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玥的話讓我們如遭棒喝,忙扭回頭,望向船後。

遠方的海麵,一片白,什麽都分辨不清。

然而,那片白,卻讓我覺得心神不寧。因為,在這白色的空間中,似乎出現了一種氣場,一種雖然肉眼看不到,卻能用心體會到的龐大而神聖的氣場,以至於整個空間似乎都在跟著微微顫抖。

我凝神細聽,遠遠的,有一些聲響,如咆哮著的滔天巨浪,又如奔騰著的千軍萬馬,其中,隱隱夾雜著一聲低沉的怒吼:“哞——”

“快跑,快跑!它追上來了!”這回,連二蛋都急了。

小船開足了馬力,可是,身後的氣息仍是越來越近,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這便是龍神使者的威勢嗎?未見其形,氣息便已讓人如此難堪,倘若追至近前,我們會有生的希望嗎?我們這看似堅固的銀盾號,會不會被它的一隻爪子捏碎?

在這種高度緊張的環境下,淩玥的額頭上已全是冷汗,緊握舵盤的雙手也在顫抖。她杏眼圓睜,銀牙緊咬,苦苦地支撐著,用自己柔弱的身軀,背負著我們整船人的生命。我十分擔心她,可是又自知以自己的駕船技術,絕對不可能比她做得更好,所以隻能在旁邊暗暗著急,空有一身蠻力卻無處施展。

背後的壓力越來越大,聲音也越來越響,雖然尚未見到它的身影,但我們都清楚,它已在不遠處,也許下一秒,我們的小船,便會被滔天的巨浪所傾覆。

突然,淩玥失聲尖叫!

我們的精神本就繃到了極限,驟然聽到叫聲,心中皆是一震。向前一望,更是變了臉色,暗道我命休矣!

隻見前方的海麵上,驟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它的直徑不知有幾千幾萬米,人站在一端,但見身前滄海橫流,濁浪排空。頭頂風起雲湧,電閃雷鳴。身周的白色空間已被海流揚起的狂風吹散,取而代之的,是宛如世界末日般的渾黃。

它很深很深,一眼望不到底,如同滄海洞察天地的一隻巨眼,以睥睨萬物的姿態,冷看千古。

“是歸墟!”呼號的狂風中,我聽到淩玥激動地大叫了起來。她雙手鬆開舵盤,高高揚起,似一個曆經萬裏跋涉的朝拜者,終於見到了信奉的真神。

更像一隻張開翅膀,準備投入烈火中的飛蛾。

失去了舵手的小船,義無反顧地紮入了漩渦中。這種時候,即便有舵手又有什麽用呢?人的力量,又如何與海的力量抗衡?

歸墟,一個連水都無法流出的地方,我們憑何能出得來?一個無終無底的所在,將會把我們送往何方?

我聽到同伴們的呐喊,有驚恐,有興奮,有絕望,這些聲音交織一處,然後很快便被耳畔的狂風吹散。我望著它,靜靜地望著它,在最初的驚惶後,心中竟湧起一股如釋重負的感覺,似乎所有的煩惱、憂愁、困倦,都被它一並卷走。或許,同時被它卷走的,也有生命吧!

我苦笑了一聲,眼睜睜看著銀盾號,如同颶風中的一枚殘葉,隨著周圍的海水,旋卷著奔向漩渦的中心。

“哞——”一聲驚天

動地的咆哮,撕破了風與海共同譜寫的樂章。

我驚愕地回頭望去,看到一個巨大的身影,盤旋著停在了漩渦之外。長長的身子,在波濤與礁石間翻騰穿梭。紅色的鱗甲,在跳動的雷火中閃爍著同樣耀眼的光芒。它揮舞著利爪,在憤怒的咆哮聲中,一爪將身側的礁石拍為了齏粉。

隨後,我們的小船朝漩渦中滑落,身周的海麵如一道幕牆,翻湧而上的海水,轉瞬淹沒了我的視線。

一切都結束了吧!這是我腦中的最後一個念頭。

“老邢,醒醒,醒醒!”

朦朧中,我聽到有人叫我,緩緩睜開了眼睛。

陽光從天空照下,刺得人眼睛生疼,我急忙抬手遮擋,但很快又放下手臂,猛地從地上坐了起來。

陽光,真的是陽光!

劇烈的動作讓我的頭有些暈,眼前一陣發黑,險些摔倒。不過此時顧不得這些,急匆匆地抬頭仰望,見火紅的太陽高高的懸在空中,天藍藍的,雲淡淡的,風輕輕的,一派清朗與祥和。

我們,逃出來了?

我四下張望,見銀盾號在淺海泊著,一麵是碧藍的大海,一麵是鬱鬱蔥蔥的林木。自己坐在甲板上,二蛋蹲在身旁,正伸出手,在我的眼前亂晃。

“老邢?”他低聲試探著問,“你還認識我不?”

這小子是要搞哪樣?我虎著臉看他,沒有說話。

“完了,這是給撞傻了啊!”他抖摟抖摟手,然後朝著船艙大喊,“淩玥,快來吧,老邢醒過來了,不過好像是傻了,你那有藥嗎?”

我狠命一推他,啐道:“你個癟犢子玩意兒,瞎吵吵啥,你才傻了呢,你們全家都傻了!”

他身子一歪,一屁股坐到了甲板上,震得我全身都感覺一麻。他瞪大眼睛,一下抱住我,大叫道:“我的個老邢啊,你可擔心死我啦,我就說嘛,你福大命大,哪能說傻就傻呢!”

我被他勒得喘不過氣來,趕忙推開他,抬頭正看到淩玥站在艙門口。她朝我微微一笑,說:“祝賀你,平安抵達蓬萊!”

平安抵達蓬萊?我錯愕,環顧四周,這才發現,在樹林的另一側,遠遠的,是一座大山。

我們的船就停在樹林的邊上,因此,那座山雖然高大,卻也隻露出了少半截。但我仍然一下就認了出來,它就是那盤錄像帶中,拍攝到的蓬萊仙山!

它半隱在薄薄的雲霧之中,如一位遺世獨立的翩翩仙子。我靜靜地望著它,在經曆了生生死死之後,如今它就站在我們的麵前,心中雖有百般滋味,卻不知如何言說。最終,我隻深吸了一口氣,心中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我們怎麽到的蓬萊?”我問淩玥。

回想記憶中最後的畫麵,是我們的小船被卷入冥海的漩渦之中。在巨大的離心力下,我拚命地抓緊扶手,耳畔是隆隆的巨響,身周是影天的水幕,那時,我深切地體會到,在大自然麵前,人弱小得就像螻蟻。然而,生死關頭,我看到淩玥狠狠地推動了駕駛台上的一個推杆,船身一陣抖動後,四周厚厚

的船幫,竟在上沿處開啟了縫隙,並從中彈出了一圈弧形護板。這圈護板圍著船體,在頭頂上方快速閉合,使銀盾號轉瞬間變成了一隻鈦合金的“餃子”。我們裹在其中,四周一片黑暗。海流瘋狂地拍打著外壁,欲將我們的小船撕成碎片。大海的吼聲,也在這個近乎密閉的空間中成倍放大,震得人幾欲昏厥。那種情況下,我看不到身旁的同伴,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我覺得天旋地轉,覺得自己的身子飛了起來,隻能苦苦支撐著,聽天由命。但隨後,船身猛烈的一顫,我終於再也攥握不住,脫手飛了出去。

我打了個冷顫,重新回到現實,心中仍陣陣後怕。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頭,上邊腫起來一個大包,絲絲地疼,估計是飛出去的時候撞的。

“那個大漩渦,就是歸墟。”淩玥走到我麵前,一邊製止我去觸碰頭上的傷,一邊回答我的疑問,“我猜想過許多次,歸墟會是什麽模樣,但從來沒想到過,它竟以一個巨大漩渦的形態存在於冥海之上。”

“你為什麽如此肯定?”我說,“你曾說,歸墟是一個無底之穀,而我們遇到的漩渦,似乎和它沒有必然的聯係。”

望著淩玥露出一臉疑惑,我轉而向她解釋道:“海洋漩渦的形成,很大程度上依賴於洋流。在某些強大洋流的運動軌跡上,恰巧海底存在山嶺、高原或其他一些複雜的地形,就會給洋流帶來巨大的阻礙作用,從而促使其繞行或分支,並有可能在山嶺、高原的背風處形成漩渦。冥海海域礁石林立,其下必有高嶺,這是形成漩渦的重要因素之一。而且,我們來時,曾看到大片的沉船,我當時便猜測,那裏有洋流經過,從而將附近的沉船都聚攏在了礁石之間。所以,洋流遇上高嶺,大漩渦形成了。”

我將自己的想法一股腦說出。

“你說的很有道理。”淩玥拍了拍手,以示讚同。但隨後話鋒一轉,說道:“但是,對於古人而言,他們對海洋,遠沒有今人的認知。我們大概都有這種生活經驗,當水流入一個適當大小的孔洞時,會在孔口出現一個逆時針的漩渦。當然,我說的逆時針,是針對於我們北半球而言的,倘若在南半球,這個漩渦則會是順時針的。這是因為地球自西向東自轉,致使北半球的地表物體運動時會有一個向右的運動趨勢,即物理學中涉及的地轉偏向力。這種現象,古人一定也會觀察到,所以,當某個先輩見到冥海漩渦時,自然而然地將之與生活中的場景聯係在了一起,他一定覺得,眼前存在一個無底深洞,是它產生了如此巨大的漩渦。於是將其取名為歸墟,認為世間之水,盡數流注於此。我想,這是他們對自然認識不充分導致的,同時也體現了他們對大海的敬畏。”

她寓情於古,分析得頭頭是道。

我抱腕當胸,讚道:“學識淵博,卻又活學活用,實在令小生佩服。”

她哈哈一笑:“僅僅是推測而已。大自然真的很神奇,我們一船人,竟被歸墟旋卷產生的水流之力,送到了蓬萊,真是難以置信。難怪古人會認為蓬萊位於歸墟之中,想來,他們一定也有過類似的經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