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嚇得魂不附體，“蹬蹬蹬”倒退了三步，橫刀朝他望去。
他和那群人同樣的裝束，渾身裹在黑色的袍服下，頭頂一隻黑底紅紋的鬥笠，將麵容遮住，隻露出慘白的下頜和青黑色的雙唇。
“你是誰？”他問。聲音冰冷，聽不到一絲人的情感。
刨地的“咚咚”聲停止了，那群人轉向我們，呆呆地望著。
“我，我是遠道而來的旅人。”稍事平穩了心緒，我回答道，“誤入了這片林子，打擾到各位，請見諒。”
他仍是一動不動，審視著我。透過鬥笠的縫隙，我看到他躲在後麵的眼睛仿佛閃過一道紅光。但細看，那紅光又消失了，令我有些懷疑是自己的錯覺。
氣氛很壓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所以不知道他的喜怒，但這樣冷冰冰地站著也不是辦法，於是客氣地詢問：“請問，您是？”
“我是此地的守林人。”他回答。
“守林人？那您應該對這片林子很熟悉吧！”我說，“是這樣的，我和我的朋友在這林子裏迷了路，您能不能告訴我們，如何才能出去？”
他搖了搖頭，說：“你們出不去。”
我一愣，正待細問，卻聽不遠的人群中，有人歎了口氣。
“唉，眼瞅著這四個就種完了，怎麽又來了第五個，今晚還讓不讓人睡覺？”那個聲音說。
另外一個聲音接言道：“嗬，怎麽，給你多來一個伴兒，不好嗎？”
他們的對話我聽得真切，也是冷冷的，不帶人味。單從文字內容看，這些對話應該是含有感情的，有無奈，有抱怨，有嘲弄，然而，他們的語調卻絲毫體現不出這些感情。這種說話的方式讓我聽得有些發毛。
同時，令我發毛的，還有他們談話的內容。他們深更半夜地刨地，竟是在栽種什麽東西，而且他們口中的第五個，聽起來似乎與我有關。
第五個？我突然意識到，二蛋、淩玥、龍壯、辰逸，再加上我，正好是五個人。
我汗毛發炸，扭頭朝他們望去，發現在他們身旁，並排擺著四個圓棍狀的物事，用白布一圈圈裹得嚴嚴實實。
“那是人種。”守林人忽然說，“把人種栽進地裏，靈魂便可永生不滅，永遠守護著這片林子，不讓外物入侵。這，就是守林人。”
人種……
他說話間，我看到兩個鬥笠人，抬起了一根人種，豎放到剛剛挖好的坑內。
“救命啊！”那根人種突然叫喊了起來。聲音透過層層包裹傳出，顯得微弱而可憐。
那裏麵是活人！我大驚。不知哪裏來的膽量，我直接朝他們衝了過去，推開那兩個鬥笠人，將人種搶了下來。我用刀將人種頭部纏繞的白布劃開，裏麵露出了一張人臉。
是二蛋。
“快，救救我！”二蛋大叫，“還有另外三個，是淩玥她們！”
我怒火上撞，轉身橫刀，正要朝鬥笠人拚命，卻突然眼前一黑，被什麽東西兜頭罩住。然後，又
有什麽東西將我縛住，一圈圈緊緊纏繞起來。
我動彈不得，大聲叫罵，卻隻聽到一聲狂笑：“哈哈哈……擅入屍菇林，你們，都將成為人種！”
“啊——”我一聲驚呼，愕然清醒。
竟是一個夢。
我長出了一口氣，擦了把臉上的冷汗，暗自慶幸剛才發生的隻是一個夢。然而，夢中的情景實在太過真實，讓我久久不能釋懷。
我環顧四周，篝火還在燃著，照亮了周圍的小片區域。視線穿過躍動著的火苗，望向前方，那裏，是夢境發生的地方，幾棵大樹隱在黑暗中，溝壑縱橫的樹幹像一張張怪物的臉。
夢境在腦中揮之不去，於是我起身，一手緊握砍山刀，一手攥著手電筒，朝那片黑暗走去。
轉過那幾棵樹，前方是一小塊空地，幾個身影矗立其間。我心頭一震，急忙用手電筒的光束照去，看清了，是幾株一人來高的蘑菇。
黑色的菌蓋，像一隻隻撐起的傘，其上一道道紅色的斑紋，讓它們看起來邪異而恐怖。
夢中，似乎也是這樣的一片空地，隻是，那群奇怪的人不見了，換成了這些同樣奇怪的蘑菇。我苦笑了一聲，為自己的敏感。夢終究是夢，即便再逼真，也不會真的跳出一群人來，栽種什麽所謂的“人種”。
我放平心緒，轉身往回走，可是，剛剛邁了兩步，便猛地轉回身來，重新用手電光照向那些蘑菇。因為，我突然想起夢境中的那群人，他們頭戴黑底紅紋的鬥笠，和這些同樣黑底紅紋的蘑菇是何其相像！
一念及此，我冷汗“嗖”的一下便冒了出來。難不成，我夢境裏出現的，竟是這群蘑菇？想起那一幕幕懾人的畫麵，我直覺這些東西都成了精怪。
它們很危險。我想起了夢境中不斷提醒我的那個聲音。它們很危險，不要靠近它們。
我壓下心中的不安，倒退著遠離它們，直到退回樹後，才轉身大步離開。回到營地，我鬆了口氣，伴著篝火，內心終於安穩了一些。
我低頭逐一掃視了同伴。二蛋、龍壯、辰逸，仍然在睡袋裏熟睡，呼嚕山響，而淩玥那個睡袋裏，空空的，沒有人。
淩玥去了哪裏？我四下尋看，卻見一道亮光從不遠處的一株大樹上射過來，打在我的腳下。
是手電筒的光亮。我順著望去，見淩玥正搭拉著腿，坐在一根樹枝上，用手電筒的光柱朝我揮了揮，一笑。
我走過去，仰頭望著她，說：“怎麽，不好好睡覺，跑去樹上幹嘛？”
“睡不著。”她回答，“看你值夜的時候偷懶，我就替你值會兒嘍！”
她說著，用手拍了拍身邊的樹枝，示意我坐上去。
我把手電筒叼在口中，手腳並用地爬上了樹，坐到她旁邊。這裏視線很好，能夠看到身下的大片區域。抬頭，皎潔的明月掛在枝間，很美。
“剛才怎麽了？為什麽一睜眼就往那邊走？”淩玥伸手指了指我剛才去過的那處地方。
“幾株蘑菇。”我
說，然後又補上一句，“你有沒有覺得，這些蘑菇很像是頭戴鬥笠的人？”
她看了看我，笑道：“你可真有想象力。不過，我總覺得這些蘑菇很邪，最好離它們遠一些，免得招來什麽麻煩。”
她也覺得這些蘑菇很邪。如果我告訴她，它們進入了我的夢境，把我們裹成了活著的“木乃伊”，她會怎麽想？
“今天真是多虧了你和二蛋，若沒有你倆，恐怕我們不會活著走到這裏。你們真令我刮目相看。”
“什麽叫刮目相看？你之前覺得我倆不行嗎？”
她想了想，笑著說：“實不相瞞，從一開始我寄信給你，到咱們出海之前，我都沒有看好你們。因為我真的沒想到，一個平時動筆杆子的家夥，能有這麽好的身手和敏銳的頭腦。”
“多謝誇獎。”我說。然後話鋒一轉，試探著問道：“你也很厲害，咱們這一路上，很多事情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想必此前沒少費心吧？”
“沒錯。為了這一天，我已經準備了許多年。如果沒有祖父的阻攔，我可能早就踏上了這一步。”
他的祖父，那個坐在床榻上的龍族長。
“包括這一次，在我給他老人家看過那盤錄像帶並提出探尋蓬萊的想法之後，他一開始是堅決反對的。可是，過了一夜，他突然改變了想法，開始支持我尋找蓬萊。因為，那天夜裏，他做了一個夢。”
“一個夢？”我疑道。是什麽夢，讓一個死忠於蓬萊的老人，一夜之間便改變了主意？
“在說這個夢之前，我想先講一個故事。”她說，“一個關於龍灣村和蓬萊的故事。”
我點頭，她便開始講述起來。
“龍灣村，是一個非常古老的村子，據傳，在人類文明起源的初期，我輩先人便已居住於此。那時，此處是一個沿海的原始部落，名曰龍伯國。”
龍伯國？這個名字我聽起來有些耳熟，細一思索，便記了起來，問道：“你所說的龍伯國，可是那個巨人的國度嗎？”
“不錯。”淩玥點了點頭，“龍伯國人乃是上古龍神的後裔，他們擁有非常尊貴的血統，以及天人般的神力。皆是巨人，身長數百丈。你是怎麽知道的？”
“不過是從書中看來的罷了。”我如實回答道，“古籍《列子》、《河圖玉版》、《山海經》中，均有關於這個巨人之國的記載。”
這些書，在我很小的時候，家裏便有，是我兒時僅有的幾本課外讀物。
淩玥玩笑道：“年紀輕輕便博聞強識，邢先生前途無可限量。”然後繼續往下講。
“當是時，渤海之東，有一無底之穀，天下之水無不匯入其中，名曰歸墟。沒錯，就是我們遇到的那個巨大海漩。歸墟中，有五座仙山，一曰岱輿，二曰員嶠，三曰方壺，四曰瀛洲，五曰蓬萊。此五山中，亭台樓閣金玉建造，珠光寶樹遍地叢生，奇花異果味道香醇，食之可長生不老。所居之人皆為仙聖之屬，腳踏祥雲，往來其間，自在瀟灑，其樂融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