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展昭翻身上馬,獨自一人離開了開封,直奔雄縣。

一路奔波受苦自然不必多言,有的地方恰逢大雪封山,展昭也是硬生生牽著馬翻山而過,餓了啃幹糧,渴了抓一把雪塞進嘴裏,累極了也是在馬背上小睡,這樣行走,當十天後終於趕到雄縣時,展昭已是憔悴不已,渾身帶傷。

但他並沒有馬上進入雄縣,而是在當地找了一間客棧落腳,好生歇息了一夜,吃飽睡足,備齊幹糧,然後悄悄出發。

他先是在雄縣外頭的山上潛伏了一日,細細觀察,果然發現雄縣如今盤查甚嚴,竟是隻見人進去,不見人出來。

展昭沉吟不語,細細思索著對策。

而今之計,要想弄清城中究竟發生了何事,必先混進城去。 艾劍飛敢對娘子軍動手,說明已存了決絕之意,倘若他就這般大搖大擺地進去,打草驚蛇了不說,恐怕還會逼得他鋌而走險,對自身、對整個時局都大大不利。

但盤查如此之嚴,又該如何混進城去呢?

展昭皺眉。

便在此時,遠處躇躇行來兩位老人,互相攙扶著向這裏緩緩走來。 看他們行的方向,就似乎是要進城。 展昭靈機一動,隨手將自己的發髻弄得淩亂一些,然後又往臉上抹了一把泥土,做出風塵仆仆的模樣,將衣服扯破幾處,又把隨身的佩劍找棵樹下草草埋了。 狠狠心,點了自己腿上地穴道,然後才從藏身處出來,一瘸一拐地向老夫婦走去。

他原想扮作走投無路的行人,向老人家討一些吃食,再順勢扶他們進城,豈料才走近。 那老夫婦中的婦人見他呆了呆,竟是突然撲上前來哭叫:“我的兒!我的兒!!你可回來了!!”

展昭被她驟然抱住。 不免一駭,那老漢見狀連忙趕上前來,好聲好氣地將哭泣不止的妻子拉開,對著展昭歉然道:“對不住,對不住!我這老伴自幾年前失了兒子後就成了這樣,看見與我兒差不多身板的就以為是他。 ”

展昭略略安下神來,搖首道:“無事無事。 老人家。 令公子……”

老漢歎道:“幾年前光景不好地時候,我兒為了給家裏搶收點過冬的糧,被那些遼狗……”他說到這裏禁不住老淚縱橫,唏噓不已,“從那以後,老伴每年此時都要出去尋他,走上三個月才回來。 ”

展昭也是一陣難過,黯然道:“在下如今也是孤身一人了。 ”

“哦?”老漢還未說話。 那老婦卻又欣喜地迎上來,拉著展昭地手不放,“兒啊,你怎地出門了這麽久。 娘都以為見不著你了!”神色之間盡是欣喜慈愛,兩眼放光。

天下的兒子未必相同,但天下的母親都是一樣的。

展昭驀然想起自己去世多年的娘親。 禁不住鼻子一酸,眼圈也紅了,順勢扶了老婦人,柔聲道:“娘,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

“回來了好!回來了好!”老婦人更加喜悅,緊緊拉住展昭的手不放,急急忙忙地從包裹裏一陣亂翻,摸出一個發幹的餅,塞到展昭手中,慈愛道。 “餓了吧。 娘給你留了吃地。 快吃吧!”

展昭拿著這早已硬如石塊的餅,詫異地看了老漢一眼。 那老漢望著他,神色也甚是慈愛,柔聲道:“吃吧。 這是她特地給兒子留的。 ”

“吃吧吃吧!”老婦人也是一連聲催促,又欣喜地將包袱打開,獻寶似地拿出滿滿一包袱參差不齊、早已幹透,硬得可以砸人的麵餅來,“娘特地給你留的,看看好吃不好吃?”

直到這時,展昭才確信這對老夫婦不是作偽。

什麽都可以偽裝,這樣手法一致但用料與時候皆是參差不齊的麵餅是無法偽裝的。

展昭試著咬了咬,差點牙齒都被嘣了,見那老婦滿眼希冀地望著自己,心頭不由一軟,點點頭道:“好吃。 ”

“好好!好吃!”老婦人欣喜地拉著展昭的手就向城裏走去,“走走走!回家去!娘還給你留了!!”

“哦……”展昭呆了呆,又看了老漢一眼,那老漢慈愛地望著他,頷首道,“你若是無處可去,便隨我們一道可好?我們地宅子就在城內,雖然簡陋些,卻好歹遮風擋雨。 ”

展昭點點頭,與老漢一左一右扶著老婦,緩緩地向城內走去。

到了城門口,那守城的士兵果然攔住三人,問道:“幹什麽的?!”

展昭不lou痕跡地垂下頭,盡量不讓他們注意到自己。

那老漢對兵士的盤查卻似乎吃了一驚,似乎想不到城門口竟有兵士盤查,連忙賠笑道:“我們是住在城裏的人家,三個月前出了遠門,回來了。 ”

“哦?”那兵士上下打量了三人許久,衝著展昭與老婦努努嘴,“這二人與你有何幹係?”

“這位是小可的內子。 ”老漢賠著笑。

“那他呢?”兵士又示意道。

“呃……”老漢一陣遲疑,回首見展昭卻是低垂著頭,避開了他地視線。

“他是誰?”兵士催促道。

老漢怔了怔,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那老婦卻高高興興道:“他是我兒子。 ”言罷拉著展昭的手,笑眯眯道:“兒啊,回去娘再給你烙餅吃!”

展昭微微頷首,含糊道:“嗯。 謝謝娘。 ”

那兵士聽了,對老漢道:“他是你兒子?”

老漢看了看展昭,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兵士遂揮著槍將三人趕開。 迎向另一個方向走來的幾人,口中罵罵咧咧道:“走走走,休要耽擱我做事。 ”

於是展昭就這樣混進了城裏。

進了城,他隨著老夫婦住進一間地處偏僻地簡陋的小院之中,倒是方便行事。 隻是他一片心急,恨不得立刻出去打探真相,但一來被那老婦纏住。 非要給他烙餅吃,二來光天白日。 他也不便行事,索性便安頓下來,賣力地為老漢家打掃庭院、擔水劈柴。

這些事他以往拜師學武之時並沒少做,是以做起來也是駕輕就熟,未曾有半點不是。

大約幾天後的某一天夜裏,展昭悄悄起身,解開腿上穴道。 又換上一身夜行服,悄無聲息地摸出了門。

按照記憶中的路線,他來到大將軍府。 此時已是夜深人靜,他運起輕功潛入其中,倒也未曾驚了守衛。

展昭來這裏的目標很明確,他之前已經悄悄翻入那所發現艾敬威屍體的後院查找可疑痕跡,但並無所獲,所以這一次他來。 是為了去艾劍飛那裏找找看是否有什麽線索。

折紅纓曾提過,艾敬威在接到淩鶴川的信後發了很久地呆,然後將信燒了,又去找小柔。

從小柔那裏出來後,他就開始很反常,直至將妻子打發離去。 然後就失蹤了。

所以小柔和那封信都是關鍵。 但信被艾敬威燒了,而小柔,他曾暗中潛入大牢找尋,卻沒有找到。

可以說這兩條線索都斷了。

展昭思慮良久,結合艾劍飛在兒子死了以後地反常行為,認定艾劍飛那裏一定可以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於是他決定鋌而走險,夜闖大將軍府。

大將軍府實在太大了。 展昭潛入不久竟迷了路。 幾次三番驚險萬狀地逃過幾次巡邏後,他突然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似乎有些熟悉地房間。

房間裏似乎很久沒有人住了,一張書桌擺在窗前,書桌上卻沒有文房四寶。 隻是簡簡單單地擺著幾本書。

書桌前也沒有椅子,就那樣靜靜地立在窗前。 顯得似乎有些突兀。

一張圓桌擺在不遠處,圓桌下倒是放著幾張凳子。 隻是若將那凳子擺在書桌前,又顯得太矮了。

展昭立在屋中,環視著屋子,不知為何總覺得這看來明明有些怪異地屋子卻讓他覺得分外熟悉安心。 他放眼望向窗外,幾株盛開的寒梅在冰雪下探出頭競相開放,梅香清冽,冷豔動人。

展昭突然明白這是什麽地方了。

這是琉璃曾經的房間。

在那之前,琉璃就是一直住在這裏。

那張書桌之所以沒有椅子,因為那書桌本身就是她的椅子。

展昭想起來了,琉璃的房間裏,書桌從來放在窗前,從來沒有椅子,也不放文房四寶,往往隻有幾本書而已。

閑暇的時候,她就喜歡懶洋洋地坐在書桌上,kao著窗邊,用柔軟地枕頭墊著,一手拿著書看,一手摸身邊放著的零食吃。

有時候是水果,有時候是零嘴。

常常看幾頁,神思就飛去很遠,然後就拿著書呆呆地望著窗外,手裏的書許久也翻不了一頁。

或者有時候,就索性這樣睡著了,書丟在手邊,還常常伴著幾個吃了一半的果子。

展昭仿佛又看到琉璃那樣百無聊賴地坐在書桌上,一手拿著書,一手拿著吃了一半的果子,轉過頭,衝著他慵懶地嬌笑著,那笑容卻明亮溫暖得仿佛午後陽光。

他的心中驀然一陣神傷,不由微微失神。

回過頭,床就在他後麵,**的被褥依舊原樣擺放著。 展昭禁不住走上前,躺在**,將自己埋進被褥裏。

琉璃曾經睡在這裏,這些或許還殘留著她的一絲氣息。

盡管已經微小得無法察覺。

但展昭卻不願起來。

他靜靜地伏在被褥上,仿佛這樣,就是與琉璃靜靜地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