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頭痛欲裂，這些記憶的碎片，幾乎要衝爆我的大腦。我站立不住，一下蹲倒在地，疼得天旋地轉。我聽到有人在呼喚我的名字，我感覺到有人在扶穩我的身子，我努力告誡自己，不能倒下，我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弄明白，我甚至連母親的身世都所知甚少。我知道，這可能是我此生唯一一次接近真相的機會，我要振作起來！
我深深地吸氣，緩緩地吐息，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終於，我站了起來。
我撥開圍在身旁的夥伴，望著龍神，說：“我想知道，母親的故事。”
龍神沒有回絕我的要求，很奇怪的，他對我耐心十足。他輕揮雙手，手心處的藤蔓便自覺地縮回了樹幹上。他端端地坐著，在扶桑樹下，向我講述起了那段塵封的往事。
他的講述充滿了個人感情色彩，更是無時無刻不在鼓吹自己的神聖與偉大。對此，我不以為然。聯係之前的所遭所遇，我將他的話略作修整，以便更加客觀地還原那段舊事的真相。
龍玉芝是蓬萊的龍女。所謂龍女，是蓬萊設立的一個神職，最主要的職責，就是侍奉火龍使者，與之進行人與獸的溝通，是人獸之間交流的紐帶。憑借火龍使者的威勢，在蓬萊，龍女的地位僅次於龍神。
龍女是從所有蓬萊的年輕女性中選拔出來的，要求擁有最為純正的火龍血脈。評判的方法很簡單，就是讓這些女性刺破手心，取幾滴鮮血，放到轉生藤下，讓轉生藤吸食。誰的血令轉生藤最興奮、顫抖得最厲害，誰便是最佳人選。我想，如果說轉生藤喜食的是血液中“火的種子”，那麽這所謂的“純正的火龍血脈”，應該是一種擁有最多、最好“火的種子”的血液。
成為龍女之後，要居住在聖地，也就是仙人洞正中的那個巨大深坑中，與火龍使者朝夕相伴，建立情誼。最初的幾天，是龍女最為危險的時間段，因為那時尚未能取得火龍的信任，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被火龍活吞。不過，度過了起初的危險期，便沒有什麽可以威脅到龍女了，因為此時，她已經學會了該如何與火龍溝通，如何讓這個龐然大物聽命於自己。
那麽，蓬萊，為什麽要養這樣一條火龍？首先，火龍的存在，可以讓蓬萊的民眾對神的信仰更為堅實；其次，麵對火龍的威勢，即使再有野心的百姓，也不敢做出絲毫對神不敬的事情；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隔在蓬萊與大陸之間的歸墟，隻有火龍使者可以穿越。
歸墟匯聚了大海之力，人力不可及，然而火龍那強壯的身體和巨大的力量，卻足以從中橫穿而過。所以，每逢龍灣村三年大祭之時，龍女都會指揮火龍，讓它穿越歸墟，將獻祭的童男童女接到蓬萊。而獻祭過來的童男童女，則要通過轉生藤，與龍神換血。
龍神活了兩
千多年，這對於我而言，尚是一個謎。是單單因為換了年輕的血液，就延長了三年的壽命嗎？還是說，這其中有其他長壽的關鍵，尚未被我發現？我不得而知。避開這些，暫且不談，隻談龍神所換之血。
龍神對換入自己體內的血要求是很嚴格的，必須是最為純潔、所受汙染最小的幼童之血。至於他為什麽要大費周章地從龍灣村挑選血源，我也是後來才明白的，完全是血液中“火的種子”使然。“火的種子”，在蓬萊民眾和龍灣村人心中，認為是天帝對他們施以懲罰，而播種在他們血液中的。而我覺得，這應該是一種病毒。這種病毒可以讓人的體溫升高，嚴重者甚至會使皮膚產生鱗狀化變異。而當它在人體內大量繁殖、積聚的時候，人的體溫會迅速走高，超過人體器官所能承受的限度，從而致人死亡。同時，這些病毒在死亡體內繼續呈對數增長，最終以巨大的熱量，使死亡體自燃。所以，擁有龍族血脈的人，普遍身體溫度高，且壽命短。
我想，這些病毒的源頭，應該就在蓬萊。所以，蓬萊民眾體內的病毒數量，一定要比龍灣村人的多，多的以至於許多人身體局部開始出現褶皺的鱗狀皮膚。為了延長自己的壽命，龍神的換血目標，自然要定為血液中病毒更少的龍灣村人。
實際上，按此來講，他將換血目標定為血液中沒有病毒的普通人，效果會更好。怪隻怪轉生藤，非龍族之血不食，讓他根本無法置換普通人的鮮血。我想，這些轉生藤，一定是喜歡被病毒改變後的血液中的某種成分，但它具體喜好如何，我就不是完全清楚了。
龍玉芝天性善良，對龍神所作所為，頗不讚同。她屢次勸說龍神放棄使用這種不符人道的轉生手段，然而龍神專橫獨斷，不予理睬。因此，兩人嫌隙日深。
兩人的決裂發生在二十多年前，事件的導火索是龍梓舟和龍顏峰的到來。這二人皆是龍灣村人士，尤其龍梓舟，更是龍灣村族長龍則儒之子，也是未來的族長繼承人。他們一路乘風逐浪，曆盡甘苦，竟真的尋到了蓬萊。蓬萊人對他們以禮相待，誰知，他二人竟懷有異心，意圖將蓬萊的秘密公開於世。
那天夜裏，適逢龍神不在，他二人悄悄潛入了龍神的休憩之所，探尋一番後，正趕上龍神外出歸來。他們急忙藏匿於扶桑樹頂，偷看到了龍神與童子換血的一幕。二人驚駭之下，無意中發出聲響，被龍神察覺。龍神大怒：換血之事，隻有自己的幾名心腹知曉，連蓬萊民眾都蒙在鼓裏，如何能讓龍灣村的人看了去？所以，欲除掉二人滅口。
龍玉芝見狀，開口求情，勸說龍神饒恕兩人性命。龍神盛怒之下，欲將之一並處死。龍玉芝雖心慈人善，骨子裏卻有一股倔強勁，她氣惱不過，竟喚出火龍使者，試圖從龍神手中搶下梓舟與顏峰。隻可惜，混亂中，
她拚勁了全力，也僅救下顏峰一人。兩人在火龍的馱負下，衝出仙人洞，逃離蓬萊，穿越歸墟，終於來至龍灣村。龍玉芝心知龍灣村絕不會收留蓬萊的叛徒，於是趁著夜色的掩護，獨自穿過村子，去到了外麵的世界。而早已嗆水昏死過去的龍顏峰，則被她放置在了村口，以待天明後，被村人救回。
為了躲避蓬萊的追捕，龍玉芝遠走他鄉，並遇到了我的父親。兩人相識，相知，相愛，最終結為連理，生下了我。父親並不在意母親的身世，他隱瞞了所有人，讓他們認為母親和普通人沒有什麽兩樣，而母親也喜歡過這種正常人的生活。
然而，母親的龍族血脈，注定了他們不會這樣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三年，幸福的生活隻持續了三年，她體內的“火的種子”便徹底爆發了。我猜測，之所以這種病毒在離開蓬萊後會加快發作，原因很可能是蓬萊地界有什麽東西，能夠扼製這種病毒，減弱它們的活性。
實際上，這三年期間，他們一直沒有停止求醫問藥，但由於當時的醫學並不發達，加之類似的病毒從未在人世間出現過，所以治療效果並不明顯。
能堅持三年，她的生命已經是一個奇跡。
龍玉芝的死訊傳到了蓬萊。是的，三年來，她在外界的動向，龍神都了如指掌，因為她離開蓬萊的那天晚上，龍神便已通知了龍灣村族長龍則儒。
龍則儒安排了眼線，監視龍玉芝的一舉一動。正是因為龍玉芝選擇的是平凡而避世的生活，沒有做出絲毫不利於蓬萊的舉動，所以，才安全地活了三年。
這已經是龍神的仁慈了。
至於龍顏峰，在那天之後，就已經變得瘋瘋癲癲了，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認識了。龍神覺得，一個瘋子，反正也說不出什麽，活就活著吧，正好能展現自己的慈悲。
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就如一顆投進大海的石子，掀起了幾圈漣漪，很快便又恢複了平靜。龍灣村人繼續堅持他們的信仰，蓬萊百姓繼續歌頌蓬萊的和平，龍神，也依舊在為他的換血轉生、大同天下而忙碌。
直到我的出現。
原本，我是被他們忽略的。因為那時我年紀太小，對他們構成不了威脅，龍神壓根就沒把我放在心上。而龍則儒，沒得到龍神的吩咐，更是樂得清閑，他甚至以為，我擁有龍族的血脈，在外麵的世界，一定也活不了幾年。
可是，一份報紙，卻出賣了我。
報紙是淩玥帶回龍灣村的。她從日本歸國，在車站候車時，閑極無聊，買了份報紙來讀。那份報紙，便是《華夏異聞報》。她本就對稀奇古怪的事情感興趣，此次見到這種報紙，立時被裏麵記載的奇聞異事所吸引。於是，她將報紙仔細地讀了一遍，直到下車，才隨手將其塞進了背包，帶回了龍灣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