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神淡然一笑：“此乃轉生藤，又名長生藤，小仙活了千年，之所以能不死不滅，除了道有所成之外，另一個原因，就在於有這轉生藤的滋養。”
“通過轉生藤，讓自己與孩子換血，從而永葆青春嗎？”我問。因為在龍神講話的同時，我發現他的雙手手心，也鑽入了同樣的藤蔓。
“邢先生果然聰明，小仙沒有看錯人。”龍神說，“這轉生藤非龍族之血不食，原因在於我們的血液中，有‘火的種子’。它們吸取真童最為純潔的血液，注入到小仙的體內，同時將小仙體內的陳年舊血置換到真童體內，在這一過程中，它們將‘火的種子’留存在自己體內，從而生長的更加繁茂。”
“血為生命之精華，有了新血的補充，你的身體衰老的速度，將遠遠慢於常人，對嗎？”我說。
“沒錯。”龍神微笑頷首。
“那兩個孩子呢？”我問，“自己的血液換給了你，他們會很快死去。”
“此言差矣。”龍神搖了搖頭，說，“人生在世，肉身不過是一具皮囊，靈魂才是真我。所謂六道輪回，生生不息，其真諦便是獲得靈魂的升華。這兩個童兒，舍棄了肉身，增加了我在塵世的壽數，我自會助他們靈魂升天，早日修成正果。何樂不為？”
一派胡言！我在心裏罵道。
“您的言論恕我不敢苟同。”我說，“生命是全天下最尊貴的東西，既來人世走一遭，就要讓它過得有意義。兩個孩子，尚未經人事，卻被你妄自剝奪了生命，這便是你所謂的修仙之道嗎？不，絕不止這兩個孩子，據我所知，龍灣村每三年便要舉行一次大祭，就有兩個孩童被送到你這裏，以此來算，葬送在你手裏的生命，怕是已不可勝數！”
“你的思想，太過狹隘啦！”龍神說，“以一世得失，評斷小仙萬世豐功，實在是愚鈍之極。你且看這蓬萊的民眾，他們因何可以幸福美滿地活過一生？”
“若我說得不錯，這些，皆出自您的苦心經營。”
龍神不置可否，不過，從他眼角帶出的笑意來看，他很認可我的回答。他說：“我本可丟了這副皮囊，羽化登仙而去，卻最終選擇費盡心力地留在人間，就是因為我早年經曆過太多的戰亂紛爭，見慣了太多的苦難離合，所以，我要改變這個世界，讓天下蒼生都幸福和睦，我管這樣的世界，叫‘大同’。在大同的世界裏，天下為公，人人講求誠信，崇尚和睦。人們不單奉養自己的父母，而是對待所有的長者都像對待自己的雙親；人們不單撫育自己的子女，而是對待所有的幼者都像對待自己的骨肉。在這裏，老年人能終其天年，中年人能為社會效力，幼童能快樂地成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能得到供養。在這裏，人們積極勞作，同時也憎惡那種在共同勞動中不肯盡力的行為；人們公而無私，同時也唾棄那些在日常生活中貪婪浪費、自私自利的行為。這樣一來，就不會有人搞陰謀，不會有人盜竊財物和興兵作亂，處處公平平等，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這就叫做‘大同’。如今，我的計劃已實現了
第一步，就是整個蓬萊的大同。下一步，我要推而廣之，讓整個世界，都變成一個大同的世界！”
龍神講得聲色並茂，激情四射，講到最後，他問我：“邢先生，你覺得這樣的世界，怎麽樣？”
“這樣的世界，固然是好的。”我說道，“隻是……”
我欲言又止。
“有話但說無妨。”
“在我闡述自己的觀點之前，我鬥膽直言問您一句，您的大名，應該叫徐市吧？”
聞聽此言，龍神先是一愣，然後哈哈一笑：“徐市，這個名字，聽起來熟悉得很，不知邢先生憑何有此一問？”
這個名字，自然是我根據曆史的記載以及紅崖天書的內容推斷而來的，雖然不敢定論，卻也有七八成的把握。而通過龍神的表情，我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你是秦朝時期的一名方士，鼓吹自己得道成仙，迷惑百姓，在此地自立為神，並依靠這扶桑樹與轉生藤，延續自己的壽命。所以，你的‘大同’，基於的是百姓對你的虔誠信仰，是為了滿足你的一己私欲！它是建立在欺騙的基礎上的，一旦騙局被破，你的大同便會土崩瓦解。所以，它更多的是一種表麵形式，沒有牢固的基礎。我說的對嗎？”
這套說辭，並非我此時即興想到的，而是自最初見到紅崖天書的那一刻起，便有所領悟。
龍神麵上的笑容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冰冷的麵龐。他冷冷地看著我，目光銳利地像一把尖刀。
“哎呀老邢，沒想到你分析得挺透徹啊！”二蛋說道，“我之前也覺得哪裏不對勁，但一直抓不住關鍵，聽你之言，簡直如……那詞怎麽說來著？對，叫醍醐灌頂！”
我並沒有理睬二蛋，因為，我的話還沒有講完。我望著龍神，繼續說：“大同，是要在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都極度發達的情況下，才有可能實現的一種社會形態，這將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然而，你走了一個捷徑，那就是——愚民之治。
“聖人雲：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複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誌，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知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也即是說，治理天下，要簡化百姓的頭腦，填飽百姓的肚子，削弱百姓的意誌，增強百姓的體魄，永遠使百姓沒有知識、沒有欲望。這樣，致使那些有才幹的人也不敢妄為，以‘無為’的思想去愚化百姓，將天下太平。你以此種消極的方式，讓百姓成了有血有肉的機器，這便是你要的大同嗎？”
我聽到龍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著他的呼吸，似乎連整個空間的空氣都凝固了。
我冷笑了兩聲：“怎麽，是不是被我到了心坎裏？你的大同，從一開始就錯了。你的錯誤，讓蓬萊的數百民眾世代生活在這種愚昧的世界裏。在這裏，我體會不到正常人該有的追求與進步，所以，這裏是落後的，還保持著兩千多年前封建社會的樣子。這完全違背了人類社會的發展規律！任何大同，都是要
以人類的共同進步作為目的，而不是共同落後！”
“夠了！”龍神勃然而怒，他胡須根根顫抖，用手指著我，斥道，“強詞奪理！愚鈍至極！你已經被外界的人們洗腦了，你可知，你體內流淌的是我龍族的鮮血！”
龍神言語出口，令眾人大吃一驚。
“你說什麽？”我死死地盯著龍神，問道。一路走來，太多的細節，令我覺得自己可能會和蓬萊有所關聯，但一直未能得到確切的證實。而此時，龍神竟一語破的，說我體內流淌著龍族的血脈，讓我如何不驚？
看到眾人的表情，龍神似乎很滿意，他露出一絲笑意，望著我，問道：“你可知道，你母親的姓名？”
“龍玉芝。”我回答。我自幼便與母親天人兩隔，她的名字，我時刻牢記心底。父親姓邢，母親姓龍，我的名字，便是取自兩人的姓氏。
是的，母親，也姓龍。
龍淩玥，龍則儒，龍梓舟，龍辰逸，龍顏峰……所有人都姓龍，他們是龍族的後裔，體內流淌著龍族的血液。
難道，母親也……
“龍玉芝，蓬萊第五十七代龍女，專門掌管溝通、祭拜、飼喂火龍使者之事。她位居神職，本可成仙歸去，卻誤入歧途，離經叛道，白白葬送了大好的前程。她背叛了蓬萊，逃到了外界，最終不免天火焚身而死，枉費了我多年的苦心栽培！”
天火焚身！
我明白了，我終於明白了！埋藏在記憶深處的一幕如潮水般湧出。
那年，我很小，不及三歲，許多事情都無法清楚記得，但唯獨那一幕，我永遠也忘不掉。那是我與母親的最後一麵，她躺在**，雙手滾燙，身體赤紅。屋子裏除了我們一家三口，沒有一個外人。父親將所有的門窗都關閉了，連窗簾都拉上了，他本來想把我趕出屋子，可我那時死死抱著母親，哭喊著不肯離開。母親用虛弱的聲音告訴父親，不要拽孩子了，臨終前能有兩個最愛的人陪在身邊，此生足矣。她望著我，笑了，她的身體開始冒起白色的煙氣，然後，紅色的火苗從體內鑽出。父親站在一旁，顫抖著身軀和手臂，死死地抱住我，不讓我靠近。我拚命哭嚎，眼睜睜看著火苗突然暴漲，變成了烈焰，直到將她的身體燃成灰燼。
後來，父親叮囑我，不要將自己見到事情告訴任何人。我問父親，為什麽母親的身體會自燃，他回答說，那不是自燃，那是他點燃的，因為母親得了一種傳染病，必須把身體燒掉才行。那時，我天真的相信了。不過，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反複回憶當時的情景，開始覺察出父親是在騙我，因為那些火焰，我敢確定就是從母親的體內燃起來的，仿佛每一寸血管都在燃燒。不過，我並沒有拆穿父親的謊言，因為我知道他隻是想讓我過正常人的生活而已。而且，我也不願再提起那段往事，父親更不願。
他們是龍族的後裔，流淌著火龍族的血液，將死之時，身體熾熱，及至死時，周身燃起烈火，化為灰燼，靈魂歸入蓬萊！
母親，就來自蓬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