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天亮了,小雪婆婆十分吃驚又有著淡淡的失落,賀德英沒有來。WWw.QuanBeN-XiaoShuo.CoM

院子內外出奇的安靜,幾隻麻雀從屋頂上跳下來,在院子裏一蹦一跳的尋食,小雨站在它們中間,它們也不知道害怕。

老人聽了小雪的勸說,心裏遲疑不定,沒有在天黑之前開車回深圳,如今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院子裏,對於這出奇的寧靜突然很不習慣,如果德英一直大罵下去,四處指責她,也許她能冷著心腸不理不睬,但是她沒有想到,賀德英在她家院子外麵罵了一天一夜,什麽惡毒的字眼都窮盡了,但是現在都不罵了。

老太太很意外,伴隨著這意外同時而來的,還有自責與不安,她想德英肯定是對她失望了,所以她寧願不罵了,她不想認她,她也就無所謂了,罵了一天一夜,發瀉了怒火,也就作罷,她沒有錢躲到別處去生孩子,原想著從她這裏弄到點錢的,這一招失望後,德英大概對她徹底失望,想別的法子弄錢去了。

這是老太太猜測到的,她的自責越來越深重,原想著德英騙了她,她罵她,她可以冷漠對她,但是現在,賀德英不罵了,老太太卻亂了方寸,她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江小雪站在不遠處,她剛給家裏打了一個電話,是王媽接的電話,小雪在手機裏問了寶寶所有的事情,答知一切都很好後之後,江小雪才放了心,她謝了王媽,掛了電話,看著婆婆坐在那裏發呆,眼睛征征的看著外麵,好像任何時候。賀德英都會笑著走進來,叫她一聲“俺媽。”

江小雪知道,現在,就算是她想馬上開車回深圳,估計婆婆也不願意了,她仿佛改變了心意,在等待著什麽。江小雪抬頭看了看天空,現在是七月份。明晃晃的太陽一大早就升起來了,如今掛在藍色的天空上。天空萬裏無雲,藍得像幽深的湖泊,白楊樹茂盛的樹葉子在風中沙沙的響著,因為江小雪婆家門前種著一排密密地白楊樹。所以她們整個小小的院子如今就籠罩在濃密的樹蔭裏,雖然現在是一年裏最熱的時候,可是在小雪婆家,她們三個人或坐或站的呆在院子裏,卻一片清涼。

知了在白楊樹上一聲跟著一聲的鳴唱著,就像沸騰的海洋。熱鬧異常,小雪在心裏感慨。她已經有多少年沒有聽到過知了的叫聲了。抬頭仰望著藍天以及那些白楊樹地時候,江小雪不自禁的想起李文龍曾經對她說過地話:“小雪。你是夏天沒過來,夏天這些白楊樹都長出了綠葉子。那才叫真的好看。”

她開始掛念起李文龍了,如今景色如畫。清晰的在眼前一一呈現,她卻和李文龍嘔著氣。白楊樹形成樹林,就像綠色的大海,小雪現在看到了,地確是非常好看,可以說,是她長這麽大,見過的最美麗的地方,江小雪心想著,如果這裏不那麽重男輕女,不那麽封建落後,該是多麽好啊,簡直就是理想中的世外桃源!

在這一刻,江小雪突然特別的想念李文龍,她拿出手機,想給他打一個電話或者發一條短信,也不知道他在南京出差到底怎麽樣,現在年會要結束沒有,想問一下他到底還要幾天才能回深圳,甚至想告訴他,她還有囡囡她們都很想他!

然而她看著沉寂地手機。李文龍出差也三四天了。他卻一直沒給她一個電話。甚至短信也沒有。李文龍從來沒有這樣過。戀愛地時候。他們每天都要煲很久地電話粥。每天通話至少要一個小時。就算是結婚後。兩個人雖然不像戀愛地時候長時間地聊電話了。可是情人節。生日。結婚紀念日。李文龍都會準時地給她發短信。短信上寫著“寶貝。節日快樂。我愛你。”

這些。仿佛都是很久遠地事情了。婚後和婚前地待遇。就好像是天壤之別。現在。他們吵了架。他既然連一個短信和電話也沒有。她江小雪沒有生他地氣。現在陪著他地老娘開車到這個老家來。可他李文龍。為了逃避問題借著公司要他出差之名跑到南京去。逃避也就逃避了。可是他竟然到現在一個音信也沒有。

她為什麽要主動給他電話或者短信。他什麽也沒有為她做。憑什麽?

江小雪生氣了。剛才升起地思念被她自己生生扼殺。

(全文字小說閱讀,盡在www.QuanBeN-XiaoShuo.com(.cn.文.學網)她把手機丟回了口袋內。想了想。看了看仍然坐在那裏地婆婆。她走了過去。事情總不能這樣拖著。解決了。他們就回深圳。她想念囡囡。再說她產假要結束了。她得上班去。上班前要把照顧寶寶地事情做好一個安排。再說了。和李文龍總不能這樣冷戰下去。也許他在外麵出差馬上要回家了。如果他回到家。發現他們全家都不在。家裏一個人也沒有。會是怎麽樣地震驚了。再說了。老太太不是反複說過。這件事不能讓李文龍知道麽?她得去提醒一下老太太。

“媽?”

江小雪走到婆婆麵前。帶著征詢地語氣輕聲喚她。老太太不知從屋子地哪個角落裏尋到一把老式地蒲扇。那扇子呈圓形。中間裂開了許多縫。扇起來刷刷地響。應該也沒什麽風。不過老太太不計較。她根本就不熱。或者說她地心思根本就沒在防暑納涼地上麵。她隻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驅趕著蚊子。江小雪問她話。她都沒回過神來。

自從天還沒亮,婆婆催著江小雪回深圳,江小雪和她說了那麽一通話之後,老太太就緩緩的放下了行李,尋了一把扇子坐在院子裏麵,一直盯著院門那裏,這個姿勢保持了兩個多小時,現在已經是上午七點了。

“媽,你想好了沒有,我跟你說,我們最遲明天要回去了,文龍也許出差快回來了。”江小雪無奈。隻得出聲提醒。

“啊,毛龍要回來了嗎?”

老太太吃了一驚,身子動了一動,看向江小雪,江小雪點點頭,對她說道:“是啊,媽,文龍沒跟你說嗎。他去南京隻去一個星期,現在都五天了。我們回家路上還要兩天呢。”

老太太在心裏算了算,想想也是,她坐在那裏,焦急道:“唉呀。這可怎麽辦,可不能讓他知道呀。”

老人很焦急,可是並沒有站起來,著急的收拾行李想走,她仍然坐在那裏,雖然臉上的神情十分焦急。可是身體卻不動不動,她不想走。好像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

江小雪笑了笑,想給老人台階下。她便對她道:“媽,要不一會我和你去看看德英姐。把事情解決了,我們下午就開車回去?”

老太太沒作聲。

江小雪對老人道:“媽。你再想想,一會給我結果,反正不管怎麽樣,我們下午回去吧。”

老太太點點頭。江小雪話音剛落,院門“吱呀”響了一聲,她回過身來,就看到幾個老太太結伴著走了進來,一走進來看到小雪說笑道:“唉呀,小雪啊,你還認得我麽,我是你四嬸子啊。”

另一個說:“我是你三嬸子。”

“二嬸子。”

小雪隻得笑著點點頭,一個個招呼。她怎麽認得,整個村都是他們家的親戚,幸好老太太們自我介紹,江小雪跟著他們的稱呼禮貌招呼一聲就行了。

婆婆吩咐小雪去房間裏拿板凳椅子,幾個老太太陪著婆婆一起坐在院子裏,白楊樹的樹影隨著風在地麵上緩緩的移動著,看上去寧靜至極。

江小雨在院子裏呆不住,她對小雪道:“姐,上午走不走?”

“不走。”

“那行,我開車出去轉轉,中午回來。”

“行,中午前回來啊,太遠地地方不要去,不要開快了,不要迷路,下午一定回家的。”

“知道啦。”

江小雪剛送走妹妹,就聽到身後一個老太太問她婆婆:“老四,那個女的是誰?”

“我兒媳子的妹妹。”

“你親家兩個閨女啊,有沒有兒子?”

江小雪在心裏皺了皺眉,想著這些老太太對別人家有沒有兒子這麽上心做什麽?總是張嘴就問,得知有兒子會意的點點頭,沒兒子肯定也是會意的互相看看,至少在心裏要嘲笑一番。

幸好婆婆隻是笑笑,沒有告訴她們,婆婆還是顧著親家的麵子的。江小雪笑了笑,想了想,安心過後又覺得沒必要,婆婆之所以不說,在她地心裏,大概她們家沒有兒子,對於老太太來說,作為她的親家,是一件丟人地事吧。

“老四,德英昨天罵了一天一夜啊,德英和你年輕的時候可真像。”

江小雪回頭,就看到她招呼為三嬸子的那個在笑眯眯的說著,她婆婆臉上地笑容慢慢減少。“老四,你不要難過,這不是你的錯。”

婆婆開口了,“德英想跟我要幾千塊錢,她說她懷了第三胎,前兩個是丫頭,這一個是兒子,不想被計生辦的打掉,想逃到外地去生。想跟我要幾千塊錢,我沒有給她。”

江小雪愣了愣,沒想到婆婆會開口說出實情。

剛才說話的三嬸立馬說道:“老四,你說得沒錯,我們不怪你,德英懂什麽,我們當年看著你走過來的,德英他爸當年是怎麽對你的,在整個村裏追著打啊,老四,你是後半生有福,前半生真地很可憐,再說了,這個閨女嫁人了,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地水,別說德英,就是我親閨女,我從小帶到大,不知道多疼,現在想跟我要錢,我也是不給的。我有兒子啊,我要是給了出嫁地閨女,我兒子兒媳子不說死我去,老四,你這樣做沒錯。”

三嬸安慰小雪婆婆。

江小雪在心裏偷笑,看到一個重男輕女到病態的老人好笑,看到一群簡直就是一場喜劇。

“老四,德英說她今天不來罵了,她說再怎麽罵,你對她也是這樣。她懶得罵了。”

另外一個老太太告訴小雪婆婆:“昨天晚上,她後來罵累了,回去地時候我剛好碰見她,她跟我說的,眼睛紅著,臉上還有淚,說她也是沒辦法,因為現在隻有你這裏有錢了。所以才打電話騙你回來,她說這些年你對她不聞不問。她如果不說自己要死了,你肯定不會回來地。”

小雪婆婆身子震了震,臉上抽*動一下,沒有說話。自責像一把鈍鋸一樣,在她心裏緩慢的左右拉著,她能想象到昨天晚上德英失望的神情。

“老四,其實德英和你當年很像,我聽說德林比她運氣,第一胎就生了一個男孩。她婆家對她不錯,但是德英就不行了。生了兩個都是閨女,估計和我們村劉季海一樣。這個古話說得好,前兩個是閨女。這後麵多半都是閨女了,劉季海媳子不就是最好的證明麽。我們幾個都看了德英地肚子,明顯就是一丫頭,可是她偏不信,說去醫院看了,是個男孩,一定要生下來。”

“胡說!”

小雪婆婆打斷三嬸的話,對她說道:“我前麵生了兩個丫頭,第三胎不就是兒子麽?”

老人臉上擺明了不高興。

三嬸笑了笑,討好說道:“你是後來離了婚,再嫁了,不是同一個男人麽,他們說如果是同一個男人,前兩個閨女,後麵也是閨女呢,咱村裏村外,一般前麵生了兩個閨女的,男的都想離婚再娶的,因為很多都是再生下去也全是閨女。”

江小雪呆在那裏,心裏想到,這農村還有這種說法?不過她想了想,好像台灣那個小s,還有那個唱歌的王菲,前麵兩個都是女兒,不知道她們第三個是不是女兒?

三嬸笑了笑,在那裏繼續說道:“德英長得很像你年輕的時候啊,老四,她昨天一邊罵你一邊哭,我們看著也怪可憐的,唉,雖然看她肚子不像個兒子,還是希望她這一胎生個兒子吧,否則長平估計會和她離婚吧,長平對她還蠻好地,隻是聽說長平他娘是個厲害角色,早就對村裏的人說了,她家兒媳子要再生個丫頭,他們家長平就和你家德英離婚,德英真是可憐。”

小雪婆婆低下了頭。

三嬸在那裏說道:“老四,這女人真是命,我家兩個兒媳,大兒媳子生了兩個兒子,我們家不擔心了,二兒媳今年娶地,現在也懷上了。嗬嗬。”

另外一個瞅了瞅小雪,對小雪婆婆壓低聲音說道:“小雪生孩子沒有啊,男孩還是女孩?”老太太也許並不曾體會到小雪的心情,在他們鄉下,兒媳子結了婚這麽久都沒生,理應受指責的。更何況這隻是言語上的問詢哩。

婆婆地臉抽*動了一下,小雪心裏跳得厲害,婆婆沒有吭聲。好半天才故作不介意的吐出幾個字:“現在城裏男孩女孩都一樣,丫頭也能讀大學,丫頭也孝順爹娘,丫頭也能工作賺大錢,其實德英生了丫頭就丫頭吧,城裏人把丫頭看得和兒子一樣重要。”

“嗬嗬,老四,你說是這樣說,你們家小雪要是生了一個丫頭,她就是城裏媳子,你也要勸她再生一個,咱們鄉下就看重這個,沒個兒子頭都抬不起。”

江小雪走遠開來,她婆婆好像沒有把她生丫頭的事情說出來,她在一旁冷冷的看著,看這老太婆能隱瞞到什麽時候去,一個人站在那沒有吭聲,一群重男輕女的老太太,真是可怕到極點。

李文龍在文虎那裏住了三天,到了第三天,他就打算回深圳了,畢竟一個星期也快結束了,深圳的公司還有很多事等著他,雖然現在電話沒有打來,但是李文龍知道很快就會打來了。

第二天清早,他一早就從**起來了,在那裏收拾行李,李文虎還在那裏睡著,李文龍在他們公司附近地賓館裏訂了標準間,一間房子兩張床,兩兄弟白天出去四處逛,晚上在一起聊著天,那種感覺,又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李文龍在那裏慢慢收拾著行李,想著到了中午的時候。他交了房子,把弟弟送回公司,他就直接回深圳了,收拾好行李,李文虎仍舊沒有醒過來,李文龍覺得有點奇怪,如果是平時,李文虎應該早就醒過來了。他是比較早醒地孩子,在家裏就是大冬天。也極少睡懶覺。

李文龍把行李收拾好,慢慢坐回到床沿上,在那裏看著弟弟,晨光透過窗簾縫照在李文虎的臉上。顯得他地皮膚特別白,白得透明,幾乎能看到下麵的血管,李文龍吃了一驚,弟弟有這麽白嗎,這樣地皮膚白好像不太健康。他不安地又看了李文虎一眼,才發現他整個人太瘦了。身高有一米七五,可是整個人估計都沒有一百斤。

李文龍想著無論如何今天帶文虎到醫院裏做一下檢查吧。他又改變了一早做地打算。大學裏的體檢是怎麽回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大學那種體檢肯定檢查不出什麽毛病的,他得帶他到大醫院去看看。他這樣瘦這麽蒼白,實在是太不健康了,更何況,前天他還提到他暈倒過。

李文龍越想越擔心,看著熟睡的弟弟,又看了看時間,時間已經到了上午九點了,他想著上午還有時間,帶他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吧,這樣想著,他便叫了文虎一聲“虎子?”

李文虎卻沒有任何反應,李文龍吃了一驚,提高了音量叫了一聲“虎子?”

李文虎依然沒有響應,李文龍慌了起來,他走到李文虎的床邊,俯下身子,對弟弟叫道:“虎子,虎子。”

李文虎仍然那裏睡著。

李文龍徹底慌了,雙手扶著他的肩膀,一邊喚著李文虎的名字一邊叫他,“虎子,虎子,快醒醒。”

李文虎才慢慢睜開了眼睛,仿佛從黑重地泥沼聲掙脫而出,他鬆口氣,看到是他哥,才笑了笑,對他哥道:“哥,你醒了。”

他坐了起來,準備穿衣服,李文龍鬆了一口氣,對他說道:“你怎麽睡這麽沉,我叫你好幾遍,你都沒醒,剛才嚇死我了。”

李文龍不自禁的想起小時候,小時候他和弟弟一起擠在高高地竹**午睡,他個頭大,突然把安靜睡在一旁的弟弟擠到地上去了,他掉到地上,身體碰到地板發出“砰”的一聲,李文龍當時嚇壞了,把他扶上竹床,弟弟還在睡熟著,他很擔心他,也像剛才那樣,試探著叫他“虎子,虎子。”

剛開始李文虎不答應,李文龍去搖他的雙肩,李文虎才笑著睜開眼睛,看到嚇壞了地哥哥,對他笑道:“哥,嚇壞了吧,誰叫你擠我下去的。”

李文龍吐出一口氣,叉著腰看了醒過來的李文虎,對他說道:“你怎麽叫了好幾遍才醒,剛才在裝睡嗎,還那麽調皮,長大了也這樣子?”

文虎勉強笑了笑,他其實剛才沒裝睡,而且這種境況已經有一陣子了,他經常睡不醒,有時候如果沒人叫他,醒過來時已經是中午或者下午了。

李文虎的心裏掠過一絲不好的感覺,可是他搖了搖頭,想著自己這麽年輕,身體好得很,再說學校體檢不是說沒事情麽,真是瞎擔心。

“虎子,哥帶你到大醫院去檢查一下身體吧,現在就去,現在是上午九點,上午還有時間,我們去吧,下午我要回深圳了。”

李文虎已經穿好了衣服,對他哥道:“哥,我沒事,不用去了。”

他想著去大醫院體檢也要花不少錢吧,他年紀輕輕,身體健康,實在是沒必要。不可能身體真出什麽狀況。

李文龍繼續勸弟弟,他對他道:“虎子,你太瘦了,也太白了,哥有點擔心你,這個身體最要緊,你一定要小心照顧自己,平時哥不在你身邊,你自己要照顧自己,你要按時吃飯啊,沒有餓壞自己吧。”

李文龍對李文虎的身體健康很是擔心.

李文虎笑了笑,說道:“哥,你說地什麽話,你這麽照顧我,我一日三餐不知吃的多好,哥,我比你那時候好多了,我大學四年。煎餅都帶得少。”

“虎子,還有時間,你聽哥地話,哥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吧,用不了多少錢的,你不要想著給哥省錢。”

李文龍話音剛落,這時候電話響了起來,他隻得停止說話。拿出手機接起電話,是公司地秘書打來的。大意是李文龍他們正在接洽地團購出了問題,有個業主發現他訂地地板磚被人換了貸,業主原先訂地是優等品,結果地板運到家。撕開包裝,發現是一等品,一等品比優等品差了一個檔次,業主現在很火,由於團購材料全部由公司采購,所以業主鬧到他們公司來了。公司要李文龍火速回去。

李文龍接到這個電話頭都大了。

文虎一直靜靜的站在一旁,聽到他哥的電話。便知道他多半是公司有事情,他對李文龍說道:“哥。你回深圳吧,現在就回吧。公司的事要緊。”

李文龍心緒已經亂了,團購其實很多時候有很多問題。如果處理不好,會弄成大事情,最終所有的責任都要他這個設計總監來擔,李文龍想到這裏,簡直不寒而栗,當時遊說公司參加其它裝修公司的團購聯盟,如果出了問題,業主找到公司,到處去上訴,公司聲名盡毀,肯定會怪責到他李文龍頭上。

別說提成,估計工作都保不住,李文龍想到這裏,已經是一頭冷汗,他現在隻恨不得生出翅膀,在彈指間就飛到深圳去。

但是文虎的身體,他地身體明顯不對勁,李文龍一邊心急如焚,一邊擔心的看著弟弟。李文虎笑了笑,催促他哥道:“哥,走吧,我沒事地,你看我那麽年輕,怎麽可能得什麽大病。”

李文虎最後一截話讓李文龍徹底放了心,看著二十出頭的弟弟,想著怎麽可能有大病,他點點頭,從口袋裏拿出兩千塊的現金,一邊往文虎手裏塞去,一邊對他說道:“虎子,哥沒時間陪你去醫院檢查,你自己去檢查吧。記得把結果告訴我。”

在農村生活一輩子的人最忌諱上醫院,不病得起不了床根本不想著治病,李文龍李文虎好歹都上過大學,是年輕一代,可是老一輩地意識對他們多多少少也產生了影響,沒有每年自覺定時體檢的習慣。再加上,都自認為這麽年輕,能有什麽事?

李文虎不肯接,對李文龍說道:“哥,我會去檢查的,我有錢,你現在每個月又是車貸又是房貸,也沒什麽餘錢。”

李文虎無論如何不肯接李文龍給他的錢,最後沒了辦法,李文龍把錢收了回來(他現在一個月一萬多的房貸車貸的確是沒有多少餘錢了)他看了弟弟一眼,對他道:“那你記得一定要去檢查啊,我回去了。”

李文虎點點頭,心裏想著哥哥未免太杞人憂天,他能有什麽事,他因為年輕,對於自己地身體太過樂觀了。

李文龍坐著飛機火速回了深圳,李文虎送他到賓館外麵,看他匆匆坐上了出租車,這一天的情景,後來多次出現在李文龍地腦海裏,讓他自責後悔了一輩子。

下午江小雪她們沒有走,老人在那裏靜靜的等待著,但是第二天,賀德英沒有來,第三天,賀德英也沒有來。

老人由剛開始被欺騙耍弄地憤怒慢慢的平息下來,轉而變成深重地自責和慚愧。而且這自責和慚愧一旦在心裏生了根發了芽,立馬就長成了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讓她痛苦極了。記憶仿佛壞了閘地自來水,無休無止的從腦海裏湧現出來,帶著悲涼和酸楚的味道,久久在她的心頭盤旋不去。她回想起這些年,對於兩個親生女兒的疏於照顧,女兒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當媽的身上掉下來的,說是完全不疼那是不可能的,更何況,老人因為年輕時的故事,對於兩個女兒更是沒有盡過半點責任,如今看到兩個女兒過得並不好,大女兒甚至在重複當年她自己的悲劇,她不由的更加難過了。如果像村裏其它的人家一樣,把女兒辛苦帶大,女兒兒子一樣疼,送她們出嫁,那麽出嫁後娘家不聞不問也可以理解,但是她們家不一樣。她沒有帶過她們,德英德林出嫁的時候,她一分錢也沒給。甚至連喜酒也沒去吃。老人覺得自個實在是太虧欠她們姐妹倆了。

這幾天,賀德英沒有站在院子外麵破口大罵,家裏出奇的安靜。這幾天的事情江小雪和江小雨同時看到的,兩姐妹私下裏議論,江小雨對於農村的女人對於生兒子地狂熱無法理解,她在夜裏對她姐不可思議的說道:“姐,你說像你婆婆這種人對於抱孫子有狂熱可以理解,可是為什麽這村子裏的年輕女人對於生兒子也有狂熱啊。好像不生個兒子不罷休一樣,生男生女不一樣嗎。真是太可笑了。”

賀德英生了兩個女兒,如今又懷上了,被村裏的抓計劃生育的逼得隻能跑到外地去生,為了籌路費。隻得想了這麽一個欺騙的辦法,江小雨這些天看到她挺著個大肚子又哭又罵的,也基本上明白了這整個過程,所以覺得不可思議。

江小雪看了妹妹一眼,臉上是洞悉一切的淡然微笑,對於妹妹地天真。甚至有著看破一切的嘲諷,她對她道:“你真是天真。一個人生活在一個環境裏,你會不由自主地跟著這個大環境轉。在他們農村,就是非生個兒子不可。”

江小雨對她姐道:“她們一輩子就隻活在這個村子裏的嗎。不到外麵去的嗎,姐夫這裏。難道就沒人出去打工,不知道外麵生兒生女都一樣嗎?我看到那個生了十個閨女還在生的想著實在是太可怕了,那還是女人嗎,簡直就是生孩子地機器。”

江小雨做出誇張的表情,把兩隻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做出十分害怕的樣子,她喃喃道:“如果不是這次來了,親眼所見,我真的不相信呢。”

江小雪對她笑了笑,緩緩道:“這種事情你真想找個解釋還真難,這裏肯定也有出去打工的,但是他們就是要生個兒子,罰再多地錢也要生,在這裏,沒生男孩是要被人瞧不起的,小雨,我和你姐夫是在深圳,還好一點,如果我像這村裏地女人一樣,天天呆在這個村子裏,說不定哪天糊塗了,就被你姐夫還有我那婆婆勸得點了頭,淪為生產的機器了。”

江小雨低下了頭,聽著她姐地話,沒有作聲,小雪回過身來,走到門口往院子裏看了看,現在是大夏天的晚上,四周到處都是知了和青蛙地叫聲,這裏的環境沒有一點破化,還像最美地田園一樣,在大自然的喧鬧中充滿了靜寂和安詳,小雪的婆婆一個人搬把椅子拿著把扇子坐在院子中央,孤獨的,若有所思的,靜靜的呆在那裏,小雪看了看,原想和老人去說幾句話的,但是看著她好像完全陷入了自個的心事裏,不希望被人打攪一樣,所以嘴唇動了動,又低著頭轉身回了房。

“姐,你婆婆到底怎麽想的?”

江小雨跟在她姐姐後麵,也往院子裏張望了一下,回過頭來,輕聲的問江小雪,晚風吹過,空氣時彌漫著大豆葉和玉米葉的清香,田園的氣息讓人喧鬧不安的心獲得靜寂和安詳。江小雪微微搖了搖頭,說道:“這兩天,我婆婆一直不說話,我問她有什麽打算,她也不吭聲,其實也就是萬把塊錢的事情,又不用叫她出。可她就是不說話,我也沒辦法。”

江小雨微微笑了笑,說道:“那在外麵罵的真是你婆婆的親生女兒?”

江小雪看妹妹一眼,點頭道:“如今看這形勢,肯定是了。”

江小雨笑了笑,說道:“親生女兒一直生活在隔壁村,一直不去看,這村子裏肯定所有的人都知道嗎,姐夫也知道吧。”

小雪搖了搖頭,輕聲道:“他們家從前的事,我其實也不清楚,不過,我想,老人以為文龍不知道,可能文龍文虎早知道了,畢竟隔得不遠。”

江小雨低著頭笑了笑,一會才道:“這關係可真複雜,你說我媽要是也在農村,會不會為了生兒子把我們兩個也丟了?”

江小雨開玩笑的話語讓小雪有點生氣,仿佛這樣的話傷害了老人一樣,她輕聲責罵道:“不要亂開玩笑,當年的事,也是身不由已。”

江小雨掩了掩嘴,然後揮揮手,對她姐說道:“行了,姐。你總得有個打算是吧,不能無限期的這樣等下去,姐夫出差也快要回來了吧,我們要回深圳了,媽今天都給我打電話了,說廠子裏有事,要我快點回去哩。”

江小雪也知道妹妹說得是正理,低頭想了想。對她說道:“那行,無論如何。我明天把事情處理一下,我們爭取明天動身回去。”

妹妹才點了點頭,在黑暗的夜色裏輕聲笑了笑,說道:“老太太不吭聲。多半是同意你的打算,有錢好辦事,她們兩個女兒每個給點錢去看望一下不就行了。”

江小雪沒有再說話,想著老太太這兩天一直不吭聲到底是什麽意思,她還在想什麽,還在遲疑什麽?

小雪卻不知道。老太太是在兒子和女兒兩邊搖擺,想拿錢出來。又怕文龍文虎以後有什麽事,她花了他們的錢怪到她頭上。不拿錢出來,又對不起兩個女兒。

所以一直遲疑著搖擺著。

老太太一宿未睡。在**就像烙餅一樣翻來覆去睡不著,剛剛合上眼。腦海裏浮現地也是從前的事情,然後不知不覺的,自己的樣子和德英的模樣疊加到一塊,慢慢的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從前的事還是賀德英現在的事,再到後來,腦海裏就隻有賀德英含著淚水地一張臉。到了東方發白的時候,老人坐了起來,她在晨光裏微微地歎一口氣,聽到村子裏的公雞已經開始打鳴了,估摸著再也睡不著了,便幹脆翻身坐起來,穿好衣服,慢慢走到院子裏去,她一直走到院門口,仍然讓她失望的是賀德英仍然沒有來罵她,她心裏想到,德英大概對她太失望了,以致於連罵也不想罵她了。她也不希罕她的錢了,大概在德英地眼裏,她這個做娘的是非常的冷血無情的,以致於讓她絕了望,再也不來找她了。

前幾天,賀德英又是電話騙她,又是在村子裏罵她,讓老人十分的反感,避之唯恐不及,可是現在,賀德英不找她不罵她,她這顆心卻又隱隱的不安起來。老太太在院子口呆呆地站了一會,天色越來越亮,早起的農村人已經開始忙活起來了,他們村子裏仿佛大部分人是搞運輸,家裏賺錢地男人不是出外打工就是在家裏開車做運輸,做運輸不是一件輕鬆的活計,一般不管冬夏春秋都要大半夜就起來,為了在一天能有個來回,大早起好趕路,現在東方發白,才離家開車走地,都是比較懶的年輕人。

老太太在“轟隆隆”機器地轟鳴聲中,看著村裏的人開始忙活起來,隔壁家裏地主婦已經開始在那裏用碎米喂雞了,老太太看了看自家的院子裏,由於她已經一年多住在李文龍深圳的家裏,這個農村的老家等於是廢棄沒用了。家裏不管是雞鴨還是貓狗,一隻小動物也沒有,隻在院子裏,由於家裏長期沒人,飛來安居的麻雀顯得特別的大膽,已經站在院子裏一棵斷成兩截的石榴樹上叫得正歡。

老人看向江小雪和江小雨住著的房間,裏麵安靜極了,門窗都關得緊緊的,很明顯,盡管清晨的村子十分熱鬧,可是城裏的年輕人太渴睡了,不像老人,到了晚年就睡不著了,稍微有一點動靜就立馬醒了,老年人是晚上睡不著早上醒得早。

老人一個人呆在家裏無事,心裏牽掛著賀德英,最終決定自個走到她家裏去看看,想著她到底怎麽樣了,決定和男人一起跑到新疆去生孩子,到底打算得怎麽樣,她心裏仿佛有無數的話想對賀德英說,可是老人卻知道,如果德英真站在她麵前,她估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過,無論怎麽樣,她還是非常想看看她,她不希望她走她的老路,不想看到她因為生不出兒子被男人打罵拋棄,所以她一定要去看看。

老人抱著這樣的心態出了自家院子,一步一步的往隔壁村裏走去,她走得很快,田野小徑上的露水沾濕了她的褲角,布鞋的鞋底沾著村裏濕潤的泥土,老太太也沒有顧及,不到一會,她就已經站在賀德英家的門口了,她來過一次。所以印像十分的深刻,知道自己並沒有走錯路,隻是站在院子外麵往裏張望著,院子內外顯得靜悄悄的,院門卻大敞著,仿佛家裏沒有人一樣。老人遲疑了一下,在外麵觀望了一會,就舉步走了進來。要她開口叫著賀德英地名字走進去那裏不可能的,畢竟兩個人多年未曾見過麵。沒有說過話,突然間母子相認,她實在是無法適應。

院子裏靜悄悄的,果然沒有人。老太太在他們家的院子裏走著。一邊走一邊四下裏打量賀德英家,才發現賀德英的家是真窮,房子和院牆都是年久失修的,房子一邊的牆明顯傾斜了,如果不是隔壁家的房子撐著,估計整垛牆都會倒下去。這樣地房子住得實在太危險了,難道就沒有錢再修一棟。或者再沒錢,把牆扶正用兩根木柱撐一下。或者塗上水泥也能起到加固作用,老人這樣想著。突然又意識到,他們連跑去新疆生孩子的路費都要想盡辦法向她要。他們又哪來地錢修房子呢?

老人抱著這樣的想法走進了房間,雖然外麵天色已經大亮,可是房間裏仍然一片幽暗,在幽暗的房間裏,老人看著房間裏的陳設,才發現賀德英地家簡直就是家無長物,除了四麵牆仍然是四麵牆,在房子的角落裏,兩雙怯生生的眼睛正看著她,老太太走過去,才發現是賀德英的兩個女兒,她們用黑黑的眼睛盯著她,對於家裏突然來了一個不認識的人,感到十分地緊張。

“你媽呢?”

老人微微笑著走過來,想和她的兩個外甥女說兩句話,然而那兩個孩子不認識她,或者見過她一麵,但是對她印象不好,一聲不吭地看著她,就是不說話。

老人伸手摸了摸兩個孩子的手,她們地手黑黑的,指甲裏都是泥,臉上也黑黑地,明顯大人一早起來還沒有給她們洗手洗臉。

“你媽呢?”

她又問了一句。

“俺媽----”

一個稍大點的孩子嘴張了張,往外指了指,老人回過頭,就聽到一個女人地嗚咽聲由遠而近,慢慢傳到房裏來,她聽得清了,是賀德英的哭聲。

老人站了起來,賀德英一邊哭一邊走到了院子裏,看到老人不由征住了,也不說什麽,隻是站在那裏不停的抹眼淚。

老人看著她,對她說道:“你哭什麽?”

賀德英看她一眼,低頭說道:“俺那頭母豬,前天可以賣到兩千塊,昨天生了病,醫生說治不好,今天賣掉了,隻賣了兩百塊。”

老太太心裏一震,她在農村生活了大半輩子,當然知道一頭會生豬仔的母豬在一個家裏意味著什麽。農村人除了種地基本上沒有什麽賺錢的活路,養豬是唯一能夠在賣掉的時候換一筆整錢的時候,在一個家裏,一頭會生仔的母豬意味著源源不斷的財富,雖然這在城裏人的眼裏顯得不值一提,可是在農村裏卻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情。

賀德英還在那裏傷心的哭著,一邊哭一邊自言自語,“原先有人出兩千塊錢想買俺這頭豬,這豬特別好,每次產仔都生十二個,每隻豬仔都活得特別好,俺舍不得賣,最近俺男人勸俺賣掉,不然沒有錢去新疆,村裏罰款的人天天來找,俺想著賣掉就賣掉吧,沒想到它卻突然生了病,現在隻賣了兩百塊錢,兩百塊啊,嗚嗚嗚,俺怎麽這麽命苦啊,這日子可怎麽過?”

賀德英傷心的大哭起來,太陽已經出來了,金色的陽光照在賀德英的頭上臉上,她的頭發蓬亂著,金色的光線使得她的頭發有了一層赤紅色的光暈,在那光暈著,她那枯黃憔悴的神情,以及挺著的大肚子,不由得使人更加的難過。

老太太沒有作聲,低著頭經過她的身邊,走出了她們家的院子,賀德英沒有追出來,一個人仍舊站在那裏哭著,老太太走出去很遠,賀德英的哭聲仿佛尾隨而來,一直在她身邊哭著,聽在她的耳朵裏,纏繞在她的心口上。

老人一聲不吭的回了家,江小雪和江小雨回來了,兩姐妹一邊說笑一邊在那裏洗臉刷牙,她們從深圳帶了洗麵奶,老人看了一眼,小雪小雨的洗麵奶上次她聽小雪打電話時知道,那小小的一支都是上千塊的,她沒有作聲,卻在心裏感歎道,都是差不多年紀的女人,為什麽命運相差那麽多,小雪多好看,皮膚那麽白那麽嫩,德英呢,卻已是兩個女兒的媽,看上去和小雪媽差不多年紀,這人與人之間,命運怎麽相差那麽多?簡直就是天上地下。她想到這裏,兩行老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想著農村怎麽這麽重男輕女,為什麽一定要非生兒子不可,她還有她女兒都是因為這個重男輕女都有這麽可憐悲慘的命運,如果不是非生兒子不可,她當初也不會離婚,如果不是非生兒子不可,德英也不會活得這麽窮,為了一頭生病的豬也哭得這麽傷心。

“媽?”

看到老人走進來,小雪停止與妹妹說話,叫了一聲老人,老太太慌忙用手把眼淚抹掉,胡亂點點頭應個聲,低著頭進了房間,江小雪呆了呆,看到在陽光下,老人的眼角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有淚水了。心裏清楚老太太多半放心不下賀德英,心裏也就拿定了主意,洗刷完畢,她便自己作主去賀德英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