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眼前一黑，情急中，隻來得及將擎刀的手臂往高一舉。妖花的高度不足以裹住一人一刀，大半截刀刃露在外麵，使得花瓣無法緊密閉合。同時，我的身體也被妖花牢牢地縛住，動彈不得。

我忍受著撲麵而來的惡臭，握緊刀柄，用唯一尚能活動的手臂，奮力切割刀刃處的花瓣。豁口大了一些，我看到了希望，於是咬緊牙關，試圖繼續擴大它的傷口。可是，拉扯了沒幾下，便覺它突然身子一縮，勒得我幾乎背過氣去，那抓著刀的手臂，再也無法動彈了。

我覺得自己被勒得無法呼吸，意識都開始模糊了，整個世界，都在離我遠去。我是要死了嗎？沒想到，經曆了這麽多坎坎坷坷，最後，竟憋死在了一朵花的體內。多年後，會不會有人經過這裏，看到已經化成一具骸骨的我，從花蕊間吐出來？

我心裏苦笑了一聲，恍恍惚惚地順著刀刃與花瓣的縫隙朝外望去。漫野的妖花仍然在歡快地起舞，仿佛是一群魔鬼在舉行著狂歡派對。

花叢中，是什麽？

恍惚中，我看到前方出現了一點藍芒。它浮在半空，如一隻藍色的精靈，在紅色的花海間起舞。所過之處，妖花竟紛紛收縮了身子，重新化作漫地的落葉模樣。

我睜大眼睛，努力去將它看清楚。直到近了，才發現那竟是一盞燈籠。

青銅的托盤，乳白的油膏，燃著藍色的火焰。提著它的，是一位身著紅色羅裙的女子。她高挽發髻，緩步走在妖花叢中，如閑庭信步般，從容而優雅。而隨著她每一次邁動步子，腕間的金鈴便發出清脆的響聲，令人頭腦漸清。

女子漸漸臨近，一股奇異的香氣襲來，鑽入肺腑，直叫人覺得說不出的舒服。我從未聞過這麽誘人的味道，比人世間任何一種香氣都要美好，縱使身處妖花腹中，也絲毫不覺得有任何的腥臭氣味了。

在聞到香氣的同時，我發覺，包裹著我的妖花在恐懼地顫栗。

女子來至了我的身前，透過花瓣的縫隙，我看到她那纖纖素手，托起了一隻紅玉淨瓶。她右手拾起淨瓶中插著的嫩綠柳枝，蘸以瓶中之水，向縛住我的妖花身上布灑。

隻一下，妖花便如觸電一般，直將我吐了出來，轉瞬便隱入了地表。

我一下撲倒在地。驟然失去束縛，我覺得渾身的骨頭一陣劇痛，空氣衝入肺部，嗆得我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踉蹌著站起身子，揮舞著手臂示意她趕緊救我的同伴。她朝我微微一笑，如一彎清泉，流入我的心底，令我瞬間便覺安定踏實了許多。

她順次走到淩玥等人被困之地，用同樣的手段，將眾人救了出來。

淩玥，二蛋，龍壯，辰逸，一個都不少。他們趴在地上，貪婪地呼吸著林間的空氣。

不幸中之大幸，沒有人傷亡。我長出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到地上，望向那個救了我們性命的女子。

她麵向我們，微一點頭，道：“歡迎來到蓬萊！”

這個女子很不一般。

她叫龍晴，自稱是蓬萊的龍女，奉龍神之命前來接迎我們。至於龍女是怎麽回事，龍神又是如何知曉我們來到蓬萊，則一概未予解釋。我們想問個明白，然而她的話委實太少，給人一種拒人千裏之外的感覺。或許，這種“千裏之外”，並不單單在於她話語的多少，更主要的是她本身的氣場，便自然而然地讓人難以親近。

是的，她的一舉一動，都帶著一股超凡脫俗的仙氣，令凡人不敢直視。

她提著燈籠走在前方，沿途，每一朵妖花都自發地收束身子，為我們讓開一條通道。等我們經過，它們才再次從地裏冒出來，在月光下沐浴、起舞。

“這些花兒，叫什麽名字？”我們跟在她的身後，問。

“屍棺花。”她回答。

將人困在其中，再埋進地裏，確實像極了一具棺材，隻不過，這具棺材，盛裝的卻是活人。

想起剛才被困住的情景，我不禁一陣後怕。望向四周，這些屍棺花密密麻麻，遍及視野各處。巨大的花瓣顫抖著一開一合，發出瘮人的沙沙聲。許多花瓣底部的黃色**中，還泡著尚未消化完全的骸骨，令人作嘔。

“美麗而可怕的生物。”我說。

“它們算不得可怕。這裏最可怕的，是那些東西。”她說著，用手指了指周圍的幾株蘑菇。

眾人聞言，皆麵露疑色。二蛋出言詢問：“你是說這些大蘑菇？”

她搖了搖頭，說：“它們不是蘑菇，它們是屍菇，又叫守陵人。”

守陵人？有什麽東西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讓我覺得這個名字似曾相識。不過，我並未來得及細想，因為我更加好奇的是，它們的外表明明和蘑菇一模一樣，為什麽要以“人”進行稱呼？

“守陵人的種子需要以屍氣作為養分，否則不會萌發。所以，我們蓬萊人死後，口中便會被塞入它們的種子，做成‘人種’，再埋進這片林子裏，永遠守護蓬萊免受外人打擾。”

人種！我腦中“嗡”了一聲。我想起了之前做過的那個夢，夢中，我們五個人，便被活活做成了人種。而且，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麽聽“守陵人”這個名字有些耳熟，那是因為夢中的那群奇怪的鬥笠人，曾自稱為“守林人”，現今想來，他們說的應該就是“守陵人”，隻不過是我理會錯了而已。

“在蓬萊仙山住著的，不都是神仙嗎？”二蛋問，“怎麽神仙也會死？還被做成‘人種’？”

“那隻是你們外界的看法而已。”她回答，“整個蓬萊，真正修成正果而長生不死的，隻有龍神。”

修成正果而長生不死，天底下，竟真的有這般人物？

她繼續說：“守陵人是蓬萊最堅固的一道屏障，但凡擅自闖入者，都會陷入它們設下的強烈幻境之中，永遠也無法出來，直到死去。”她扭頭望了我們一眼：“令我奇怪的是，這次，它們竟沒有襲擊你們。否則，以我的能力，也要頗費一番手腳。”

它們並非沒有襲擊我們，我做的那個夢，很有可

能便是它們給我布下的幻境。隻是，它們最終並沒有傷害我，而是放過了我們。

為什麽？聽龍女話裏的意思，這是極少發生的情況。

有了龍女的引領，我們一路太平。這樣走了不久，前方的林子開始變得稀疏，月色下，一座大山顯現出來，是蓬萊山。

這便是我們曆經磨難，苦苦追尋的仙山嗎？它靜靜地矗立在天地之間，籠罩在朦朧的輕霧中，顯得神秘而夢幻。我們緊步走出林子，站在它的麵前，竟一時有些恍惚。

山腳下，是一座巨大的城池。城樓高八丈，寬十丈，金光閃閃，帶著無上的威嚴和氣勢。大紅的城門，鑲八十一顆門釘，按九九之數排列。兩顆金色的龍頭，分嵌於兩扇城門之上，怪眼圓睜，不怒而自威。城樓正上方，一塊黑漆的大匾，其上兩個描金的篆字：

蓬萊

城樓兩旁，金磚壘砌的城牆，蜿蜒起伏，組成了兩條巨龍的模樣，一直綿延至山側，仍不見其尾，竟是將整個蓬萊山都圍了起來。兩顆巨大的龍頭，在城樓兩側高高昂起，金鱗趾爪倨傲地踏著頂瓦，雄視四方。

踏著奇花異草妝飾的小路，我們來至城樓下方。城門緩緩而開，從中走出一小隊手持長戈的士兵來。他們身穿長襦，腰束革帶，腿紮行縢，足登淺履，頭頂綰著發髻。如此裝束，我隻在史書和電視上看過，不正是秦朝的服飾嗎？

“恭迎龍女聖駕！”他們躬身施禮。

龍女點頭還禮，然後邁步走入城中。

我們跟在她身後，驚愕得無以複加。此情此景，讓我們覺得仿佛是穿越至了一個古代的世界裏。我自然是不相信什麽穿越的，對此，更可能的解釋，是這群人從秦朝開始，便世代居住於此，因此大規模地保留了當時的衣著習慣。

秦朝距今，兩千兩百餘年。

城內，一條筆直的大道與蓬萊山相接。它寬八丈，兩排一丈多高的巨型燭台分列兩側，其上火焰翻騰，照得周圍亮如白晝。

我們行走其上，心中惴惴，仿如一群即將入宮麵聖的百姓。這些氣勢宏偉的建築，確實給人帶來了很大的精神壓迫。

道路的盡頭，九九八十一級紅玉石階，與山體上的石洞相連。我們拾級而上，來至洞口。洞口上方，雕刻著三個大字。

“仙、人、洞。”我念道。

“沒錯。”龍女說，“仙與人共同居住的洞府。”

兩名同樣秦兵裝束的人，見到我們，收起了橫在洞口的長戈，躬身施禮。

我們學著龍女的樣子，向他們還禮，然後進了山洞。

裏麵是一條走廊，側壁打磨得光滑平整，其上雕刻著巨龍遊海圖。走廊兩側，每隔十數步，便嵌掛著一對燈盞。這些燈盞紫紅色，一尺多高，人身魚尾，正是鮫人的造型。它們雙手高高托起燈油盤，其上有藍色的火苗，隨著人邁動步子帶起的風，跳躍明滅，顯得整個空間幽暗陰森。

往裏走了不遠，眼前便豁然開朗，竟一個巨大的山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