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我和二蛋住在一間客房。

二蛋問我:“我說老邢,你覺得這老頭有譜嗎?我瞅他神神叨叨的,咋這不像個好人呢?”

我說:“這老頭確實有問題,你看他雖然打扮得邋遢,但言談舉止大方得體,除了裝扮,其餘的根本就不像個要飯的。”

“你也這麽認為?咱這算不算英雄所見略同?”二蛋得意地一挑眉毛,說,“那你說咱明天咋整,跟著他走妥當嗎?咱人生地不熟的,可千萬別著了他的道。”

“他這人雖不可盡信,但他的話,很大一部分都和咱那盤錄像帶中的內容吻合,這說明,他是真的知道龍灣村的事情。咱能碰到這麽個主兒,不容易。明天多提防著點,根據實際情況隨機應變。”

“好嘞!”二蛋使勁往**一躺,一身肉在床墊子上呼扇了兩下,“這老東西明天要是敢起什麽幺蛾子,小爺一屁股坐死他!”

一夜不再多話。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出了招待所,老丐回望了一眼招待所的牌子,戀戀不舍地說:“真舒服,那床墊子,足足有一紮厚,嘖嘖……”

他砸吧砸吧嘴,意猶未盡。

二蛋虎著臉看著他:“我說你昨晚上沒洗澡嗎?”

老丐看了看我們,然後一臉詫異地問:“那裏邊還能洗澡?”

我們半張嘴巴,不知如何作答才好。

他悔得直抖摟手,跺腳道:“哎呀,這回俺可虧大了!要不,俺再進去洗洗?”

我們別過臉去,裝作不認識他。

隨便吃了些早點,我們雇了一輛麵的,順著國道一路向東飛馳。後又轉折向南,沿著海岸線,順著鄉村公路而行。我們一路領略大海的風光,車窗開得大大的,海風迎麵而來,讓人神清氣爽。

再後來,車子下了公路,在鄉村土路上顛簸行進。我們搖搖擺擺,骨頭幾乎被顛得散了架。我和二蛋一直催問老丐,生怕他記錯了路,到頭來白忙一場。

老丐坐在最後一排,探著腦袋往外望,嘬著牙花子說:“這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這鄉村變化也真是大,怎麽一處熟悉的地方都看不著了?不過應該不會錯,咱們是一直沿著主路過來的,往北走的話咱就掉

海裏了,咱一直往南走,應該不會錯。”

麵包車司機一路抱怨,心疼他的車,幾次想停下來回返,但都被我們軟硬兼施拒絕了。好歹我們三個人,司機人單勢孤,怕把我們惹急了不給錢,隻好自認倒黴。

就在我們所有人都快失去信心的時候,老丐突然指著前方大叫:“山!前麵是山!沒錯,就是那片山!咱們到了,翻過那片山就到了!”

我們順著老丐的指向,看向前方。果然,前方出現了一片霧蒙蒙的山巒,仿佛罩在薄紗下的少女,靜靜地眺望著大海,等待著遠航的歸人。

我們十分激動,連連催促司機加快速度。其實這時已經沒有明顯的路了,司機苦著臉,勉強又向前開了一陣,直到前方的地麵坑坑窪窪並布滿碎石時,才終於停下了車子。

我們下了車,除了正常的打車費之外,又多付給了司機幾十塊作為補償。司機謝過,一溜煙跑走了。

此時尚未到正午,太陽已經開始毒辣起來。我們背著行李,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群山走去。

俗語雲:望山跑死馬。群山看似盡在咫尺,但真正走起來,卻是很遠的。我們走了足足有一個小時,這才來至了山腳下。

正值盛夏,本該是草木瘋長的時節,可這裏的山卻非常荒涼,植被覆蓋率很低,鳥獸也很少,人煙更是絕無,到處彰顯著一派蕭條與淒涼。

“按理說,這裏有山有水,該是一處人間佳境才對,怎麽反而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二蛋仰頭往周圍張望著。

我仔細看了看山體,說:“這些山上全是紅色的山皮石。這些石頭**在山體表麵,限製了植物的生長。植物稀少,鳥獸自然就少。而且,這種石頭結構鬆散,是不適合蓋房子的。既種不了莊稼,也蓋不了房子,誰會願意住在這種地方?”

“是啊,所以俺稱這裏為荒山。”老丐插嘴道,“不過,龍灣村人稱這片山為龍山。因為它酷似一條紅色的巨龍,從大海中探出來,繞了半圈,又回到大海,正好將村子圈在中間。咱們翻過這幾座山,就到啦!”

“您上次走了多久?”我向遠方眺望,看不到山巒的盡頭。

“大概一天吧!”老丐說,“不過俺那時

年紀小,體力差。現在咱三個大人,如果抓緊趕路的話,天黑之前應該能到。”

老丐邊說邊看了看我和二蛋。當他目光望向二蛋的時候,停頓了一下,又補充說:“算了,俺看天黑之前夠嗆。”

“你啥意思?嫌我拖後腿是不是?”二蛋大怒,“我不就比你多背著幾十斤膘嗎?告訴你,小爺我精力旺盛,還能把翻幾座山當回事?倒是你這把老骨頭,可別和我們年輕人爭強鬥狠,到時候走不動隻管開口,我大發善心,或許還能背你兩步。”

老丐幹笑了兩聲,沒說話,徑直朝山上走去。

這些山久無人來往,根本無路可尋,雖然植被稀少,但一些雜草和灌木還是有的,間或摻雜著一叢叢的酸棗棵子,紮得人生疼。正是酸棗成熟的季節,這山上別的果子鮮有,但酸棗結得還不錯,一顆顆圓溜溜紅豔豔的,放進嘴裏一嚼,酸得人渾身打顫,醒腦提神。

好在山勢並不陡峭,偶爾有個溝溝坎坎,手腳並用也能過去。

我走在隊伍的前頭,用先前在地攤上買的砍山刀開路。二蛋殿後,手裏拎了根棒子,呼呼喘著粗氣,可他脾氣倔,先前被老丐嘲笑,此時雖然累,卻一步不肯落下地跟著。老丐走在我們中間,別看年紀大了,可身子骨不錯,支著根拐棍,翻山越嶺絲毫不顯老態。

我時不時朝後邊偷眼瞄著老丐。走了這麽久,連我都覺得腿腳發酸,可老丐的步子仍然沉穩有根,這說明要不就是他的體力很強,要不就是他經常走山路,知道走山路的時候該保持怎樣的節奏,該如何去節省體力。

那個年代,街頭的乞丐大多還是真的乞丐,老弱病殘,缺衣少食,你給他饅頭,會比給他錢更令他高興。一個體力很強的乞丐,正常嗎?或者,一個混跡在城裏卻走慣了山路的乞丐,正常嗎?

我心裏胡思亂想,越想越覺得身後的老丐可疑。

也許,從初見的那一刻起,我就壓根沒有信任過他。他那似有深意的笑,他那與乞丐身份十分不配的氣質談吐,以及他對龍灣村過於虛幻的描述……這一切在我腦中不斷重現,讓我心裏開始不安。

我甚至開始懷疑,他與我們在車站廣場的相遇,真的隻是巧合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