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海水,一成不變地鋪滿了眼前的世界。銀盾號就停在身側不遠的位置,在滿壁血蠔的擁吻下輕輕搖晃著身軀。身後,蓬萊山仍遙遙相望,似乎在嘲笑我們的愚蠢。

“哎呦我去,咋又回來了?”二蛋剛剛從林子裏出來,看到眼前的情景,立刻大叫了起來,“我說老邢,你咋帶的道?”

我咧咧嘴,搖搖頭。把指南針平放到眼前晃了晃,指針運轉正常,並無卡死、亂向的情況。

我敢保證,在整個行進的過程中,我是一直按照指南針定好的方位走的,絲毫沒有哪裏鬆懈過。可既然這樣,我們怎麽可能會走出一個圈?

“嗬嗬,我就說嘛,這裏有龍神布下的法術護持。不經龍神的同意,誰都進不去蓬萊,小小的指南針又能有什麽用?”辰逸說。

淩玥從我手中接過指南針,檢查了一遍,說:“指南針沒有問題,這裏恐怕真的有仙法。”

“喲,你看看,我說的沒錯吧,連我家冰雪聰明的玥兒都認同了。”辰逸眉飛色舞。

可是淩玥話鋒一轉,繼續說道:“我所說的仙法,和你口中的仙法完全不是一個概念。我說的仙法,指的是磁場。古人對磁有很深的理解,早在兩千多年前,便發明了司南,並在軍事、航海等領域有所應用。如果他們不想讓人進入蓬萊,完全可以根據磁場原理,在這片林中預埋下一些磁體,來幹擾指南針的正確指向。如此一來,來到這裏的人就隻能在林子裏兜圈子了。我想,蓬萊人這樣做,就是想讓不明就裏的人,覺得此地詭譎異常,從而在這種無言的警告下,知難而退。”

“話是不錯,可關鍵是,咱現在要咋辦?”二蛋說,“我實在是走不動了,再這樣耗下去,神仙沒見著,我就得先活活累死在這了。”

眾人陷入了沉思。

“我有一個辦法。”我最先開口道,“我們利用指南針,歸根結底是要依靠它,走出一條從腳下到蓬萊山的直線。”

我停頓了一下,看眾人先後點頭,表示同意這種說法,於是繼續說下去:“既然現在指南針受到了幹擾,那我們可以換一種方式,來走出這條直線。”

我伸出手,在自己與蓬萊山之間直直地比劃著這條線,說:“我們都知道,三點成一線。如果我們用三個人來代替這三個點,在當前的位置與蓬萊間,交替行進,就能走出一條直線。具體說來,就是三個人各自間隔一定距離站著,這段距離,可以是三十米,也可以是五十米,隻要保證在彼此的視線範圍內即可。要求在第一個人的眼中,第三個人完全被第二個人遮擋,那麽這三個人,形成的就基本是一條直線了。這種方法雖然避免不了會有些誤差,但三人交替前行,穿過這片林子走到蓬萊山腳下,應該不成問題。”

“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淩玥說。

正要依此施行,卻聽龍壯忽然插言道:“姐,俺有一個想法,可是又不知道對或不對。”

“什麽對不對的,說出來聽聽。”

龍壯並未直

說,而是向淩玥問道:“姐,你有沒有覺得,這片林子有些眼熟?”

龍壯的一句話,讓我們把目光全部集中在了淩玥身上。

“眼熟?”淩玥皺著眉,仔細打量林子,半晌,才搖了搖頭。

二蛋問:“我說龍壯,你啥意思,難道你以前見過這片林子?”

“不,俺沒見過。”龍壯回答,“俺的意思是,這片林子中,樹木的生長方位有些眼熟,仔細看,有點像俺龍灣村石屋的擺布方位。”

眾人皆是一驚。

他繼續說:“如果咱們忽略林子中的那些小樹、灌木、海草,隻看這些大樹,它們的排布規律,真的有些符合石屋的布局。隻不過,這片林子的占地麵積要遠比龍灣村大,所以樹與樹之間的距離,也遠比龍灣村石屋間的距離長罷了。”

我按龍壯說的去看,林子中,果然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棵樹,明顯要比周圍的樹粗大健碩一些。

淩玥輕咦了一聲,邁步慢慢朝裏走,邊走邊注意周圍的樹木。

“如果將咱們現在站立的位置比作村子的西南口,那麽,這株大樹就是西南口的二禿子家。”龍壯跟在她的旁邊,說道:“前麵,左手邊這棵樹就是四舅爺家。再往前,右手邊,是大柱家……”

龍壯一邊走,一邊一個個地指過去。

雖然我和二蛋聽得雲山霧罩,不過,看淩玥驚奇的表情,似乎已經找到了門道。她一邊探看,一邊製止了龍壯的解說,邁步前走的同時,嘴中輕輕念道:“小鳳家……胖妮家……栓子家……”

“跟上。”我招呼著二蛋和辰逸,跟在後麵。

這樣,淩玥左走右走,在前麵走了十來分鍾,然後回頭說:“壯兒,你說得沒錯,這些樹,真的是按龍灣村的布局栽種的。”

龍灣村的布局?我想起了初入龍灣村時,看到的那一座座紅色礁石砌成的石屋。那些屋子擺布的看似雜亂無章,卻又暗合某種規則。我還記得當時淩玥在前方帶路,故意左轉右繞,走了許多冤枉路,那時我不明所以,但現今想來,她應該是在按特定的方式和路線去走。

看出了我們的疑問,淩玥解釋說:“我們的村子,是很久遠的時候,前輩們根據仙人的指示而建造的。我們的祖訓中有一條警言,叫做‘蛇蟠石屋,勿損勿增’,告誡我們石屋不可拆、不可遷、不可再建。所以,村中曆代雖然有過翻修,但格局和方位從來沒有人敢改變,閑置的屋子也沒有人敢拆除,因為它們是一個整體,遵循著一種古老的陣法,名為蛇蟠陣。”

“蛇蟠陣?”我和二蛋瞪大眼睛,等待下文。

“蛇者,小龍也;蟠者,屈曲、環繞也。此陣基於先天八卦,意為龍蛇盤繞之所,主困。”她說著,腳下不停,來到一株大樹前,辨了辨,然後向左跨出三步,脫離了原來的小路,繼續向前走去。

我們緊緊跟隨,發現此時的腳下,又出現了另一條路。

“像這樣的路,這裏存在著無數條,它們就像無數細長的蛇在

林間盤曲環繞,你順著它們,如果不知道正確的走法,很難脫開身去。”淩玥繼續說,“人們往往有這種體會:當站在林中的時候,左右兩方的樹木間隔較近,那麽中間距離較遠的部分便自然而然地被當作路。布陣之人正是利用了人們的這種心理。每棵樹的種植方位以及不同位置的疏密程度都經過細心籌劃,並且每棵樹皆向各自特定的方向彎曲生長,加之周圍灌木叢、海草叢的誘導,給人的這種暗示更為嚴重。我們之前胡走亂撞,返回原點尚屬僥幸,一不小心,就可能迷失在林子裏,直到被困死。”

我暗自讚歎古人的智慧無窮。想當初,諸葛孔明擺出八陣圖,用幾堆石頭,便困住了陸遜的數萬大軍,這蛇蟠陣,怕是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竟然被自家的陣法困了大半天,想想也沒誰了。”淩玥自嘲道,“壯兒,你真厲害,這樹木布成的蛇蟠陣,連我這個土生土長的龍灣村人都沒看出來,沒想到被你撞破了。”

龍壯不好意思道:“姐,其實,你自幼生活在龍灣村,出出進進,陣的走法早已爛熟於胸,根本不需要刻意地去走,就像吃飯喝水那樣自然。而俺不一樣,俺來到龍灣村的時候,都已經十多歲了,頭一次遇到這種陣法,覺得非常奇怪,每次出入村子,都不得不專心算計該怎樣走。那時,俺可沒少迷路,到後來,都是被村民送回家的。”

是啊,龍壯並不是土生土長的龍灣村人。我憶起他的身世,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啊!

“看來,龍灣村和蓬萊,確實是有不一般的淵源。”我說,“連陣法都出奇的一致。”

又走了約摸二十分鍾,我們發現,眼前的場景,與之前相比已經有所差異。林子裏的水淺了些,樹木也更密了些,陽光透過茂密的葉子,射下零星的光斑,使整片林子顯得幽深陰暗。

“啊!”在轉過一棵兩人合抱粗的大樹後,淩玥突然驚叫了一聲,不自覺地倒退了一步。

“怎麽了?”我正緊跟其後,條件反射般地跨步橫刀,護在她身前。定睛一望,見是一團白花花的骷髏架子,斜倚著樹根,坐在水中。

“我說大小姐呀,這不就是個死倒兒嗎,至於給你嚇成這樣?”二蛋湊上前來,調侃道。

“不好意思,我可能是太緊張了。”淩玥長出了一口氣,說。

這骷髏不知是何年何月的,身上的衣物都已爛沒了,隻剩一堆糟爛的骨頭,仿佛隨時都要散掉一般。它的下身泡在水裏,幾隻寸許長的魚兒圍在左右,扁而透明的身體,讓肚腸清晰可辨。

在這種荒林中,見到一具屍體,實在不是什麽好的體驗。至於他是何人,又是因何死在了這個地方,因年代過於久遠,已經無法辨別了。

有道是人死入土為安,他暴屍荒野,實在是很可憐。可是,此處遍地是水,我們有心將其掩埋,卻也無從下手,最後,隻得在心裏默祝他早日安息了。

我們轉身要走,卻見他的頭忽然一歪,發出“吱”的輕響,兩隻黑洞洞的眼眶直直地望向我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