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驚人的劍光,雷電亦有所不及。

少年在空中叫道:“小嬰,劍!”

白衣女孩反應亦是極快,天櫻劍朝空中一擲,劃出兩個劍圈,落在少年手中。

少年以身和劍,急急旋身,巨闕擊中天櫻劍水晶般的劍身,卻被帶著往旁邊斜去。雙劍、兩人,一個交錯,幾乎是貼身而過,司徒德宣衝得更高,少年旋身中直落而下,落在地上,卻是無法收住身勢,滴溜溜的轉了兩轉。

司徒德宣同樣也在轉,巨闕劍在他身周,刷刷刷的,一下子轉了上百圈,轉出驚人的龍卷風,龍卷風中,他的身形偉岸如山,發出地動天驚般的長吟:“上野獲麟夫子泣,遂著春秋鎮河山!!!”

這一瞬間,仿佛有五嶽齊至,怒鎮而下。

司徒德宣號稱“詩狂”,這一句,說的是孔夫子西狩獲麟,不喜反泣,知道是上天因吾道己窮,故以麒麟為瑞,令其為不王之聖,自此再無自身,遂筆削《春秋》,令亂臣賊子懼。

這一劍之威,竟可使風雲變幻,鬼神皆驚,有若聖人一出,眾王失色,連天上的星與月都不知所蹤。

氣象恢宏的劍意,勢不可當地鎮下。

少年卻緊咬牙關,斜踏七星,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慢到極致,慢得令人心慌,慢得令人絕望,天櫻劍在他手中,劈、轉、掃、收,有若舞劍一般,卻又誰也弄不清,他到底在做些什麽。緊接著卻是驟然一刺,司徒德宣那山川一般當頭鎮下的驚人劍氣,竟像是被吸入不可知的深淵一般,快速地流失。

“鏘”的一聲,雙劍相交,司徒德宣的巨闕劍壓在少年手中的天櫻劍上,他整個人亦是持劍虛飄,身後狂風依舊未散,整個人卻是驚駭至極點。

那些思越集弟子麵麵相覷,誰也弄不清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師尊如此驚人的一劍鎮下,臨到最後,卻是氣勢皆無?少年那寫意般的一劍,到底做了些什麽?

司徒德宣長袍飄卷,卻也是又驚又疑:“你這一劍……有何來頭?”

少年天櫻劍橫擋,架住老者的巨闕劍,天櫻劍在他手中,雖然無法像小嬰一般,用出驚人殺招,但卻是真正的仙家飛劍,絲毫不弱於老者手中的“劍中至尊”。他展顏一笑:“這一劍,是我剛剛想出來的,叫做‘上善若水’!”

司徒德宣冷冷地道:“上善若水?”

少年道:“你難道不曾聽說過孔老夫子問禮於老子的典故?老子手指浩浩黃河,對孔丘說:‘何不學水之大德?’孔丘問水有何德?老子道:‘上善若水,利萬物而不爭,因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孔丘歎而出,眾弟子相問,孔丘道:‘老聃,真吾師也!’”

他冷笑道:“孔老夫子西狩獲麟,為不王之聖,但在老子的‘上善若水’麵前,他卻什麽也不是。”

司徒德宣臉色微變,劍氣下壓。

劉桑卻是大笑道:“念詩麽?老子也會!”腳步一錯,朗聲道:“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隨著他的每一字、每一步,天櫻劍在巨闕劍強大的壓力下,竟是轉個不停,轉出一圈又一圈的風壓,竟使得身周的石地刮出完整的圓。

司徒德宣臉色再變,手碗一翻,快速飛退。

隻聽轟然一響,強大的風壓裹著塵土直衝而上。看著少年那洶湧而狂烈的劍氣,周圍人人色變,他真的隻是一個剛剛才成功突破的入門級宗師?司徒德宣亦是動容,隨著少年這一吟一劍,他就像一個展翅,博扶搖而上九萬裏的大鵬,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天櫻劍有若龍吟,挾著滾滾劍意呼嘯而來,司徒德宣竟是不敢與那大海一般的氣勢相抗,拔身而起,避其鋒芒。

少年在狂風驟雨般的劍風中失笑:“明知道老子要展翼而飛,你還敢與我比高?”刷的一聲,飛身而起,竟是挾著滾滾劍風衝霄直上,淩空而立,劍意一收,再次吟道:“黃河落天走東海,萬裏寫入胸懷間!”

回攏的劍氣,驟然間一放,如直落九天的銀河,朝司徒德宣衝瀉而下。

麵對著那瀑布般的劍氣,司徒德宣一咬牙,發揮出無限接近大宗師之境的驚人實力,連劈三劍,勁氣逆流,至尊之劍倒迎而上,嘩的一下,剖開當頭狂衝的劍氣,整個人也順勢落在地上。

“司徒德宣,你個偽君子,聽吾道來!”少年一聲長嘯,劍氣如雷,“莫道浮雲能蔽日,雷公砰訇震天鼓!”

隻聽“轟”的一聲,有若天雷震響,整個夜空都亮了一亮,星空中浮雲盡散,皎月竟是分外明亮。而他這一劍,就像是天外飛來的流星,挾著驚天動地的雷光,朝地麵的司徒德宣直落而下。這一劍,卻是真正將九天應元法中的“雷神普化”應用到極致,不是天雷,更甚天雷,再配合他那蕩氣回腸的詩句,竟有若雷神降世,蕩惡誅邪。

司徒德宣雖然自號君子,但這“偽君子”三字,對他來說卻是異常刺耳,竟被那滾滾衝來的雷聲震得心神失守。他心知不好,這個時候,若是再避,他將再也生不起與這少年交手的信心,那就真的是必死無疑。無奈之下,隻能使出壓箱底的絕學,聚全身功力於一擊,巨闕劍朝雷光倒迎而上,伴著劍鋒傳來的嗡嗡聲,這一瞬間,仿佛有五座山峰隨他的劍氣隱現,此正是封禪劍中的至強殺招“五嶽封禪”!

雷光與五峰撞在一起,雙方的這一劍,乃是真正的以硬碰硬,然而少年的劍氣與劍意俱是坦坦蕩蕩,跟他長嘯而出的詩句渾然一體,司徒德宣卻因那“偽君子”三字,心神不安,雖然使出堂皇的殺招,心中卻不堂皇,劍氣與劍意難以配合。

隻聽“嘭”的一聲,雷光轟散了五嶽,轟飛了巨闕。

危機關頭,司徒德宣再一次展現出他的驚人絕學,搖了兩搖,身子一竄,竟從那爆散的一波*劍氣中脫身。

但是劉桑詩猶未完。

他落在地上,舞著劍花旋身笑道:“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

嘩,劍光一閃,有若射日的神箭,直接從司徒德宣後背刺入,濺出鮮紅的血花。

司徒德宣帶血飛掠,縱上高牆,直飛而去,沿途灑下一路血水。

直到他去得遠了,震飛至空中的巨闕劍才帶著寒光落了下來,鏘的一聲插在地上。

天空中,烏雲盡散,星閃月明。銀一般的月色,普照著靜謐下來的山莊,如夢,如幻。

殘存的那幾名思越集弟子依舊呆呆地看著持劍而立的少年,仿若未醒,如此精彩的一戰,直看得他們目瞪口呆,同時也看得他們一塌糊塗,他們知道師公敗了,少年勝了,但他們完全弄不清師公是怎麽敗的,少年是怎麽勝的。明明隻是一個剛剛才突破至宗師級別的、十幾歲的少年,竟然擊敗了他們名震中兗洲的集主,這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奇跡?

劉桑卻對他們看也不看,將天櫻劍還給小嬰,卻將巨闕一握,揮了兩下,笑道:“果然好劍!”

將劍往肩上一扛,道:“走吧。”領著兩個女孩往莊外走去。

途中,黑暗天女不解地道:“爹爹,為什麽不把那老頭一劍殺了?”以她的眼力,自然已是看出,少年那最後一劍故意偏了一偏,若非如此,司徒德宣根本就別想逃出山莊。

劉桑笑道:“因為你爹是好人,好人是不能亂殺人的。”

黑暗天女卻是目光一轉,低笑道:“爹爹……你真狠!”

一個少年,兩個女孩,伴著月色,就這般踏了出去。

直到他們去得遠了,殘存的那幾名思越集弟子,看著滿地的屍體和血水,與依舊崩塌的大屋、殘破不堪的石道,仍是無法還過神來……

司徒德宣帶傷在野地飛掠。

他敗了,他竟然敗在了那少年劍下。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司徒德宣亦是很清楚,那少年根本沒有動用魔神之力。

他是堂堂正正地擊敗了自己。

一個剛剛才突破至宗師的少年,一下子就達到宗師級的巔峰,從而一舉擊敗苦修數十年的自己,聽上去是一件極其不可思議的事,但是事實便是如此。

然而司徒德宣並不沮喪。

因為這一戰,讓他領悟極多,他甚至已經覺得,大宗師之境就在眼前。

雖然有些無法相信,但這種全新的領悟,俱是來源於那個少年。

那少年的勁氣雖然隻在今晚才突破至宗師,但司徒德宣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那少年的境界,遠遠不止於此,甚至是不止於“大宗師”之境。

在那少年身上,他看到了聖人的影子。

就是因為看到了那個少年,就是因為有今夜這一戰,他開始深信,再給自己一些時間,他必定能夠成功突破至大宗師。

這樣的收獲,遠比魔丹還要讓他滿足,隻因魔丹這種東西,終究隻是外物,他原本就是因對繼續突破感到絕望,才不得不求助於魔丹,如今既知自己突破有望,如何還需要那種東西?

他往元城趕去。

現在要做的就是,無論如何要讓那小子死在這裏。

自己僅僅隻是與那少年一戰,就看到了突破至大宗師的曙光,那少年將來的成就又何止於此?

絕不能讓這樣的人……繼續活下去。

體內殘留著少年的劍氣,痛得他五髒六腑盡皆扭曲,但是時間不多,這一次,他無論如何不能讓那少年逃走。他們兩人既已成敵,對敵人就要想盡一切辦法趕盡殺絕,不留後患。

他趕到城門口,叫開城門,趕往郡府。

方入府門,隻見府內廣場,燈火通明,卓玉桐領著眾將立在前方階上,他心中大喜,想著卓師弟果然了得,竟已做好準備,忙道:“師弟,你速領軍出城,無論如何別讓劉桑那小子逃了。”

卓玉桐卻是一聲大喝:“拿下。”

兩邊數百刀斧手齊湧而處,屋簷上又翻出不知多少弩弓箭手,道道寒光,全都對準了他。

司徒德宣臉色一變,冷冷地道:“卓師弟,你反了不成?”

卓玉桐道:“師兄,你東窗事發,還不束手待擒?”

司徒德宣怒道:“吾之東窗為何,又如何事發?”

卓玉桐喝道:“將犯人押上來。”

隻見幾名兵士押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上前,這女子身穿花裳,長得卻是極醜,看到司徒德宣,慘叫道:“司徒大人勿怪,小人失手被擒,不招都不成了。”明明是女子,發出的卻是男人聲音。

司徒德宣瞪眼:“這人是誰?”

卓玉桐笑道:“集主還要裝作不知麽?此賊乃是小取洞仙門的‘小棠棍’陳棠,你為了讓你孫女司徒紅紅奪得鵲主,竟勾結此賊,讓他潛入臨江苑,令其奸汙南宮小姐,使得南宮小姐與空桑國慈壇女使可卿姑娘幾乎**,使得狐族翠兒公主為賊所傷,差點毒發身亡。”

司徒德宣喝道:“爾竟敢血口噴人?”

卓玉桐袖中甩出一書:“司徒紅紅已經招了,有她親筆畫押的供書在此,你還有何話說?”

司徒德宣又驚又怒……他竟然擒下了紅紅?

對卓玉桐的手段,身為師兄的司徒德宣心中如何會不清楚?紅紅既然落在他的手中,那還不是他要她招什麽,她就隻能招什麽?

卓玉桐大聲道:“此等惡行,師兄敢說你真的不知?”

司徒德宣氣得渾身發顫,紅紅想要奪得鵲主,最大的障礙就是南宮珠,畢竟南宮珠的才華雖不及青影秋鬱香,卻也了得,去年紅紅之所以能夠壓住南宮珠一頭,靠的便是成於浦安幫她作弊,就算如此,結果仍是未能擊敗青影秋鬱香。今年青影秋鬱香不在,紅紅對鵲主誌在必得,但是修眉學院院主南門涵豔去年就有所懷疑,今年飛鵲彩上,早做安排,紅紅亦無法提前得到題目,於是暗中謀劃,想要讓南宮珠無法參加飛鵲彩,這種事,他自然也是心中有數。

隻是他心中雖然有數,以他的身份,這種事卻是沒有必要親身參與,甚至是裝作毫不知情,實際上暗助紅紅的,就是卓玉桐自己,如今卓玉桐反過來說是他主謀,他如何不氣極怒極?

司徒德宣火冒三丈:“卓玉桐,此事分明是你所為……”

卓玉桐歎氣:“師兄,我就知道你要這麽說。”又道:“眾位請出來吧。”

一行人魚貫而出,冷冷看著司徒德宣。

司徒德宣臉色再變,這些人中,除了當地郡守史丘陵和幾名重要官紳外,更有陽梁洲的縣狂獨、靈巫山的月夫人、身兼墨門長老的究問學宮秦老博士、修眉院主南門涵豔、平安書院院主南宮正堂的七夫人,以及當朝丞相之女柴紫韻。

卓玉桐伏身道:“集主適才這句‘此事分明是你所為’,已證明他縱未參與,至少也是深知司徒紅紅的所作所為,縱容包庇。隻是他竟誣陷於我,說我同謀,令卓某難以自辯,為證清白,卓某隻好避嫌,還請史大人接手處置。”

元城郡守史丘陵道:“涵豔夫人,紫韻夫人,你們覺得……”南門涵豔的丈夫乃是當朝重臣,柴紫韻更是柴丞相之女,禦史卞大人之媳,他自然要問一下她們的意思。

二女施禮道:“我等女流,此事由大人做主便是。”

史丘陵深知,以她們的身份,這番話便已經是暗表態度。於明處,南宮小姐與空桑國慈壇的可卿姑娘差點在自己治下受辱,若不找人擔下幹係,他也不免受到處置,於暗處,卓玉桐找上他時,便已打好關係,暗中送了一批珠寶,如今更得南門涵豔與柴紫韻支持,又有縣狂獨、秦如瞿、月夫人等人作證,自是再無所懼。

踏上前道:“司徒大人,枉汝自稱儒學大家,竟做出這等無恥之事,事已敗露,還敢反誣他人。”又展一書,大聲道:“你可知道,你的罪狀還不止於此,思越集在汝帶領下,汙穢不堪,做盡許多惡事,卓將軍不願與你同流合汙,早已在暗中收集你諸多罪證,本官這便奏上朝廷……”

司徒德宣朝卓玉桐怒道:“無恥!”竟是不顧一切,朝卓玉桐怒撲而去。

他心知思越集這些年發展極快,暗中確實做了不少惡事,而這些事,卓玉桐多半都有參與。紅紅勾結小取洞仙門,試圖奸yin南宮珠的事雖大,必要時還可壯士斷腕,犧牲掉紅紅一人,但若是由卓玉桐將思越集過往惡事舉發,他從此將身敗名裂,人人唾棄,整個家族都不會有好下場。

眼見司徒德宣怒極撲來,史丘陵冷冷地道:“放箭!!!”

數百支利矢帶出層層疊疊地破空聲,將本就重傷,又因怒火攻心加重傷勢的思越集集主刺得有若刺蝟。

他搖搖晃晃,一身是血,看著周圍那一張張冰冷的臉,發出不甘的怒吼,撲的一聲,就此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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