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瑾聞言,臉色驟變。海氏是宅院裏少有的直爽派,雖然常常吃虧,可也偶爾取勝。就比如現在,她完全不拐彎抹角,讓對方沒有辦法用迂回戰術保全自己。

見花如瑾露出潰敗神色,花若瑾上前同情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快些收拾妥當了,和我們一起走吧。橫豎都是要去的,何必惹母親不高興。”

花如瑾有苦難言,隻能認命的點頭。好在女眷們在內宅活動,而男人們多在外院行走。她能見到昨日那男人的幾率少之又少,隻要她不聲不響,縱然是小旁氏也不能對她怎麽樣。

打定主意後,花如瑾便點了點頭。回了暖閣,讓紅菱侍候著打扮一番。

海舅父乃是簪纓世家出身,父親乃是曆經兩朝的元老,因善於明哲保身,處事低調,在各種慘烈的奪嫡鬥爭中幸存下來,並一路高官厚祿到二十年前新神宗帝登基,如今功成身退頤養天年。海舅父乃是得了父親真傳,為人處世極為謹慎,慣做出一副深明大義的模樣,深諳仕途之道,如今頗得新帝寵信,又善於利用身邊各種有利關係上次考核之時連升兩級,從工部侍郎升任至督察院左都禦史,可謂前途一片光明

如今海老太爺七十大壽,他借此小小為父親操辦一番,其主要目的不過是想要請花老太太和花奕能夠到席。

因大齊國文官武將各自為政,鮮少相互交往

。京中勳貴最瞧不上的就是這些成日吟詩作賦,哼哼呀呀的文官。對於海舅父這種立管督查的文官,願意結交的不過是寫落寞貴族。是以排除老太爺拓展開的路子外海舅父的交際圈子有點窄,他想拓寬圈子提高檔次,就要仰仗沒落了好多年,漸漸崛起的花老太太娘家——榮昌侯府。

花老太太和花奕都是人精中的頭子,怎不明白他的用意,是以,一個推說身子不適,一個推說政務繁忙,都未出現。

這難免讓海舅父麵子上有些過不去。

那邊花如瑾忙著收拾妝容,這邊海舅父和舅母則在上房推心置腹。

“母親昨日留我在房裏說話,言語之間隱隱露出了要和大妹妹家結親的意思。”旁氏接了小丫鬟遞上來的鬆柏綠織錦暗紋長袍,往站在大檀木架子穿衣鏡前的海舅父身邊走來。

海舅父將雙臂一展,等著旁氏幫他更衣,不急不緩問道,“你怎麽說?”

“我隻說了些沒用的,既沒答應母親,也沒反駁母親。”

海家老太太的張揚跋扈,比之花老太太更勝一籌。花老太太不過是氣勢逼人,可海老太太往往是無理取鬧。海舅父對旁氏的處理方法,表示十分欣慰。

點了點頭,道,“這樣是極好的。隻母親,是個較真兒的,若她真動了結親的心思,恐日後是要追究的。到時你又當如何?”

旁氏聽聞,略有一些遲疑。目光小心的掃過海舅父波瀾不驚的臉,將最後一顆扣子扣好,替海舅父平了平衣領,笑道,“老爺心中可有計較?”

海舅父架起胳膊,仔細瞧了瞧鏡中的自己,又接了旁氏遞上來的玫瑰香膏塗在有些發幹的手上,道,“內宅之事,向來都是你拿主意。”

海舅父將所有管家權力都交給旁氏,從不過問。因旁氏是個懂得進退,明白道理的,也未曾給他添過什麽亂子。縱然是兒女婚事上,她也是個極有遠見的。

大兒子海靖澤因自幼體弱多病,又是獨子頗受老太太的喜愛。他性子懦弱,又愛耍小聰明,慣做一些偷雞摸狗之事。又沒甚擔當,讀書不甚上進,好不容易中舉之後,依然是不務正業,成日流連於花街柳巷,拈花惹草

他肆無忌憚,全仗著老太太在背後撐腰,眼看著就越發沒了規矩。旁氏便將自己兄長的嫡次女,小旁氏聘了回來。那是個才情樣貌處處出眾的姑娘,又慣會說些花言巧語,管家又是一把好手。若非因生母早已去世,繼母當家,恐也不能嫁給這個不成器的表哥。她一進門,旁氏便將大半的管家權力都給了她,她又慣會討好老太太,對海靖澤也管束有方。一時間,海家上下寧靜不少。

海舅父對於舅母旁氏在孩子擇偶方麵的遠見是很信任的。

聽了海舅父的言辭,旁氏知道他是對自己一百二十個信任,便也足了底氣,道,“大妹夫不過是襲了一個五代而斬的爵位,如今到他這裏正是第五代。他又不知上進,整日隻知道插科打諢,府上嫡出的大哥兒早夭,二哥兒又是個心不在仕途之上的浪蕩公子。唯一嫡出的姐兒也不過是嫁了一個眼瞧著就要落寞的勳貴世家,恐也是無甚作為。那些庶女們,又被大妹妹調教的畏畏縮縮,縱然是配我們庶出的沛哥兒也不甚妥帖。二妹夫宅心仁厚,處事謹慎又十分上進,今次也是步步高升,且又有榮昌侯府這樣的母家,日後恐是前途無量。他們家的橫哥兒為人踏實,讀書又出類拔萃,年歲上和我們薇姐兒倒也相配。剩下的女孩們,年歲都小了些,怕我們沛哥兒是等不得她們及笄就得娶親的。”

海舅父聽了旁氏這番思路清明,又十分有道理的話,臉上漸漸露出欣慰之色。上前執了她的手,輕輕拍著。“你既想的明白,倒也不必我再多說什麽。你心中有計較便是,母親那裏你不可忤逆,隻我來想辦法便是。”

雖是老夫老妻,但被海舅父這樣一握手,旁氏海氏免不得有些心悸。慌忙掩蓋了慌亂神色,又道,“母親是個通透人,總該想著孩子們的前程。隻……”

旁氏欲言又止,但海舅父明白她話中含義,便接口道,“母親和花家老太太鬥了一輩子,仍然沒較出個高下,難免心中不平。今次,榮昌侯自聖上起兵之時便追隨皇上,行事極有分寸,深得聖上信賴。榮昌侯府一時炙手可熱,花老太太乃是榮昌侯嫡長姑母,眼看著身份地位又要壓了母親一頭。她哪裏肯咽得下這一口氣。母親縱然寵愛大妹妹,厭煩二妹妹不假,可這裏麵和花老太太慪氣的分量也不輕。”

旁氏恍然大悟,點頭複又露出疑惑神色,“當年花家老太太為了下嫁花老太爺不是早和娘家吵翻了?如今,這榮昌侯府縱然是東山再起,恐也和花老太太無甚關係

。”

“怎麽沒關係?”海舅父挑了挑眉,“你不知道,當今的榮昌侯可不是老侯爺的嫡子。若非是花老太太這個姑母力保,哪裏有他今日。榮昌侯是個重情重義的,一直對花老太太感激戴德。你當二妹夫如今平步青雲是如何來的?”

海舅父聲音減減壓了下來,旁氏徹悟。忙點頭,“既是這樣,我便有了計較。老爺,隻管去外院招待男賓們,不必憂心兩個妹妹這裏的事情。”

海舅父連連點頭,看著妻子的眼神中漸騰升暖意。又握了握她的手,道,“難為你費心周全。”

“莫說這些,能嫁你是我的福分。那個做主母的不操心庶務?我原以比旁人省心不少,府上沒有難纏的姨娘們。”旁氏情誼濃濃的望著丈夫,發自肺腑的覺得幸福。海舅父從來沒有主動納過妾,除了海老太太硬塞進來的莫姨娘以外再無他人。

海舅父,被她說的臉上一紅。低聲道,“我當年跪在嶽母跟前兒求你的時候,立了不納妾之誓。莫琴一事,我都有愧疚。”

“她早已不在了,還提她做什麽?好在,沛哥兒上進,到比那嫡出的澤哥兒更讓我心疼。”旁氏斂了眸,不想再提前塵。

海舅父輕歎了一口氣,轉身向外走去,行至門口,似是又想起什麽,忙回頭,道,“今日,我請了齊大人來府上,他年紀和沛哥兒相仿,你去尋了沛哥兒來,要他也去前麵陪著坐坐。”

“哪個齊大人?”旁氏對這個姓氏頗覺陌生,忍不住開口問道。

“還有哪個齊大人?隆昌侯的乘龍快婿,年紀輕輕便做了一部侍郎,現下京城炙手可熱的齊玉衡,齊大人。”海舅父提起齊玉衡,口氣裏似乎有掩不住的無奈。

旁氏略一思索,倒也記起了是誰,忙點頭,“老爺放心,我這就去尋沛哥兒,囑咐他幾句。”

海舅父滿意點頭,掀了袍擺,匆匆向外走去。

這邊花如瑾好不容易收拾妥當,也自內閣走了出來。

一見她出門,花若瑾忙將手裏抓了的瓜子仍在果盤裏,起身,“我的好妹妹,你可真是教人好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