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密室受困(上)

都蘭在一片黑暗中醒來,後腦的陣痛還沒有完全消除。都蘭輕輕揉了一下,有如針紮一樣,條件反射般地撤回了手。

這種情況他已經習以為常了。自從在南方甘露地唐?銅錘的小屋裏被克萊爾迷倒之後,這種事情就層出不窮。莫名其妙地被人擊暈,然後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醒來,真的變成了家常便飯,都蘭早就已經脫敏,聽之任之了。

有時掙紮都會變得那樣蒼白無力,就像這秋天裏的昆蟲,就算蒸發出生命最後一股力量,也難再度煥發盛夏時節的活力,因為它命不久矣。都蘭不想做那些無謂的掙紮,雖然之前他努力地像向那些脾氣古怪的老頭們說明自己的來意,可是他並沒有料到自己會被打暈,更沒有料到會被關起來。

盡管如此,都蘭心裏卻沒有生氣,沒有別的原因,他已經對這種遭遇習以為常了。習以為常,隻是一個短短的字眼,可是每一個人看來,其間都包含著無盡的往事。都蘭此時有一點淡淡的感傷,他回想起父親死後的一切事情來,一環套一環,像是某人設計好的圈套,就等著自己網裏蹦,愚蠢的自己也就這樣毫無懸念地蹦了進來。

都蘭掙紮著坐起來,頭腦冷靜,觀察著四周。這是一個封閉的密室,看起來十分古舊的樣子,密室的牆壁用的不是現有的土磚,而是用巨大的石塊堆砌而成,石塊之間的縫隙中用了某種粘稠的材料做了加固,因為年代久遠,現在看起來,像是遠古的化石一樣。

都蘭隻覺得身上乏力得要命,隻是坐了一會就感覺有些體力不支,於是他再次仰麵躺了下來,身下溫暖幹燥的幹草散發出溫馨的氣息,帶給都蘭適宜的疲倦。這個密室不算太大,最多也就可以容納下五六個人。他仰起頭,發現這個密室的高度足有三層樓那麽高,屋頂的拐角處並不是正規的矩形,而是完全平滑地過度過去,有一瞬間,都蘭突然想象著屋就是一口巨大的鍋,倒扣在自己身上。

在屋頂的正中央位置,有著一個正方形的小口。那是一個透氣孔,人是不可能鑽出去的,最多也就能鑽出個腦袋。潔白的月光從方形小口斜斜地射進來,像是一股淡藍的水柱,噴射在都蘭旁邊的幹草上,光影激蕩,讓整個屋子裏泛出清幽的光芒。

都蘭回想起自己暈倒之前,曾經試圖向那些所謂的長老會訴說此行的來意,但是他們的大多數好像並不買自己的帳,還下令將自己關了起來。這群家夥也真的無禮至極,不知道米拉斯是究竟如何和這群人共處的。

後腦還是陣陣地疼痛,都蘭知道把自己擊暈的很可能就是自己親手放過的那個遊俠。在未遇到米拉斯之前,都蘭曾經言行審訊過他們。因為那時,都蘭對北方遊俠的態度並不好,他一直認為他們用花言巧語迷惑了自己的父親,才令他做出那樣的決定。但是,在米拉斯頻繁地救下自己性命之後,都蘭對北方遊俠的看法大有改觀,這也促使他放了自己監獄裏的遊俠。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大致就是這個道理,現在自己落入了遊俠的手裏,他們哪有不報複的理由?

都蘭感覺自己越來越疲乏,眼皮開始不由自主地闔上,就連呼吸都變得越來越微弱,連續好長一段時間,都蘭都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意識。這個地方有種說不出的詭異味道,它好像一個巨大的熔爐,試圖將都蘭的生命一點一滴地吸收掉。都蘭可以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慢慢地流逝。

這個密室到底是什麽?都蘭在幹草上翻了個身,用臉頰枕著雜亂的幹草。都蘭想來想去,努力掙紮著不讓自己陷入無意識的狀態,他覺得這裏確實是個古怪的地方,但是至於為什麽,他卻說不上來,他現在太累了,唯一的一點力量,已在他剛才回憶的時候用光了,他隻覺得從頭頂上小洞口裏射進來的光芒有些刺眼,之後就再也支持不住,失去了意識。

“喂,醒醒,喂!”一個稚嫩的聲音傳來,在整個密室裏回蕩,傳進都蘭耳朵裏確實嗡嗡的回聲,因為這個密室的天花板太高了。

都蘭回複過意識來,掙紮著睜開眼,朦朧中看到頭頂那個透氣孔好像被什麽擋上了。他甩了甩頭,感覺還是虛弱的很,但是還是凝神靜氣,將全身所有力量集中在眼睛上,這下看清楚了,一個頑皮的小腦袋從透氣孔探了進來,那是屬於一個小女孩的漂亮臉龐,正在對著都蘭大喊。

“你醒了嗎?”那個小孩子問道。

她略一晃動腦袋,太陽明媚的光芒就從通風口的夾縫中照射進來,正好照在都蘭的臉上。都蘭先是一陣眩暈,接著渾身的血液再次開始循環起來,頭腦也越來越清楚,似乎能過掙紮這坐起來了。

小女孩看著坐了起來,咯咯地笑了,說道:“我還以為你死了呢,就像我母親那樣,閉上眼就不會再睜開,然後就被大家埋在墳地裏了。”

都蘭覺得莫名其妙,但是小孩子口無遮攔,況且童言無忌,何必管她說什麽,自己掙紮著想站起來走動,卻發現雙腿沉重得如同灌了鉛一樣,一時之間竟然站立不起來,栽倒在地,弄了一身的幹草,想必形象必然無比滑稽。

小女孩再次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這次並沒有說話,而是將一個藤條編織的籃子用繩子從通風口放了下來,正好落在都蘭的旁邊。

“吃飯吧,吃了就有力氣站起來了。”她的聲音再次響起。

都蘭看了看那個籃子,籃子裏放著一個破敗的木碗,碗裏放著幾個煮好的芋頭。上邊毫無水分,像是早就風幹了的。都蘭抬了抬眉毛,苦笑起來,想起了自己在高岩地用餐時,總是大魚大肉,山珍海味地擺上一桌子,最後有的菜肴自己竟然從來沒有動過。現在報應來了,自己要在這個不知名的監獄裏吃曬幹的芋頭。

都蘭實在太餓了,自從他跟隨賽?伊德離開高岩地,這一天兩夜來幾乎水米未進,他現在意識到,自己這樣虛脫無力,或許應該和自己的饑餓有關。

“謝謝。”都蘭將幹芋頭放進嘴裏,牙齒接觸幹巴巴且堅硬如是的芋頭瞬間還是很頑固地抵觸了一下,但是甜絲絲的味道衝進喉嚨,直奔空空如也的胃裏,都蘭也顧不得那些,用力地咀嚼起來。

“你有名字嗎?”那個女孩看他吃起來,繼續問道。

都蘭抬起頭,看著這個自來熟的小孩子:“為什麽你的問題這麽多?”

她搖了搖自己的兩個小辮子,有點慚愧的說:“在高岩地的人應該很講禮節的,恐怕我這樣到了那裏就會被人笑話,說我是個鄉巴佬。你們那裏都有什麽禮節?男女見麵之後,男人要親吻女人的手嗎?我這樣問你的名字是不是很不禮貌?”

都蘭有些驚奇,他還沒遇到過有著這樣多無聊問題的人。他將手裏的芋頭吃完,掙紮著站起來,手扶著牆壁站立著,看著那個小女孩的臉。

她約摸七八歲的年紀,長得並不漂亮,頭上梳著兩個小辮子,正笑嘻嘻地看著都蘭。都蘭突然發現這個女孩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在那裏見過了。

“我們見過的,”那個女孩說道,“在森林裏,我和我的父親和叔叔,我們用一個很大的大網把你抓住了,就像抓住野豬一樣。”說完,她又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都蘭這才恍然大悟,果然是她,不過那是她帶著頭巾,並沒有露出這個臉龐來,當她站在自己正下方的時候,都蘭已經聽出了她是個女孩。沒想到現在再次見到了她。

“是你的父親讓你給我送食物的?”都蘭蹲下身子,拿起另一個幹山芋,繼續吃起來,他還沒有吃飽。剛才的那個山芋果然起了作用,現在自己已經能過站起來了。

小女孩點了點頭,說道:“父親說,我們不給你來送飯,你也不會餓死。但是為了保障你的體力,還是要給你帶來吃的,以免你若得站不起來。”

都蘭隻覺得這個小女孩天真爛漫,口不擇言,便說道:“你要不來送飯,我當然不會餓死,你們的那些長老會給我送飯的。”

“不,他們不會的。他們就不給領袖送飯,領袖已經奄奄一息了。”小女孩有點傷感地說。

都蘭心裏一驚,緊忙問道:“你們的領袖?是米拉斯嗎?”

“是啊,他也被關了起來,就在你的隔壁。”說著,她指了指都蘭依靠的牆壁。

“米拉斯也被關在這樣的密室裏?你也去給她送飯嗎?”都蘭將信將疑地問道。

小女孩不無傷感地搖搖頭,回答說:“父親說,我們倒是想給她送飯,可是旁邊的衛兵把守森嚴,我們進不去,隻能任由領袖挨餓。”

都蘭把剩下的半個芋頭放進籃子裏,說道:“為什麽你們要這樣對待米拉斯,他不是你們的領袖嗎?他究竟犯了什麽大錯,要這樣處置他?”

小姑將搖搖頭,表示她並不清楚。

“你吃完了嗎?”她問道。

都蘭點了點頭。

她將籃子用繩子拽了上去,然後縮回頭去,不一會跑了回來,對都蘭說:“你是來救領袖的,對嗎?”

都蘭再次點了點頭。

“那好。”她咬了咬嘴唇,想說什麽又製止住了,換了語氣說道:“衛兵要來了,我得走了,明天再來看你。”說完,她看了都蘭一眼,眼中充滿期待。

都蘭還想發問,待開口時,她的小腦袋已經從通風口消失了,隻剩下刺眼的陽光,透過通風口,明晃晃地照射在自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