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吃飯了!”

相比蔡素雅一家三口的沉默氣氛,方家的氣氛則更加詭異難明,方至節的興奮與開心,李馨似有似無的嘲諷和他們的女兒方襲兒勉強的微笑構成一家三口除夕的團圓節。

方至節避口不問女兒離家的這段日子究竟有沒有受到什麽侮辱或委屈,隻是盡談她小時候的開心事,言語中隱藏著希望她忘掉不開心的事情。

方襲兒聽著,笑在臉上,苦在心裏。

“對了,襲兒啊!”方至節拍拍後腦,大笑道,“你小時候不是一直希望去香港玩幾天嗎?爸爸退休了,正好有時間陪你,一家人難得開心,一起去吧!”

“我不去了!”李馨淡淡的說道,“我很忙,不想這些無聊的事情。”

“無聊?陪女兒很無聊嗎?”方至節語氣雖然平靜,但是隱含著怒氣。似乎兩個人在方襲兒未回來之前,關係已經驟冷起來了。

李馨勾起嘲諷似的笑容,卻不在置一詞,仿佛不想說出多餘的回答。

這真的是一家人嗎?往日那種和寧,溫馨的氣氛哪裏去了?方襲兒勉強一笑。“爸,我……”

“哼,你不去,我陪女兒去,你就慢慢的讓你的心墮落入權利的誘惑上去吧!”方至節冷冷的說道。

“墮落?別把自己說的這麽清高,你當初爬上副軍委位置時,底子不見得有多幹淨!”斜睨了女兒一眼,李馨看著自己的丈夫冷冷一笑,“還有,襲兒她有自己的生活,不見得有時間陪你去什麽香港玩!”

“去香港散心不行嗎?”方至節沉著臉說道。

方襲兒聽來知道自己的父親顯然要發脾氣了,她連忙製止道:“爸,我現在還不想去玩……”

“忘了他!”方至節咆哮道,突如其來的怒氣不但嚇地方襲兒臉色慘白,李馨也被嚇的不輕。

望著女兒委屈的淚眼,方至節猛地一吸氣緩和自己有些無法控製的情緒,低聲道:“女兒,對不起,爸不是想責斥你……”

雖然表麵上,方至節不再承認方軍這個不孝子,但是內心深處,傷的最深的恐怕是他而非李馨。

“我沒事……”方襲兒眨著眼,將眼淚逼了回去,然後裝出一絲笑意,看的方至節一陣生疼。而李馨,則是似笑非笑的望著她,方襲兒難過的低下頭,說道,“爸……媽說地對,我的確還有我的生活……”

“也好,那爸就不勉強你!”沒有看出母女倆異樣,方至節點點頭,“那你是不是準備回學校繼續完成學業?你該知道……這對你有些麻煩……”

“……”麵對父親擔憂的眼神,方襲兒低下頭,然後說道,“其實這次回家……我還得回去……”

“回去?回哪去?”方至節語氣轉冷。

“……回他那去……”方襲兒聲音極低,但是在這種沉默詭異的氣氛中,方至節聽地份外清楚,也怒不可歇……

“我不準!”

方至節脾氣再次暴走,臉上青筋一根一根的份外猙獰。“當初你用自己換那個不孝哥哥,現在你那個不孝哥哥已經死了!他的心已經死了,你也已經沒有必要再跟著他走!他給不了你真正屬於你自己的生活!”

“你就不怕人家報複?”李馨冷冷的嘲笑。

“報複?他來老子就斃了他!”明知不可能,但是方至節已經無所謂了,憤怒與不甘,怨恨與痛苦支配著他的心,此時的他,就好像當初的蔡清……失去控製的野獸。

“以你的能力,想殺他?憑你嗎?哈哈!”李馨不屑的冷笑著眼前的男人,仿佛他不是自己的同床之人,而是自己的仇人,極盡刻薄。

“你給我住口,你這個惡婦!”方至節用手指著李馨怒喝道。

場麵失控,隻怕李馨再說出一句火上澆油的話,兩人就不單單隻是對罵這麽簡單了。而李馨仿佛什麽都豁出去似的站起身,用臉對著方至節,尖叫道:“惡婦?我這個惡婦比你這個傻子好,還沒到退休的年齡,就早早退休,我李馨真是瞎了眼,才會嫁給你!”

“住口!”方至節舉起手,狠狠的朝李馨的臉上揮去……

“爸……我回去……是因為……我愛上他了……”

手顫顫地停在那裏,方至節顯然無法置信自己的女兒竟然會愛上那個邪惡的男人,他盯著女兒,想要從她的眼中看出感情的真假,但……方襲兒低下頭,讓人看不見她的眼神……

而李馨,則在方至節的身後,露出了勝利的笑容,仿佛在她的眼前,已經出現了通向權利高峰的路……

“我不準!”

夜深了,但外麵舉國歡慶的大地上煙花炮火不曾停斷,燦爛的煙火下,幾多家庭的歡樂,幾多家庭的痛苦……

***

身處鬧市中心的超市,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都是生意興隆,門庭若市,無數人走出來都是滿臉笑容的提著自己購買的袋子,又有無數人滿載著高興的笑容步入其中。

快樂是屬於大家的,快樂幾乎感染了每一個人……一個女人靜靜的穿梭過人群,抬起目光,憂傷的雙眼略過上麵的告示牌後,終於在一處專賣嬰孩服飾,營養品的地方停住了。

輕輕的撫摸著手中的東西,這是一雙潔白,上麵印著小花貓,看起來非常討喜,旁邊的營業員走向前,露出職業性的笑容,說道:“小姐,您買孩子的襪子嗎?”

女人壓下帽子,顯然不想讓人看到她的樣子,營業員不禁有些好奇,但是她卻沒膽要查探別人的真麵目,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她也不例外。

見客人不說話,營業員也不以為意,說道:“因為是大年初一,所以我們這裏都有大優惠活動,小姐您看中間那買嬰兒服飾的架子,如果您買的多,送的也多哦!”

“我……隻是過來看看!”女人低下頭,聲音低迷。

“哦。那請您慢慢看!”真奇怪,還是第一次碰到買孩子物品,情緒這麽低迷的母親。

待營業員走遠之後,女人這才仔細的撫摸著手中的襪子,想起剛才驗孕紙的反映,她的眼神更加無助了……

又拿起一頂小帽子,女人輕輕的劃過上麵柔軟的紋路,喃喃道:“不應該出現的,你不應該出現的……不被人祝福的你……不應該出現的……”

假若是那時候的自己,自己會欣喜若狂吧?因為……能擁有一個屬於他的孩子,一直是自己所奢望的。但是現在呢?自己的願望一直沒有改變過,改變的是物,是事……

而當自己真正擁有自己的親生骨肉時,她不禁心中一涼,欣喜有,但更多的……是其中帶給自己的困擾與悲傷……

要或不要……僅僅在一念之間……

而他……當他知道自己懷有他的孩子時,他會怎麽做?是憤怒?是諷刺?還是……開心?

打開家門,裏麵一片黑暗,似乎家中的人都睡著了。

女人佇立在那裏,一動不動的。外麵一閃一閃的燈光幽幽的照在她的身後,將她的影子拉的好長好長……

仿佛天邊傳來的歎息聲,女人大驚,隨之沉默了下來。

關上門,也切斷了外麵的光線,女人站在門後,憂鬱的眼睛望向沙發中,那個靜靜坐在那裏的黑影……

“素雅……”那男人一直坐在那裏不動,但是聲音卻顯的有些痛苦,但更多的是他帶給至親的人這種結果的愧疚……

“爸……您怎麽還不睡?”蔡素雅平靜的說道。

“我在等你回來!”蔡清低聲道。

“…哦…我回房睡覺了,您早點休息吧……”蔡素雅低下頭,在黑暗之中朝自己的房子走去。

房外的煙花照的房中一閃一亮,也照住男人忽明忽暗的臉……

終於,在蔡素雅停在自己房門口的時候,蔡清開口了。

“你……是不是有他的孩子了……”

就算外麵煙花巨響,就算外麵迷醉夢幻,但對這房中的人來說,卻顯的格外多餘。兩人的眼中,一個毫無目的的焦距,一個是那道門口的身影,落寞而孤獨。

“爸……他不該出現的……”蔡素雅低聲說道。

“對不起……爸好難過……”蔡清用手捂住自己的臉,一聲巨響,一個巨大的煙花劃破天際,‘砰’,照亮了整片大地,也照亮了蔡清手縫中那愧疚的淚珠,然後……暗了下來……

原本,由於他的一再要求,她是不可能懷孕的,除非是她的安全日,否則她都會吃藥。但是她唯獨忘記了一次例外……那是一個月前,也就是她的好友秦纖倩和他結婚之前那場放縱……

一次意外,帶來一個曾經一直期盼的生命。

但僅僅隻是曾經,現在的她……還有資格奢望這個孩子生下來嗎?

用手捂住肚子,似乎這樣,就能感受到肚子中還未成形孩子的氣息……

“爸……不被祝福的生命……不應該活下來……對不對?”蔡素雅輕笑著,“小的時候,如果不是我貪鬧愛玩,媽媽就不會為了救我而被車撞死,你也不會恨我恨了十多年……”

“不是!不是!爸沒有恨過你……”蔡清哽咽著聲音,低聲道,“爸隻是恨自己那時候跑的慢……被你媽搶先……了一步……”

搶先一步…

蔡素雅搖搖身子,軟軟地跪倒在地上……

“素雅,回到他身邊吧……”

蔡素雅扯出笑意,正待開口,肚子又是一陣惡心,難以忍受的幹嘔起來……

“爸……”‘滴答’一串如珠冰淚悄悄滑落在蔡素雅細嫩的臉龐,落在地上,濺起無數淚滴……

“難道,你……你想……”瞳孔一縮,蔡清不禁站起身來……

捂著嘴,跪在地上的蔡素雅無聲的掉著眼淚,聲音因哭泣而拖的長長的。“我回不去了……肚子中的生命不應該出現在這種時候……我不想被別人……被他看成是別有用心的女人……我們……已經結束了,這個孩子……不應該出來的……”趁著未成形的時候……

如果心從此之後墮入無邊地獄的話……她願一力承當……

“你想清楚了……”顫抖著聲音,蔡清心疼的問道,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的女兒究竟有多愛著那個男人,他更加清楚,自己的女兒……究竟有多喜歡孩子……尤其是他的孩子……

蔡素雅沒有回答,隻是靜靜的捂著肚子,眼中,盡是令人心酸的夢幻……

另一扇門後,那個靜靜坐在輪椅上的男人軟軟的靠在輪椅上,眼神深處,竟是數不盡的哀傷……

如果說,妹妹的男人給了他最痛苦,最緩慢的肉體折磨。那麽,妹妹的無盡痛苦與徘徊,則是他內心深處最殘酷的精神酷刑……

“既然你考慮清楚……我會找林阿姨替你做墮胎手術……但素雅……明天,一天時間,我希望你能考慮清楚……爸爸不希望未來活著的你……存著一顆絲毫不跳動著的心……”

爸爸,不該這樣做的……

妹妹,你的路,不應該這樣宛轉曲折下去的……

***

第二日黃昏

公園處,蔡素雅坐在一處秋千處,搖搖蕩蕩的,唇角露出著笑容,眼身被帽子壓的好低好低,路過的行人看不見她的眼神,不過想來應該是非常開心的。畢竟,大過年的,想不開心都不行!

蔡清帶著一個長相端莊的貌美婦女緩緩朝秋千走去,兩人停在蔡素雅的旁邊,盯著她微笑的嘴唇,臉上若有所思。而蔡清的臉上,除了心疼,依舊是心疼。

“素雅……”

“林阿姨……”沒有絲毫停頓,蔡素雅依舊蕩著秋千……

“你決定了?”林姓少婦問道。

“……是。”蔡素雅緩慢而決絕的回答道。

“既然如此,跟我來吧,你的身份太過敏感,不能帶你去我工作的場所,隻能帶你去我朋友開的私家醫院。”

“是……”

蔡成樹緩緩推著輪椅,遠遠的望著妹妹從秋千處站起來,跟著父親和林阿姨離開公園,他的眼中亦閃動著溫情的微笑。

既然心中不舍?又何必自作堅強?當真正割棄掉心中最緊密的牽連後,妹妹……告訴我,你的身體裏麵,究竟還剩下什麽?

既然如此,你的路,就由哥哥我來替你鋪平……

***

漫步於人行大道,感受著跟著人潮而走動的緩慢與擁擠,嬌小女子臉上露出甜美的笑容,但隱藏在粉紅小帽的臉上卻難以令人察覺。

似乎很久了……是碰到他之前吧?

自從自己被惡魔強硬‘威脅’後,她獻出自己的‘心甘情願’,‘甘心’待在他身邊成為他的女人……或者嚴格上來說,成為他的恃妾,她就一直沒有像現在這般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當然,如果能把帽子摘下來的話,那就更加舒服了。

吵嚷的聲音再往常聽起來覺的格外刺耳,現在她卻覺的自己活在平凡的生活下,自然,沒有刻意。

正如她一開始待在‘惡魔’身邊時所預言的,愛上這種男人,對她這種年紀的女孩來說,僅僅隻是時間的問題。

不知不覺,待在他身邊的日子日夜影響了她,不知從何開始,半夜醒來,習慣伸手躺在他的懷中,汲取著他的溫度,享受著他帶給自己纏綿時的粗暴,溫柔時的眷戀……雖然這個眷戀是帶有遺憾的……

難道真的除了給他生孩子的辦法外,就沒有其他方法讓這個‘惡魔’真真正正的把她看成一個完整的女人?

吵嚷使女孩沒聽到口袋裏的鈴聲響,棉襖使她感覺不到手機的震動聲,催動命符的震動聲啊。

另一邊,蔡成樹急的直想把輪椅給摔出去,要是他能摔出去的話。

“該死的女人,老子沒心情同你算舊帳,給老子接電話!”公園處,蔡成樹絲毫不顧及周圍的人,“求你……”

而蔡成樹以為是顧及他舊情的歐陽雪,此時卻剛好走出人群,來到相對平靜的一條街。她的藥快吃完了,今天得重新準備一份。

也是好不容易得來的寧靜,使她終於聽到口袋裏猶如催命符的手機鈴聲,歐陽雪看著顯示電話,遲疑了一下,才貼在耳際。

“該死的你!現在才聽!”另一邊的蔡成樹咆哮道。

“成樹……你……”顯然他看起來不像是來討論兩人的舊情,因為蔡成樹的聲音太過焦急了。

“你現在在哪?”平穩了一下情緒,蔡成樹聲音急促的問道。

“大街上……”

“他呢?”

“我目前沒在他身邊,你……怎麽了?”

“該死的……給我他的手機號碼,媽的……”

歐陽雪顯然聽到他語氣中的擔憂與焦躁,不禁也跟他心急起來。“你那邊是不是出什麽事,莫非……素雅姐姐……出事了?”

“的確是出事,不過不是你想像那樣!”蔡成樹先是吸一口氣,然後壓抑著自己的語調說道。“你聽著,小雪,我現在要你馬上通知那個該死的男人,告訴他,如果他不馬上趕到**醫院阻止我妹妹墮胎,我要他死無全屍!”

**醫院,歐陽雪轉過頭望著身後大樓那幾個大字,又盯著從身旁走過的三個人……

蔡清,一個不認識的女人,以及……蔡素雅……

素雅姐姐……墮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