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速抬頭!

屋子的最內側,原本的石床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像浴盆一樣的石製水池。池子裏邊躺著一個人,整個身體泡在水裏,隻有腦袋露在外麵,枕著池子的邊沿。

此時,我才意識到自己進錯了屋。

我剛要說聲“對不起”,卻發現這個人一動不動,似乎並沒有察覺到我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細一看,原來他已經睡著了,打著輕輕的鼾。

我把說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打算偷偷地退出去,卻無意間發現,他浸沒在水裏的脖項下部,皮膚紅閃閃的,布滿褶皺,像鋪了一層鱗片。

我一驚,不由自主地仔細打量,然而他身體的更多部位被水池遮擋著,致使我無法看到。

我這是在偷窺嗎?雖然我知道此時自己的行為非常不好,但好奇心起,也不想就這樣稀裏糊塗地罷手。我試圖近一步察看,然而做賊心虛,邁步前,下意識地朝身後瞟了一眼。

這一眼,嚇得我險些叫出聲來,因為我看到,不知何時,龍女已站在了門外。

“邢施主,你的房間在隔壁。”她說。

“不好意思,這些屋子實在太像了,我一不留心,就走錯了。”我小心翼翼地把門關嚴,生怕發出一點響動驚醒了屋裏的人。

“沒關係,請早點休息吧!”她說完,轉身走了,腳步輕得沒有聲響。

我回到自己的屋子,躺在**,思索著剛才在隔壁看到的一幕。

那個人的皮膚,是有病嗎,還是其他的原因?他泡在水池裏,看起來非常愜意。我累了一天,也想泡個澡,可是,我的屋子裏為什麽沒有浴盆呢?看來,這蓬萊的待客之道,還真是沒法讓人恭維。

我歎了口氣,卻突然想到了一個不對勁的地方,猛地從**坐了起來。

隔壁那間屋子裏,沒有床。

是的,那間屋子,和我這間大小相仿、格局相近,不過,在本該擺放石床的位置,放置的是那個水池。

那個人,平日就睡在水中嗎?

生活在水中的人,難道是鮫人?他皮膚上魚鱗一樣的東西原本就讓我覺得非常奇怪,此時疑心更加重了。倘若我此前沒有遇到過鮫人,可能還不會過分在意這些細節,但是現在,幾經生死,讓我不得不對周圍的事物多加了一些小心。我回想著剛才那個人的模樣,雖然沒有看清全貌,但與鮫人那凶惡的嘴臉是相去甚遠的。

但願,是我多慮了吧!

我重新躺到**,又開始思量那個與眾不同的石穴。裏麵會是怎樣的地方?龍神又會是怎樣的存在?還有,那個會說話的石頭人,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我腦子裏一團糟,思索再三,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想著想著,便睡著了。

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很亂。一開始,夢到的是隔壁那個泡在水中的人。我朝他走去,他睜開了眼,從水池中坐了起來。我說我想洗澡,能不能把你的浴盆借我用一下,他說沒問題,就從浴盆裏站了起來。可是,他沒有人類的腿腳,他的下半身是章魚,八隻肉乎乎的腕足,扭動著從水池裏爬出來,腕足上

的吸盤一張一合,看得人發寒。

我嚇得跑了出去,一口氣跑到了棧道盡頭的第六層石穴洞口。回頭一看,發現石頭人揮舞著長戈,朝我追來。它沉重的身軀,震得整個山洞都在顫抖,石塊從洞頂掉落下來,砸在我的周圍。我向前一縱,衝進石穴,裏邊竟是一個深淵。

我失足跌落下去,手刨腳蹬地無計可施。我以為自己會被摔成肉餅,可是沒有,因為我進入了一片虛無的世界。那裏沒有天,沒有地,周圍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到。我懸在半空,大聲叫喊,沒有聲音回應我,拚命掙紮,也無濟於事。我感覺喘不上氣來,因為這個空間連空氣都不存在。我頭腦嗡嗡作響,也許下一秒,就會窒息而死。

突然,身下騰起了一片烈火,周圍轉瞬便化作了一片火海。我置身火海中,被烈焰炙烤著,渾身劇痛。痛苦中,我看到一個巨大的身影出現在我的麵前。那是一條紅色的龍,和龍灣村的雕像一模一樣的巨龍。它的頭比我的整個身體還要大,兩隻金色的眼睛望著我,對我說:“我龍族的後裔啊,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說話的時候,它的嘴巴並沒有動,那個聲音,仿佛是直接從我的腦中響起的。

“我叫邢龍。”我回答道。

“你為什麽要來到這個地方?我的孩子!”它圍著我轉了一圈,龐大的身軀上,有金紅色的火焰流轉。

我為什麽要來到這個地方?這個問題竟一時難住了我,因為我頭腦中一片空白,之前的事情全都記不起來。

“我要來這裏,我聽到了這裏對我的呼喚!”一個聲音回答道。是誰?我茫然四顧,可周圍除了火焰,看不到任何其他的東西。然後,我突然意識到,這句話,是從我自己口中說出的。

“傻孩子,你會死的,你不怕嗎?”

“我怕,但是,該要麵對的,不是注定要麵對嗎?”我堅定地說。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這些想法是從哪裏來的。

沉默,之後是一聲歎息。

“孩子,你走吧!你已經不屬於這裏!”

巨龍猛然一個翻騰,掀起滾滾熱浪,將我朝後推去。

巨大的力量,將我推出了火海。我感覺渾身驟冷,竟落入了一片冰冷的水中。我的頭上、腳下、身旁,全是藍色的水。我憋住一口氣,奮力往上遊,即使根本看不到水麵距離我有多遠。

我遊了幾下,忽然看到對麵出現了一個人影。它穿著白色的衣服,一頭長發遮住臉麵,輕飄飄地懸浮在水中。它飄過來,對我說:“來吧,到我這裏來,我給你新生!”

我本能地感到恐懼,甩開它,拚命往水麵遊。可是遊了沒多遠,它便再次出現在了我的身前,它離得很近,躲在長發後的臉幾乎與我的臉貼在一起。我嚇得魂不附體,下意識地伸手去推它。它輕輕鬆鬆地往後一飄,便躲過了。然後,它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一條觸手,向我那隻尚未來得及收回的手掌襲來。那觸手長長的,細細的,像一條透明的蚯蚓,扭動著鑽入了我的手心。我隻覺一陣錐心的疼痛,急忙抽回手,卻見它隨著我的手臂再次向我貼近。它的速度很快,水流將它前麵的頭發向

後吹去,露出了它的臉。

一雙白色的眼球。

“啊!”我一下子從噩夢中驚醒。

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怪夢!我坐在**,額頭上全是冷汗,緩了緩氣,揉揉眼,一看表,竟已經八點半了。

屋子不見天日,所以根本看不出天明或天暗。燃著的油燈,將整個屋子籠罩在一片幽藍之中,讓人頭腦發昏。

我下了床,活動了活動筋骨,然後走到門口,想打開屋門,卻在那一瞬,停住了。

因為,昨晚睡覺之前,我曾故意將一顆石子放到了門的內側。這是我長期外出借宿養成的習慣。那個位置,正處在門的運動軌跡上,如果有人開門,勢必會將石子撥動。而現在,石子已經滾落在了一旁。

這說明,昨晚有人開過我的門。或者說,是偷偷進過我的屋子?

我警惕地檢查了一遍自己的行李,沒有缺少什麽。本來嘛,我壓根就沒帶什麽值錢的東西,即便有人進來,也會空手而歸。

不過,這件事情,讓我對這個地方的警惕,更加深了一些。

我拉開門,走了出去,卻看到不遠處正站著一個人。他見我出來,急忙扭過頭去,可是,驚惶而不自然的動作暴露了他。

他在監視我。

“你好!”我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現,熱情地跟他打招呼。

他看了我一眼,沒答話,低頭走了。

我討了個沒趣,聳聳肩,也怪不得誰。不過,我認出來了,剛才這個人,就住在我的隔壁,我昨天曾誤入了他的屋子。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和普通人沒有什麽不同,不是鮫人,也不是夢裏邊那八爪章魚的樣子。而且,剛才我有意識地望了眼他的脖子下麵,可惜被衣服包裹得嚴實,什麽都看不到。

我轉了轉脖子,裝作不經意地瞟了一眼第六層的石穴,孤零零空蕩蕩的,和昨天沒有什麽兩樣。又往四周打量,發現各層石洞中,偶爾有一兩個人從裏邊出來,沿著棧道往外走。

他們身穿交領窄袖的粗布長衫,在這悶熱的山洞中,一個個捂得嚴嚴實實,隻露著手臉。我還發現,他們大多身體瘦弱,麵色蠟黃,看起來病殃殃的。走路的時候一律低著頭,即便與旁人擦身而過,也不抬頭看上一眼,彼此間更無交談。

這裏的人也很奇怪。我想。

這時,一人從不遠處的石洞中出來,並朝我走來,是龍女。

“昨天休息的可好?”她問。

怎麽我剛剛出門,她就過來了?是有人和她通風報信嗎?

“還可以吧!比我們睡在荒郊野外強多了。”我說,“不過,總有什麽東西在屋子外麵晃蕩,他們要是動靜再小點,應該能睡得更踏實。”

我意有所指,令她表情一滯。

她說:“蓬萊少有來客,初次見到幾位到來,他們心中難免好奇,還望您不要見怪。”她三言兩語將自己擇了出去,不著痕跡。

“咱們可以去吃飯了,你的朋友們起床了嗎?”她朝其他人的屋子望了望。

我把二蛋等人順次叫醒。這一夜,他們睡得倒還安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