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飯吃的早,春節聯歡晚會之前就吃完了餃子,劉漢東把電視打開,兩位老人正襟危坐等著看晚會直播,水芹去刷碗,王玉蘭把麻將桌子支起來,招呼大家入座:“小玩玩,一塊錢的。”

鄭佳一拉了張小板凳坐在奶奶身旁陪她看電視,今天潘奶奶精神不錯,頭腦很清楚,她問孫女:“佳佳,你爸爸呢?”

“他去阿聯酋訪問了,帶著一個經濟代表團。”

“嗯,周總理說過,外交無小事,帶團訪問比在家過年重要,你弟弟呢?”

“佳圖在夏威夷……和朋友談生意。”

“嗯,佳圖這孩子也知道上進了,很好。”

老太太並沒有問兒媳婦的去向,似乎根本不在考慮範疇之內,她看看忙碌的家人們,忽然道:“佳佳,你有照相機麽,拍張合影吧。”

鄭佳一從包裏拿出尼康單反相機,換上定焦鏡頭,支起三腳架,家人們聽說要照相,也都紛紛聚攏過來,以劉驍勇和潘奶奶為中心,分兩排或站或蹲,潘奶奶今天穿的一件大紅色的繡滿福壽的唐裝,甚是喜慶,家人們眾星捧月一般簇擁著她,高興的皺紋都笑開了。

啪的一聲,自動快門啟動,將這一刻永恒定格。

拍完了全家福,打麻將的繼續打麻將,看電視的繼續看電視,劉漢東去陽台抽煙,望著窗外夜色入神。

“想什麽呢?”身後傳來鄭佳一的聲音。

“想下一步幹點什麽。”劉漢東道,“配件經營部的生意蒸蒸日上,可是我預感不太好,這買賣攥在別人手心裏,人家一句話我們就得歇菜。”

鄭佳一道:“我看你不適合創業,還是跟別人打工算了。”

劉漢東笑道:“我脾氣這麽差,動輒毆打領導,當初在部隊就是因為揍了指導員才提前退伍的,我隻能單幹。”

鄭佳一道:“你要是願意,跟我幹得了。”說完咳嗽了兩聲。

“跟你?”劉漢東掐了煙,疑惑的看著鄭佳一。

“中炎黃有很多海外項目,需要你這樣的人才,工資待遇很高,雙薪加各種福利,每年三五十萬是有的,你考慮一下。”

“我想想。”劉漢東敷衍道,三五十萬人民幣對他來說沒什麽吸引力,有些話不能對鄭佳一說,事實上劉漢東已經選擇好了自己的道路,就是刀口tian血黑吃黑,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自己的小團隊已經初具規模,牛刀小試也大獲成功,現在缺的隻是項目。

“考慮好了通知我。”鄭佳一返身回客廳,奶奶正看著電視樂嗬嗬,和劉爺爺點評著今年的主持人。

“小劉,你還記得奶奶被你撿來的事兒麽?”潘老太太忽然興致勃勃提起了往事。

“記得啊。”劉漢東點頭如搗蒜。

“那個拾荒的老頭子咋樣了,這大過年的,不知道有沒有飯吃,有沒有家人陪,你要是有空,幫奶奶找到他,好好安頓人家,別讓人家老無所依。”

“知道了。”劉漢東滿口答應,心說這人海茫茫的我上哪兒找去。

一曲歌舞之後,潘奶奶睡著了,鄭佳一將電視機聲音調小,招呼劉漢東過來幫著將奶奶抬回臥室,可是摸到奶奶的手卻覺得有些不對,不祥的感覺浮上心頭,她將臉貼在奶奶臉上,已經感覺不到呼吸。

“奶奶!”鄭佳一搖晃著老人,眼淚奪眶而出,打麻將的人們停下了動作紛紛過來查看,潘奶奶在大年夜溘然長逝,無疾而終。

大家都沒哭,潘奶奶高壽,這是喜喪,隻是老人去世隻有一個孫女在身邊,這事兒顯得不大對勁。

鄭佳一做主,先通知省委老幹部局,因為潘奶奶是從江東省宣傳部長的位子上離休的,喪事理應組織出麵,然後才打電話給父親,可是鄭傑夫在國外訪問,暫時聯係不上,隻能輾轉通過外交部門傳遞消息。

遠在法國的鄭夫人和在夏威夷度假的鄭佳圖都接到了電話,表示盡快趕來,賀堅和馬國慶將老人的遺體放到了**,蓋上被子,準備好的春聯都不用貼了,門上糊了一張白紙,代表治喪。

省委辦公廳的工作人員匆匆趕來,還帶了四個花圈,潔白的花圈往門口一擺,省委家屬大院裏的居民就都知道怎麽回事了,紛紛前來悼念,家裏客人絡繹不絕,來的都是顯貴,賀堅馬國慶等人上不了台麵,接待工作隻好交給劉漢東和鄭佳一。

一直忙到零點鍾聲響起,客人才漸漸稀少,廚房裏剩菜殘酒似乎還未冷,斯人已去,讓人不由感傷人生苦短。

家裏不需要太多人守靈,劉漢東打發馬淩王玉蘭她們回家休息,馬淩本來還想逞強留下,可是守著死人她實在害怕,還是和父母一起回去了。

外麵鞭炮聲依然此起彼伏,家裏冷清哀傷,桌上已經供起了潘奶奶的遺像,劉漢東和鄭佳一分坐兩旁,往盆裏丟著紙錢。

“我是奶奶帶大的,和父母都不親,小時候我在近江讀小學,爸爸在北京工作,每年春節都是我和奶奶兩人過,弟弟在北京和爸媽過,有一年奶奶買了火車票送我去北京,第二站我就下來了,又買票回來了,因為我舍不得奶奶……”鄭佳一回憶往事,憂傷不已。

“我也是爺爺帶大的,我爸是偵察兵,死在越南了,我媽改嫁,我從小不聽話,調皮搗蛋,隻有爺爺能管得住我。”劉漢東也講起了往事。

不知不覺,夜已深,炮聲漸漸零落,寂寥清冷的漫漫長夜,不知道如何度過。

“我冷。”鄭佳一道,抬頭看著劉漢東,她的眼睛已經紅腫,眼中沒有**,隻有哀傷。

劉漢東輕輕抱住鄭佳一,拍打她的後背以示安慰。

不知道過了多久,鄭佳一將埋在劉漢東懷裏的腦袋抬起,低聲道:“謝謝,我沒事了。”

又熬了幾個小時,天亮了,大批離退休老幹部聞訊趕來,省委老幹部局的工作人員前來重新布置了靈堂,殯儀館的靈車來將遺體拉走,依然是劉漢東和鄭佳一護送,回來之後發現省委家屬大院已經成為花圈的海洋,沒了半分過年的感覺,潘奶奶身份特殊,她兒子是副國級領導人,鄭家喪事誰敢不給麵子。

省委成立了治喪委員會,葬禮完全不用家裏人操心,墓地也選好了,就在東郊的革命公墓,和鄭澤如合葬,現在就等鄭家人回來了。

消息傳來,鄭傑夫不參加追悼會,並囑咐一切從簡,不要大操大辦。

鄭夫人和鄭佳圖乘機抵達近江,省委派人迎接,下榻在省委招待所,專人伺候,擇日舉行遺體告別儀式,追悼會規格很高,省裏四套班子的領導全部到齊,省委書記徐新和親自到場,穿著黑色羊絨大衣,胸前佩戴小白花,神色肅穆的和潘奶奶的家人握手致哀。

值得一提的是,平川市委書記高先顯也趕來參加追悼會,高書記眼圈通紅,時不時摘下眼鏡拿手帕擦拭一下不存在的淚水,相識的人問他和鄭家有什麽關係,他隻是神秘一笑,語焉不詳。

至於老劉家一幫人,根本不算做家屬,連參加追悼會的資格都沒有,在鄭佳一的堅持下他們還是到場了,和普通群眾一起,瞻仰了潘奶奶的遺容,在哀樂聲中送別了親人。

葬禮儀式結束,骨灰送入公墓,革命公墓一片蕭瑟之色,鄭佳一支起了領子,捂緊了大衣,感覺刺骨的寒冷。

……

省委家屬大院,劉驍勇坐在太師椅上,落寞無比,半晌才道:“東東,收拾東西,回江北。”

“爺爺,要不到我那住幾天。”劉漢東明白爺爺的意思,這房子是鄭家的,潘奶奶都不在了,住在這兒名不正言不順,惹人閑話。

“回江北。”老人不容置疑道。

劉漢東立刻去收拾東西,爺爺的衣物很少,一個皮箱就裝下了,想到就要離開這裏,劉漢東也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鄭佳一的臥室裏,她初中時期的照片依然嵌在鏡框裏,笑盈盈對著自己。

鄭佳一回來了,看到客廳裏擺著行李箱,忙勸說劉老爺子不慌回去,在近江多住些日子。

“睹物思人,這裏不能再住了。”劉驍勇態度很堅決。

鄭佳一無奈,隻好送他們離去,老房子關門落鎖,將一切回憶塵封。

潘老太太突然去世,最難過的其實是王玉蘭,她滿心想攀龍附鳳,巴結上當官的,可是忙乎了這麽久,一點實際好處都沒撈到,不過想想鄭傑夫那麽鐵麵無私的人,連生母去世都不回來看一眼,怎麽可能照顧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人。

年還沒過完,劉驍勇就回了江北老家,鄭佳一也前往北京履新,寒假很快結束,江東大學開學,劉漢東迎來了新學期,他的計劃是六月底畢業,上半年學習任務很重,可是事情又太多。

首先是潘奶奶的遺願要完成,找到那個拾荒**的老人並且妥善安置。

然後有一件迫在眉睫的大事,舒帆就快年滿十八周歲了,從法律意義上來說,她就是完全行為能力人,不需要伯父代管財產,青石高科帝國的女皇要正式登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