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捂著手臂,踉踉蹌蹌地跑在無人的街頭。 全身的力氣仿佛都在無可控製地流失,看著眼前的街景也逐漸模糊。

那鐵爪上多半喂了毒。 大意了,真真是大意了。

四處漸漸開始出現搖動的火光和此起彼伏的呼喝,幾乎讓他無路可逃。 展昭東躲西藏,漸漸地越發無力。

不能回那對老夫婦那裏,會讓他們受到牽連。

展昭前行的步伐一頓,四下裏看了看,換了個方向繼續逃。

兩眼逐漸開始昏花,四肢也開始酸軟無力。 但他仍憑著本能,拚命地催動著自己邁動雙腿,前方似乎隱隱出現搖晃的火光,展昭頓了頓,一回首發現兩旁也似乎出現了晃動的人影。

沒有路了!

他四下裏看了看,一咬牙用盡全身力氣猛地一跳,撞開旁邊的一扇窗,躍了進去。

謝天謝地,那是一個廚房,沒有人。

展昭勉強將自己拖到灶膛前歇息,費力地撥開溫熱的爐火,讓裏麵的火星lou出光,微微照亮了這裏。

他微微喘著氣,就著微亮的火光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卻忽然發現這廚房竟有些熟悉。

這裏竟然就是縣驛的廚房。

當初他們三個,抱著一壇酒躲進這裏,就著一塊烤熟的臘肉談笑、聊天、喝酒……

展昭怔怔地望著,一時有些恍惚。

那時候的情景一幕幕又重現在他眼前。 三個人輪流喝著一壇酒,感歎玩笑。 琉璃披散著長長地頭發,在爐光前精致而慵懶的笑容仿佛又浮現在眼前,比美酒更醉人……

也是在這裏,他曾坐在灶膛前,透過氤氳的熱氣望著琉璃在鍋台前為他張羅一頓飯菜。

他仍記得她在忙碌時專注的神情,晶瑩的汗水順著額前發際淌下來。 像一滴淚水的形狀。

那一天琉璃為他做了幾道菜都是普通的,最普通地就是那碗清蛋湯。 清清的蛋花,撒上一點鹽,連蔥花都沒有,隻有一小碗,隻夠一個人。

淩鶴川說,那是個無聲地誓言——我的心永遠屬於你。

琉璃說,我能給你的隻有這個了。

展昭凝望著柔和黯淡的爐光。 心底的一絲不安也忽然散去,滿滿的裝上了溫柔與幸福。 四肢越發無力,神智也越發模糊,但嘴角卻浮現出一絲溫暖的微笑,像身邊地爐光那樣溫暖。

有你這句話,真的什麽都夠了……

人聲的嘈雜越來越緊,廚房的門被砰地一聲撞開,影影綽綽裏。 似乎有許多人影闖了進來,晃動的火把將不大的廚房照得亮如白晝。

展昭眯著迷離的眼,朦朧間看著那個模糊的人影慢慢向他走近,卻忽然向來人lou出一絲平靜安詳地微笑,慢慢地垂下了頭……

………………

當他再次醒來時,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陰森寒冷的地牢裏。 四周點著搖晃的火把。 他躺在冰冷的青石地麵上,手上腳上都鎖著沉重的鐐銬。

展昭試著掙了掙,鐐銬發出叮當的碰撞響聲,但掙不開。 藥力似乎並未全數退去,手腳仍是酸軟無力,但好歹神智清醒了過來。

於是索性不再掙,費力地撐著自己坐起來,kao在冰冷地石牆上,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雖然手腳都上著鐐銬,但除了那處導致他中毒的血口外。 其餘地方並沒有受傷。 看來他所受到的待遇還不錯。

隻是……在他昏迷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這裏又是哪裏?

展昭盤腿運功調息了一陣,開始思索這個問題。

就在這時。 外麵忽然傳來開門的聲音,他抬起頭,眼神之中掠過一絲詫異:“怎麽是你?”

來人是蕭生。

蕭生手中端著一盤酒菜,看著他苦笑一聲道:“若非是我,你早被當場格殺了。 ”言罷打開牢房,走進門,將酒菜放在他麵前,在他對麵盤腿坐下,揭開蓋子,給他倒了一杯酒。

“我如今不能為你開鎖,還望你見諒。 ”蕭生一麵倒酒一麵道,“但你飲酒吃飯還可自主。 ”

展昭笑了笑,接過他遞來的酒舉杯敬了敬,一飲而盡。

蕭生看著他的眼神很是微妙:“你就不怕我在這酒菜裏下毒?”

展昭搖首,淡然笑道:“倘若你們要殺我,當時就能動手,又何必抓了我之後再行下毒,做這等多此一舉之事。 ”

蕭生苦笑:“你不怕,我卻怕得很。 這酒菜是我在廚子身邊親自盯著,一路親手端來給你,現在大將軍想方設法要殺了你,明的不行,我就怕他來暗的,我防不勝防。 ”

“哦?”展昭夾筷吃了一口菜,隨口問道。

蕭生頷首:“大將軍說府中來了刺客,要我們全城搜捕,見之格殺勿論。 我當時就猜那刺客定然是你,於是率部四處搜查,就怕你落在他們手上。 倒是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搶在他們動手之前一步趕到你身邊。 ”

“危急之際,我趕到你身邊,堅持要先查驗你的身份再行處置,並命手下在你身上翻找,果然找到一張官牒,於是索性點明你地身份,說你是朝廷四品武將,就是要殺也得先上報朝廷交由朝廷處決。 在明知你身份地情況下動手殺你,就是謀反,如此行為更是陷大將軍於大危機之中。 於是雙方借此事與大將軍的親信僵持,並在大將軍趕到之前,搶先將你投入地牢中嚴加看管。 ”

展昭平靜一笑。 接口道:“如此一來,表麵上是防止我逃走,實際上卻可防止他人對我不利。 ”

“是。 ”蕭生頷首,釋然笑道,“我來之前還一直擔心你是否會對我有所誤會,卻不想你竟能這般信任於我。 南俠展昭之心胸智慧,蕭生敬佩。 ”

展昭笑了笑。 道:“也不必這般誇我。 你如今日子想來也不好過。 ”

蕭生苦笑:“蕭生而今是徹底失去大將軍信任。 原本還負責大將軍府防務,而今卻隻能在此擔任監守。 這樣也好。 如此我更好保護於你。 隻是……”他遲疑了一陣,苦笑道,“你可知你昏迷了多久?”

“多久?”

蕭生歎道:“三日。 ”

展昭一怔:“這麽久?”

“是。 ”蕭生頷首道,“明日就是七日之期地最後一日了。 而你又是如今這般樣子,案子可還查得下去?”

展昭怔忡了一會,忽然苦笑道:“你可知大將軍為何要殺我?”

蕭生呆了一下,驀然一驚:“你可是查到了什麽?”

展昭頷首:“不錯。 隻是苦無證據。 ”

“究竟是何情形?”蕭生急急忙忙道。 “忠武將軍為何而死?”

展昭微微凝眉,歎道:“忠武將軍並非死於其父之手。 隻是,內中緣由卻又甚是複雜。 ”遂將他所聽得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訴給了蕭生。

蕭生聽罷卻是愣在原地,過了許久才深深一歎。

展昭問他:“而今你既已知曉此事,又將如何抉擇?”

蕭生怔忡了許久,微微搖首,卻反問道:“你為何對我說實話?”

展昭微微一怔,隨即平靜一笑。 卻並不回答。

蕭生繼續道:“我早已告知於你,若是大將軍所支持之人地確強過當今聖上,赤電超光也不介意助行更替。 是以而今情勢最要緊之處就在於忠武將軍是否死於大將軍之手。 ”

“你明知此事,卻又為何告我實情?這等情形倘若你在我麵前撒謊,一口咬定是大將軍動手殺了忠武將軍,我也會信你。 並將此事知會赤電超光,屆時赤電超光必定不再遵從將軍號令。 如此一來,你所麵臨的危機也會輕易解除。 我不明白,為何你明知如此利害幹係,卻還是將實情告知?”

展昭微微一笑:“其一,就是我如此一口咬定,你能信服,赤電超光兩營也能全然信服?大將軍並非殘虐之輩,莫說你,就是我也不相信他會對自己唯一的兒子下此毒手。 既然連我自己都說服不了。 我又怎能拿它說服你等?”

“其二。 此事關鍵既在於真相如何,卻更在於你們自身究竟如何打算。 我當初既答應找出真相。 給你們一個交代,又怎會在找出真相之後刻意扭曲隱瞞?整件事裏,展昭行事光明磊落,無愧於心更無愧於你。 而至於這其後如何選擇打算,卻還須你們自行抉擇。 ”

“隻是有一點,”展昭望著蕭生,微微一笑,“不論你們如何抉擇,展昭已然問心無愧。 ”

蕭生凝神望著他許久,歎道:“好一個光明磊落。 蕭生著實佩服。 你這等心胸就是我們淩將軍卻也是不曾有的。 ”

展昭微微一笑:“過獎。 ”

蕭生卻歎道:“若是艾將軍還在,我們也不必如此迷茫。 ”

“怎說?”展昭怔了怔。

蕭生苦笑:“你不知。 赤電超光是艾將軍與淩將軍一手創立,這兩營雖說是兩營,平日裏也時常互相演練,但一旦遇事卻是緊緊抱成一團,不分彼此。 能做到如此,著實與兩位將軍的脾性有莫大幹係。 ”

“淩將軍本事高強,眼光獨到,但有時不免隨意自我,甚至有些怪脾氣,艾將軍本事雖不如淩將軍高強,卻勝在溫和寬容,心胸博大,目光長遠。 因此兩位將軍是至交好友,也是生死兄弟。 兩人相處之時,雖有爭執,但從來誠心以待。 在軍法戰事上,艾將軍聽任淩將軍安排,但在大事方向上,淩將軍卻從來都能聽從艾將軍的意思。 ”

“是以,若是這兩位將軍都還在,就算大將軍背後的那所謂主上當真強過當今聖上,但隻要艾將軍不肯,淩將軍也必定不會同意。 ”

“所以此事中最關鍵之人乃是忠武將軍,”展昭歎道,“可惜忠武將軍已經死了。 ”

蕭生若有所思地頷首,卻微微一笑道:“忠武將軍雖然去了,但他地話卻留了下來。 ”

“哦?”展昭一怔。

蕭生微微頷首,道:“那阿丘所言,說忠武將軍不肯隨大將軍一道起兵。 也就是說,忠武將軍不同意支持大將軍背後的這位主上。 ”

“而忠武將軍地意思,就是壯武將軍的意思。 兩位將軍的意思,就是赤電超光兩營的意思。 ”

“那就是說……”展昭一怔,心頭掠過一陣喜悅。

蕭生頷首笑道:“展大人之光明磊落,心胸廣博,仰不愧於天,俯不愧於人,著實令蕭生景仰。 赤電超光雖弱,亦願助大人一臂之力。 ”

展昭一陣激動,鐐銬不禁一陣嘩然作響。

蕭生起身,笑道:“容在下離去一陣。 大人少待。 ”

展昭頷首,目送蕭生離去,隨即閉上眼細細思索。

卻不多時又聽到有人開門,展昭睜開眼,卻見是去而複返的蕭生,神情間竟似十分惶急。

蕭生趕上前從懷中掏出鑰匙,準備為展昭開鎖,道:“蕭生已聯係赤電超光兩營,這就營救大人出去,一路護送大人上京。 ”

“且慢!”展昭卻止住他,問道,“究竟發生了何事?

蕭生怔了怔,遲疑道:“此事容後再談,須知大人你而今情勢已然十分危急。 若是再不走隻怕也來不及了。 我聽他們傳話,看大將軍的意思,似乎明日就要拿你祭旗。 ”

展昭眯了眯眼,道:“祭旗?”

“是。 ”蕭生頷首,神情間也自帶上一抹惶急,“大人還是早日隨我離開……”

展昭卻不忙,又問道:“你上回說大將軍七日後有大動靜,究竟是何動靜?”

蕭生遲疑了一陣,皺眉道:“具體情形我也不甚清楚。 但看大將軍的意思,似乎是準備要赤電超光兩營開拔前往某處。 ”

“開拔……”展昭沉吟道,“看來那主上是等不及了。 ”

他細細想了一陣,卻道:“我有一計,雖然冒險,卻甚是值得一試。 你可願幫我?”

蕭生急切道:“大人請說。 ”

“你附耳過來。 ”展昭在他耳邊輕輕吩咐了一些。

那蕭生聽完卻是駭然:“大人不可,此事過於冒險,萬一有個閃失可如何是好?”

展昭卻鎮定道:“萬一我若有了閃失,你就須得站出來,替我將接下來地事完成便可。 ”

“大人!”

“你不必多言。 我思來想去,這樣卻是最好的法子,你若不想整個天雄軍從此背上叛軍之名,就須得照我所言去做。 ”

蕭生望著展昭堅定的神情,一時無語。 最終咬咬牙,衝著他跪下,咚咚磕了三個響頭,隨即轉身離去。

展昭望著蕭生離去的背影,卻是長舒一口氣,釋然的平靜一笑。