麽多人,讓大家夥兒給作個見證,這盤子菜是你楊大娘不聽人勸,執意要送上席的,若是出了什麽岔子,責任由你老人家一人擔,如何?”

羅姝娘之所以這般堅決,是因為她忽然想起,前世也大約是這個時候,雲洲城南發生了一起慘事,就是在壽宴之時,那老太太正吃著菜,忽然腹痛如絞,一口氣上不來暈死過去,而在座的諸多親朋好友,也大都腹痛難當,事後急忙請醫救治,連老太太在內,死去的倒有四五個,好容易挺過來的那些人,也是元氣大傷。

這案子,因死傷甚多,不僅驚動了雲洲縣衙,甚至都傳到了省府衙門,省府派了推官前來協同問案。

而羅姝娘為何能記得這事,也是因為那時候,自家鄰居田嫂子也牽連在了其中。

那時候,羅姝娘已是再度守寡,克夫命是板上釘釘,人家喜事請幫傭,她就沒那個資格,所以去的隻有田大嫂一幹人,結果因在廚房幫工,出了命案,她們這些人便和整個錢家的下人一道,都被關在了縣衙大牢裏。

後來終於破了案子,說是那家的太太跟婆婆不和,所以故意用了有毒的菜送上,被定了大逆毒殺婆母,害死人眾的死罪。

而幫工的這些人,被關了近一月,這才被放回家,不但沒有掙到錢,反而惹了牢獄之災,隻能自歎晦氣罷了。

而那家的太太雖然抵死不認,卻因證據確鑿,被判了斬刑。

當時雲洲城裏眾口一詞,都認為這兒媳是個不折不扣的毒婦,連累的兒媳的娘家都遭人唾罵,在雲洲呆不下去,遷往他鄉。

可誰知道,等羅姝娘到了京城,幾年後,京郊也出了一起相似的案子,京城府衙的忤作是個有積年經驗的,拿著當日受害者吃的食物多次喂雞做實驗,這才揭開了這兩樣食物相克有毒的秘密。

那楊婆子順嘴道,“我擔就我擔……”

說到此處方覺得不對,跳腳指著廚房裏幾人嚷道,“憑什麽我擔啊,這菜是大師傅做的,蘿卜是她洗的,是她切成絲的……要是出了什麽亂子,也是你們這些人的錯!”

本來廚房裏大家夥還有些半信半疑,田嫂子甚至還上前來,扯著羅姝娘的袖子準備勸她少說兩句,反正這些食材都是錢家自家的,做菜的也是錢家從酒樓裏請來的大師傅,跟自己這些幫工的沒多大關係。

沒想到這楊婆子先頭說的那般篤定,可不過一句嘴上的責任都不肯擔。

這被她波及到的那些人心裏都有些不爽。

“哎,楊大娘,這菜要不還是你端過去吧,我們不過是來幫把手的,這責任可擔不起。”

那端菜的傭婦心裏直打鼓,就要把手上的盤交出去。

大師傅憤然一甩手上的大勺,回身道,“既是楊大娘這麽說,那這菜就莫送上去了。省得大家夥都擔責任,要非要送,楊大娘也不用找什麽貓啊狗啊,自己吃上幾個給大家夥瞧瞧便是。”

眾目睽睽,楊大娘呸了一聲,“我吃就我吃,今兒我還就不信了,好好的金貴東西,到了你們嘴裏,還能變成毒藥不成?不過醜話可說在前頭,你們不好好幫工,這工錢,可就要扣掉一半了。”

眾人此時聽了都有些猶豫,隻聽羅姝娘道,“楊大娘這般執迷不悟,咱也不敢要工錢,這就走,免得出了事,還要受牽連。”

羅姝娘抬腿就要往廚房外走,她這話說得重,一道來幫工的人心裏都有些七上八下,互相看看。

田嫂子拍拍手,也跟著要走,“罷,隻當這回是白幹活了,我也走吧,那蘿卜雖是我削的,可誰也沒聽說過,削個蘿卜能削出毒來,這麽多人眼睛都瞧著呢,有事可莫牽扯到我。”

楊婆子一見就要走掉兩個人,雖然這洗洗切切的工都做了,可還有一半的菜沒上,就算是坐席完了,那收拾洗涮的事兒也要人做啊,不由得急了眼。

“走啥走,老娘不過是隨口說說,又沒真要扣你們工錢,不過就是吃個丸子罷,你們瞧著,真是聽了癩蛤蟆叫還不種莊稼了……”

她伸了手拎起一個還在熱燙的丸子就往嘴裏放,邊上有人提醒道,“楊大娘你還沒蘸蜂蜜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