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村口、脖子上掛著一塊木板、寫著“這就是變態色魔的下潮,從夜裏一直站到第二天上午。

我的兩個兄弟、我老爸的七個小老婆(我終於回憶清楚了我家的人員結構)、本峒的數千常住人口、數萬流動人口輪流來看我的笑話。連蒲元那隻豬都趁著吃早飯的時候端著飯碗跑來邊吃邊看,好像昨天的事情跟他完全沒關係一樣。隻有阿呆和忙牙長這兩個笨蛋跟班還算夠朋友,沒有取笑我——他們根本就沒出現。

在被這些沒上過大學沒上過中學沒上過小學沒上過幼兒園、沒見過抽水馬桶、不知道加減乘除的野蠻人指指點點、嘲笑挖苦的時候,我隻能低著頭看地,思考自己的未來。

這個鳥南蠻是不能待了,全峒唯一一個湊合著能看的姑娘還是大哥的老婆,這種酋長不當也罷。成名須趁早,趁著是漢朝。老子要趕緊快馬加鞭,跑到外麵去。去哪裏?當然是東吳,東吳人物我特熟,武力智力特技門門數字,清清楚楚。

於是,我打起精神,苦口婆心地給最近一個跑來看我的人——漢族的雜貨鋪老板阿旺做思想工作,企圖誘惑他放開我然後帶我去江東:“阿旺,你想不想升官發財?”

這個不上路的家夥居然搖頭:“我不想升官——想升官我跑到南蠻來幹嘛——也不想發財,就想在這兒躲開戰亂、混口安樂茶飯。”

“不!你身為男子漢,一定胸懷大誌,想當大財主或者萬戶侯!跟我走吧,咱們到漢族的地區去!告訴你我前兩天聽到了神的指示,說隻要我到江東去,就一定能發達,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是萬人之上一人之下都有可能!”我勉強睜大被打得腫起來的雙眼,炯炯地瞪著阿旺,“想想看,你自己是個小郎中,難道你希望在這兒娶個南蠻醜姑娘,生一堆小土蛋嗎?你就不想在長安、洛陽有棟大宅子、封妻蔭子、風風光光?就不想一輩子受人尊敬?就不想留下一個豪門世家、讓子子孫孫記得你的好?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啊,我的阿旺!”

阿旺這根廢柴!扶不上牆的爛泥!居然沒有被我的領袖魅力折服,沒有跪下來從此成為我忠誠不二的打手、小弟、狗腿子或者狗頭軍師,反而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小人……小人……是不可能了……”阿旺抹抹眼淚,咬著牙說:“這件事你明明知道還拿來刺激我……我……我本是漢朝宮裏的太監!”

死太監扭扭捏捏的背影消失了,我口幹舌燥、又渴又累、欲哭無淚。

鼻子裏突然傳來一陣飯菜的香味,我抬眼,先看到了一隻裝著些鹹菜米飯的巨大粗碗,然後看到了忙牙長。我有些感動,真是患難見真情。

我開口:“長牙,謝謝你。”

忙牙長嚇了一跳:“噓……小大王,小點兒聲,別讓人家聽到。”

“你為什麽要幫我?”

“我盤算著,雖然你經常欺負打罵我,但你好歹也是這裏的峒主少爺,萬一你運氣好當了峒主,我還需要靠你照顧。”

“幫人幫到底,弄斷我的繩子,快!”

忙牙長拚命搖頭:“那是不可能的。”

“怎麽不可能,你腰上掛著把刀嗎不是?拔出來砍斷它!”

“可是,你的繩子被樹皮婆婆下了詛咒了……”

我低頭一看,發現繩子上果然掛著一塊樹皮,上麵用刀子歪歪扭扭地刻著:

“未經允許解開此繩倒黴三次——樹皮”。

這、這就叫詛咒了?這個年代的江湖騙子也太好混了吧?

我怒火中燒,人在憤怒中果然能產生驚人的力量,我拚命低頭之後居然用嘴巴夠著了那塊樹皮,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咬了下去。

眼看神聖的“封穎被扯壞,忙牙長的臉變成了綠色。

我像魔鬼一樣猙獰地對忙牙長說:“解開我!其實,我是……第六天魔王!我跟魔鬼簽訂了契約,連樹皮婆婆的詛咒都不怕,你要是不聽話我就活吞了你!”

忙牙長哆哆嗦嗦地解開我的繩子。

“現在,帶我去江州!”我知道去江州再走水路是這裏到江東最快的路——至少在《三國誌9》的大地圖上是如此。

“江州?我不認識”

“算了,總之,帶我去北麵隨便哪個漢人的大城。”

就這樣,我跟著一個對我敬若惡魔的向導上了路。聽起來威風,其實相當別扭,身邊有個人一直像遊客在動物園裏看鱷魚毒蛇一樣地盯著你看,是超難過的一種體驗。我決定從他身上開始進行破除迷信的教育工作,但一直說到中午,還是沒什麽效果。

“長牙,你想一想,你認識樹皮婆婆這麽多年,除了她自己吹牛,你親眼見過她實現過什麽奇跡?喂,別跑!”

反迷信真是很困難。聽到我詆毀樹皮婆婆的話,忙牙長突然警惕地東張西望一下,然後像兔子一樣鑽進草叢,就不見了。

我大喊了幾聲忙牙長,卻沒有回應,這小子多半是逃走了。不過反正他已經把我帶到了往北的大路上——說是大路,其實隻是一條比較寬的土路,我決定自己往北走,這會兒天空晴朗,還比較容易判斷方向,到了中午就麻煩了。

我擔心忙牙長回去報信或者村裏別的什麽人發現我失蹤了,一路小跑,孟獲的這個身體真是棒,跑了半個小時居然一點兒感覺都沒有,我耳中忽然隱約聽到遠處傳來一陣輕微的聲響,似乎是鈴鐺之類的,我努力側耳傾聽,卻再也聽不到了。

又跑了好一陣子,路的遠處傳來越來越清楚的馬蹄聲。我站住了看,對麵來了一支規模不小的隊伍,包括幾十匹馬和一輛大車,其中很多馬都比這兩天我在銀坑峒看到的高大許多,看他們的服飾也跟我的不同,更像是博物館裏的古代漢族,似乎是個北方來的漢族商隊。

我正在猶豫是不是要躲一下的時候,馬隊看到了我,一匹馬離開隊伍,快步向我奔來。我硬著頭皮迎上去,馬上乘客披著個大鬥篷,大部分臉隱藏在帽兜的陰影裏,隱約看得出樣子很年輕、國字臉、留著一副大胡子,很和善地用南蠻話問我:“這位朋友,你是本地人吧,問個路。”

我用漢語說:“我是外來客商,本地的路不熟。還要請問這條路是去江州的嗎?”

那人有些驚訝地用腔調古怪的漢語回答:“你會說漢話,你是哪裏人?”奇怪的是,這家夥說的並不是四川話,倒是很像阿呆的語調。看來這年頭的普通話就這樣。

“海南島。”我知道我的口音肯定不能歸於這個年代任何方言,隻好說個遠的。

那人顯然不知道海南島在哪兒,點點頭說:“原來是從南海來的客商,你去江州做什麽?買蜀錦嗎?”

蜀錦是什麽東西?老兄不會是賣蜀錦的打算攔路做生意吧……我胡亂聳了聳肩,說:“差不多吧。”

還好,那人並不是推銷員,沒說他們馬上馱著一批名牌貨現在可以打九折賣給我,而是把馬讓到了一邊,說:“這條路是去益州的,那邊有路去巴郡,不過客人隻身一人沒有牲口怎麽去呢?”

“別提了,我的牲口昨天溺水淹死了,我隻能去前麵市鎮再想辦法了。”

那人說:“不如這樣,我們這裏有多的牲口,五千文賣一匹馬給你,如何?”

我這才意識到,我身無分文,而且我甚至不知道這個時代的錢是按什麽算的,《三國誌》裏的貨幣單位是“金”,但電視劇裏好像又經常出現銅錢什麽的。我懶得跟他說下去,說了聲“不必了”抬腿就走。那人也沒攔我,我經過馬隊旁邊時下了大路從旁邊草叢裏走,很小心地跟他們保持距離,其中居然沒有一個人看我。

越過了馬隊的隊尾,又走出幾十米的距離,就在我剛剛要出一口氣的時候,忽聽背後馬蹄聲大作,隱隱夾雜著兵刃劈風之聲!

我還沒有想清楚是怎麽回事,孟獲的身體已經行動起來!我隻覺身子不由自主地一轉,左腿前,右腿後,右腳尖狠狠一踩地,一股巨大的力量穿過我的身體,凝聚在我的右拳上,這個拳頭跟著就打了出去,目標是——迎麵衝來的一匹馬?

塵埃落定。

兩匹馬在我麵前人立而起,在他們跟我中間躺著一匹被打倒的馬,那馬不斷抽搐,卻站不起來,馬上騎士被馬壓在身下,忍不住低聲叫痛。

整個馬隊的人都調頭追過來,把我圍在中間,人人麵色鐵青,手裏亮出兵器。,他們十分忌憚我一拳打死馬的恐怖力量,跟我保持著距離,一部分舉著弓弩,一部分人手持刀劍 保護。剛剛跟我講話的那個國字臉冷笑一聲:“明明是南蠻探子,還要假裝漢家客商?”

“放下武器,饒你不死!”幾個騎士呼喝。

“饒命啊英雄!”我跪倒在地:“大家都是漢人,我跟你說實話吧,其實我的牲口和本錢早就虧掉了,所以我打算一路搶劫,湊本錢去江州。小人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不滿周歲的孩子,我不能死礙…”

馬隊的人麵麵相覷,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這小子真是漢人。”國字臉肯定地說,“南蠻人可沒有這麽不要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