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瑾心中忐忑,可卻實在是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小旁氏故意將她引開,不過是怕她在看戲的時候看見那個戲迷海靖澤。

她昨日雖是撞見了春色,但到底不知那男人是誰。想她便是有心說出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小旁氏雖想過要下毒手,可又不想惹了麻煩,隻能用這種十分無厘頭的方法規避一切可能發生的風險

花如瑾忐忑異常,不過就是被小旁氏領著去別處見了一些沒見過的小姑娘,跟著一道吃喝玩樂。這一日熱熱鬧鬧的便也這樣混了過去。

這邊,花如瑾忐忑不安的睡下了。那邊旁氏和海氏姑嫂二人,促膝長談,直至月上中天,方才各自回了房間睡覺。

她們商討的是什麽?沒人知道。就連海老太太的心腹有心打探,也沒問出個所以然。旁氏將消息封鎖的極其嚴密。去探聽的人,也隻能回了說兩位秉燭夜談,切磋棋藝這樣的鬼話。

鬼都不信的話海老太太自然也不信,可又聽不到什麽風吹草動。隻能牟足了勁兒,攛掇旁氏和賈姨媽結親。

旁氏不答應,也不拒絕,隻是笑笑的和老太太繞起彎子來。老太太又抓不住她哪裏有錯,隻能被氣的麵皮漲紫,無從發泄。偶爾有回事來的婆子,倒黴被老太太當做出氣筒,不是歇了差事,就是領了板子。

一時間,老太太的院子裏鬧的人仰馬翻,人人自危。

旁氏和海氏卻越發的親厚友善起來。

海老爺子的壽宴過去了,可海氏卻沒有想走的意思。花如瑾如坐針氈,日日想著能快些回到花老太太那個港灣裏避風。且又因前一日她無意間,走過海舅父的書房,聽見了他和齊玉衡的一番對話,心裏惴惴不安。

她道怎麽一直找不到羅家的人,原是羅父被冠了莫須有的罪名發配邊疆。而羅母則被貶為賤籍,如今不知是在哪個王府侯府做下人。

齊玉衡做出一副深明大義的模樣,來跟海舅父求情。說那案子疑點頗多,想是羅父蒙了冤屈,理應該為他平反。

海舅父做出一副為難的神色,雖看不見,但花如瑾也大抵能猜到他是如何捋著那修剪整齊的胡須,婉言拒絕。

齊玉衡又據理力爭了幾句,見海舅父完全沒有動搖的意思,便也訕訕的作罷了。

花如瑾不知齊玉衡為何會為羅父說話,但一想他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做派

。便知,八成是海舅父已然知道了他從前取過羅詩詩為妻,現下是想要做出一副忠義模樣來,想全了對亡妻的夫妻之情。

他十分聰明,自然知道紙包不住火這樣淺顯的道理。今次種種做派不過是想日後東窗事發時,巧妙的將所有齷齪的罪名都推到隆昌侯府頭上。向世人表態,他齊玉衡不是那拋棄糟糠,攀附榮華的下賤小人。而是高風亮節,深明大義的君子。

花如瑾覺得渾身一陣惡寒。

他們從小青梅竹馬,她竟然到死了,不應該說是又活了一次後才看清他醜惡的嘴臉。

齊玉衡被海舅父婉言拒絕以後,垂頭喪氣的走出來時,正瞧見站在曲廊邊喂魚的花如瑾。

女孩身量不高,裹著月色繡梅長裙的身子柔弱纖細。夕陽打在她的身上,仿佛鍍上一層好看的金邊。臉上的表情柔和而寧靜,齊玉衡站在幾步之外遙遙望著,隻決定心口一陣悶疼。哪裏見過這樣的影子,可卻著實想不起來。

花如瑾覺得身後似是有腳步聲,忙回頭。見是齊玉衡,便將手中盛了魚食的水晶小碗塞進了紅菱手裏。行了一禮,道了一聲萬安。

齊玉衡負手而立,頷首回了一禮。便忙著讓花如瑾起身,他生的風流倜儻,又斯文有禮。不論是橫看還是豎看都與書上寫的君子無異。

花如瑾心中冷笑,齊玉衡端的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微微側了身子,要給齊玉衡讓路,他卻是紋絲不動。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

卻見齊玉衡一雙溫潤雙眸,正定定的望著花如瑾。

見花如瑾抬頭,一副疑惑神情。忙收了目光,自覺自己失態,便道,“在下唐突了,隻姑娘神態似一位故人,一時感懷。”

齊玉衡臉上略帶戚容,似是十分落寞。夕陽下,一身白衣的男子,還似當年那般俊逸美好。

人還是從前的人,隻是布景變了,相對而立的心情也變了。

花如瑾收拾了一下不合時宜顧自亂湧的情緒,也露出一副戚容。不願意跟齊玉衡多說半句話,可齊玉衡卻是不想放過她,又道

。“她幼時,也慣喜伏在曲廊邊喂魚。似你這般。”

花如瑾抬眼望著,隻見齊玉衡眼底似閃過一絲晦澀。想起兒時常和齊玉衡在自家園內喂魚的場景,也一時唏噓起來。麵露戚容的望向水中的魚兒。碧葉清水,紅魚暢遊,也同當年一般無異。

夕陽的照射下,能瞧見花如瑾小臉上一層細細的小白絨毛,可愛粉嫩至極。齊玉衡深吸了一口氣,隻覺得胸中漲悶的難受。竟也站在花如瑾旁邊,負手而立,一同望著水裏遊著的魚。

“你很想念那位故人嗎?”花如瑾忍不住開口。

“嗯。”齊玉衡點頭,“我們自小一同長大,感情深厚。隻可惜造化弄人,未能……”

自覺自己說的太多,齊玉衡猶自收了話尾。轉頭看著認真望向自己的花如瑾,扯了扯嘴角,笑的十分勉強又苦澀。

花如瑾覺得他的情緒有些悲傷,忍不住湧起了同情的心思。手有意無意的扶上的平坦的小腹,又一股恨意湧上心頭。就是這個看似溫和平靜,溫潤如玉的家夥,害死了自己和腹中快要足月的孩子。

“世間萬事,皆因一個緣字。許是大人與那位故人無緣呢?大人莫要如此感懷才是。”花如瑾偷偷打量著齊玉衡神色的變化,安慰的話說的誠懇真摯。

齊玉衡眉頭微微蹙動,歎了一口氣。“這世間的事,哪裏是一個緣字說的清楚的?縱然是有緣有份,也敵不過權勢的壓迫罷了。”

花如瑾心頭未動,齊玉衡的歎息猶在耳畔。抬頭,他的身影已經漸漸融在了夕陽餘暉之中。

和齊玉衡的一次交流,讓花如瑾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一籌。前世種種似乎又成了更難解開的謎題。

在海家的日子裏,小旁氏幾乎每天都要盯緊了花如瑾。生怕她一個不留神就將不該看到的事情說出去。花如瑾既沒有那個八卦的愛好,也沒有那種閑情逸致,直到走的那天都安然無恙,這倒讓小旁氏鬆了一口氣。

想她一個小小庶女,就算是巴結上了花老太太,也斷不敢隨便置啄嫡母娘家的事情。

天下似乎很難找出像海老太太一樣糊塗的母親,她不懂得家和萬事興的道理,竟是極盡能事挑撥了賈姨媽和海氏的關係,致使兩人見麵連噓寒問暖的客套話都懶得說

。海舅父和旁氏被夾雜中間,也是實在難做。

臨走那日,花如瑾眼睜睜的看著旁氏攜著海氏的手,將她送上了馬車。所有禮數都做的周到,也同與賈姨媽無異。就算海老太太想挑出錯處,也無從下手。更讓海氏和賈姨媽兩個,無甚挑剔可言。

旁氏老莊入定的模樣下,包裹著的是一顆圓滑世故的心。隻不知道這顆心是紅的還是黑的。

花如瑾默默的看著,又側目看了看身邊的兩個未出閣的姐姐。幸好,旁氏隻有一個兒子早已經娶妻。若不然,不論是哪一個姑娘嫁進來,都不會是這個婆婆的對手。

看張揚潑辣的小旁氏……就是個例子。

又側目看了看總想耍耍手段,卻總功虧一簣的海氏。心裏十分萬幸。還好,她遇到的嫡母不是旁氏,若不然隻怕芳姨娘絕非是在生第三胎時命喪黃泉,而自己也絕對不會被養在老太太跟前兒。

花如瑾總覺得自己前世死的冤枉,今生又活的不甚快活。可相比較之下,也不算很差!

一路車馬勞頓回到花府的時候,本以為能夠好好的休息一番。

可還未等進門,便見有婆子衝出來,跪倒在海氏麵前。哭天抹淚的喊了起來,“太太,您總算回來了。快瞧瞧去吧,老太太怕是不行了!”

轟隆……花如瑾隻覺得耳邊一陣巨響。整個人似乎失去了重力,軟綿綿的向後傾倒,隻能借著紅菱的攙扶才能堪堪站住。

海氏也是心中大驚,一手提了裙擺,快速衝進了門裏。“怎麽回事兒?走的時候不還是好好的?”

那婆子踉蹌的跟在後麵,臉上猶掛淚痕。支支吾吾,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將這件事情複述清楚。

海氏心急火燎,匆匆往裏跑著,將那婆子甩了老遠。

花如瑾也跟著跌跌撞撞的往裏跑,心中祈禱,老太太決不能就這樣倒下。她可是自己現在唯一的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